《韩流的谜底》刊登后，引发了不少网友的议论，说明大家关心文化跟自己差不多，国土比我们小很多的韩国邻居，对其近来的各种惊奇变化发生了强烈兴趣。我那篇文章写于2002年，很多材料稍微过时，但我觉得我的分析框架依然适用。我希望大家继续探讨韩国现象。如果能吸收韩国的成功经验，必然有助于加速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在今日现代都市的潮流中，还有没看过韩剧、韩国电影或者玩过韩国网络游戏的人，恐怕找不到几个。“韩流”席卷亚洲甚至全球的影视业和网络游戏界。一个地域上的小国，突然在现代娱乐文化中成长为一个文化大国，一时让世界惊奇。韩国电影讲究画面的优美，韩国电视剧突出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琐细情感，呈现一种自然、真实的特色。用香港导演林奕华的话说就是韩剧中多是“诱发幻想的面孔”，“包装重于内容，靓人靓衫靓景才是精神所在。”韩国电影在讲究画面精美和震撼的前提下，在情节的营造上则更国际化，韩国有的大片已经不下于好莱坞的电影，如《太极旗飘扬》、《台风》等。韩国的网络游戏更不用说了，像盛大这样的公司，在其最初的发展历程中，得益于韩国网络游戏的开发。
电影、电视和网络游戏也许不是什么高深的文化形式，但在现代忙碌社会中无疑是最有影响力的文化形式。其中未必蕴涵多少深厚的文化积淀，但这些丰富的产品中呈现出的无穷创造力却是无人能够忽视的。韩国这几年在制造品市场上似乎已经落在中国的后面，但在富有创造力的娱乐业和手机产品的设计上已经处于亚洲领跑的地位。韩国历史上从中国学习了非常正统的儒家文化，儒家文化现在依然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内容，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视和保留好像也比中国强，端午节和中医，他们都拿去申请世界文化遗产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心情有点怪怪的，但能怪他们忘恩负义吗？好像也不好说。浸泡于那么浓厚的儒家文化传统中，却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在传统的边际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同是儒家文化圈，韩国为什么可以挣娱乐业的“软钱”，而中国什么时候可以减少挣流汗的“硬钱”份额，而更多挣软钱的比例呢？
韩国的变化发生在1998年金融危机之后。在那场危机中，韩国整个国家处于破产之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600亿美元的资金支援和韩国国民的同甘共苦才使得韩国度过那场危机。消除这场危机的根源孕育了今日韩国的文化创造力。这场危机的根源是什么呢？当时的金大中总统有过最好的概括，他认为韩国的经济危机“从根本上讲是由于过去的30年间，为了经济增长，牺牲民主主义而导致的。假如集权主义政权没有阻碍民主主义发展的道路，那么，市场经济就不会因政企勾结、官营金融、营私舞弊等现象而被破坏和歪曲。” 危机后的韩国在金大中的领导下致力于建立小型但服务效率高的政府，改造国家金融让它变成既坚实又有竞争力，企业发展要既透明又强大，国家致力于建立一个由劳动者、企业和政府共同创建的充满活力的劳动市场，培养更多有活力的中小企业和风险企业。
经济危机前的韩国财阀们一手遮天，他们得到了国家最大的支持，银行的贷款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们的企业，不管是有效率还是无效率，他们肆无忌惮、争先恐后地向国外借债。国家的政策向这些大财阀们倾斜，连这个国家最好的人才也是以到财阀们的集团里去工作为荣，那时候，许多中小企业得不到急需的资金，也得不到急需的人才，虽然有无限的创造力和无限的发展潜能，但都被恰住了脖子，难以为这个国家的GDP做出贡献。
危机后国家在政策上向中小企业倾斜，有了这些合适的气候条件，韩国的中小企业早已潜藏的创造力瞬间爆发出来。从1998年起，中小企业大量涌现，占韩国企业总数的90％多。像Digitalway公司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但是它却开创出了一个MP3的大市场，获得众多拥抱前卫、享受细节的少男少女们的青睐和追随。创造力的涌流不仅在制造业和信息产业上，更充分地表现在娱乐产品的制造上。这就是我们今日感受到的“韩流”。
任何地域都有创造力，但不是被阉割了，就是被压抑了。创造力的充分涌流需要自由、张扬个性的环境，也要制度的保证和各个环节上的配套。而影视业的发展尤其需要更为自由的环境，从纯粹道德的角度来看，可能影视业不值得发展，因为影视总是在进行各种尝试，常常突破道德界限甚至法律界限，在这个领域里也常常是鱼目混珠，其中有垃圾，有精品，但在市场竞争结果出来之前，很难说哪部影视作品是值得拍摄的。如果在拍摄前设立太多的门槛，面临太多的禁忌，影视业就不可能有大的突破。艺术领域一旦有了“触雷”的阴影，所有的创造力就会萎缩。
记得冯小刚贺岁电影《天下无贼》播放时，一名政协委员向中宣部提出了禁播的议案，这件事情说明在中国挣“软钱”并不容易。当时这部电影吸引了无数的观众，票房不菲，冯导赚了个盆满钵满。还来不及庆功就遇上民间的讨伐。在这部电影的观众里，有大量的“三只手”，他们前去观摩高超的偷盗功夫，这些小偷模仿电影里的特技进行偷盗，在西安有一个16岁的小偷因为看了《天下无贼》决心这辈子要当贼王。随着这部片子在全国各地上映，据说各地小偷猖狂了许多。这时，陕西的一个政协委员出于挽救下一代的使命感，向中宣部提出议案，要求禁映《天下无贼》。冯导在电视上回答这个问题时对答如流，但看起来颇为尴尬。也许他当时会想，他的世界同行会不会遇到这类尴尬的问题。
这类影片涉及的是偷盗问题，比政治和色情类影片的敏感度小多了。当然，中国导演向来不拍政治敏感和色情敏感的影片，已经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对于偷盗类题材也可能触及人们敏感的神经。面临众多禁忌，贺岁片专业户冯小刚不知还有多少辙可以换来票房？
欧雁小姐一直关注笔者的一些看法，真是非常感谢。她认为“中国影视不如韩国，乃自由少故？还是影视界本身素质问题？”我以为这两个问题是相关的，自由少，创造力的空间受到压抑，体制内的人可以大把慷国家之慨，无赢利压力，市场中人有市场压力，还有各种禁区的无形压力，要和各种意识形态部门纠缠。几番博弈，选择犬儒的居多，鱼目混杂，泥沙俱下，坚守理想的人离开是非之地或者向商业低头，这就是影视界的素质问题了，但前提是管制太多。这就涉及另一个问题，自由了，中国是否就会变成色情电影的海洋呢？有这个可能，但这种东西，中国不制造，国外的照样进来，并不会减少。当大家对这些东西的新鲜劲过去以后，它跟其他任何商品就没有什么两样了。人们总是追求犯禁的快乐，不禁了，就自然了。不知道欧雁小姐同意我的看法不？
文学艺术是一个自由创造的领域，它只要受到过多的控制，或面临太多的禁忌，人们的创造力就会萎缩。虽然很多理论说，文学艺术是戴着铁链跳舞，但那种铁链是艺术本身固有的规则，这跟外界增加的控制和禁忌是两回事。著名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有一句名言：“自由是个整体，任何事情如果减少我们生活中某一方面的自由，它也就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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