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县驻村工作组搞外调的社直部门的人员大都回了原单位，而我却得到消息，工作组要把我留下来，完成案情总结的文字工作。这样一来，就无法实施我的复习计划，于是，赶紧向工作组组长请辞，说我母亲病了，需去外地大医院为母亲看病。这种瞒和骗的行为害了我自己，因为工作组每周日在公社大院聚集开会，而聘请的老师对本公社的考生辅导也是每周日在公社礼堂举行，我不敢去参加辅导，怕碰见工作组的领导，骗局瞒不下去。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当时倘若讲明实情，工作组领导大概也不会拒绝，高考乃人生大事，谅工作组领导应该会为我放行，再说，工作组的材料并非离了我就写不了，我太幼稚了，太缺心眼儿了。
我本愚钝，脑瓜儿不灵光，真的缺心眼。虽然智商不高，但比起村里弱智的狗儿哥我还是高出一个档次，到现在我都佩服当初在报考层次上理智甚至可称为精明的选择。一般来说，考中专比考大学要容易些，但我放弃报中专，而报考大学，这并非是我对考大学稳操胜券，而是实出无奈。中专不分文理，在要考的五科中，数学，物理，化学，都是我的短板，而考大学分文理科，在文科中，只有数学一科是我的弱项，如果考中专，数理化三座大山挡道，我肯定考不上，考大学报文科则只有数学一科短板，我可用其他学科之优尽量弥补数学之差。这个决策后来被事实证明是何等的英明！
数学，这个恶魔，像一条永不僵死的毒蛇，缠绕了我一辈子，直到现在我还经常作梦梦见高考，只要是高考之梦必是恶梦，恶梦主角必是数学，每次都被数学憋得胸闷气短，醒来大汗淋漓。我必须坦率地承认，数学的一窍不通并非全是那个特定年代造成的，在相当程度上是我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天生没有数学脑袋瓜儿，数学成了我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我奋力地挣扎着，去亲近它，以我真诚的态度去感化它，希望它露出知识宝库的一角，让我捡拾点残金碎银，但是，数学，它很冷酷，拿起数学课本，便像钻进了黑暗的无底洞，我在黑暗中挣扎，试图寻得一丝光亮，累得个七死八活，拼得个大汗白流，却发现还是涛声依旧，初中的不会，高中的不会，初中高中全不会，一道题今儿看今儿不会，明儿看明儿不会，今儿明儿都不会。我开始动摇了，认为高考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玩笑，一科的知识几乎为零，天底下有这样考上大学的人吗？我不想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员了，还是留在桥的这边吧，就让梦断桥头吧。然而，我的父母，我的姐姐，还都做着我考大学的美梦，我多么希望在这个时侯，有人断喝一声，让他们从梦中醒来。
没有人这样做，倒是冷嘲热讽流言蜚语不断袭来，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大学生难道都出在你家？当我准备缴枪投降时，中师毕业的三姐请假一个月，专门来辅导我的数学。但她很快发现，她亲爱的弟弟数学不能称之为不行，而简直就是一个数学白痴，不知道正弦余弦，不知道什么是几何，什么是代数，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求一个火柴盒的面积。她一个月的假，呆了不到一星期就回去了，她的摇摇头，一声叹息，分明告诉我，这种蠢货，考大学，没门。
做母亲的永远都不会泯灭对儿子的希望，哪怕他的儿子多么愚不可及。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和母亲睡在一个炕上，直到我娶妻成家时的二十八岁。母亲命苦，一辈子受苦受累受穷受气，大字不识一个，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她朴素的认为，要想让她的儿女不像她一样活得这样艰难，唯一的路子就是上学读书。夜里，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儿呀，娘知道你到了难处，娘也替不了你，考跟不考，你自己拿主意，要是愿意像你爹你娘在庄稼地里呆一辈子，你就别考了，老老实实挣咱的工分，撑不着也饿不死，这一辈子咱就看到头了。要是想脱出这个穷庄稼地去呢，咱就努断青筋拼拼，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是那块料呢？俺老了，浑身都是病，能有几年活头？你就是考上大学，俺能得你多少济呀，你没听说吗，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剜到篮里才是菜，装到兜里才是钱，只有考上大学，你才有钱往兜里装。娘图什么，图得是俺儿有出息，你要考上大学，以后在外边混事，回家给俺上坟时，不用大包小包的给俺烧纸，只在坟前给俺说一声，娘，你在城里混事的儿看你来了，那时，娘在地下也高兴啊！
那一夜，我哭了。可怜我的亲娘，为儿还做着好梦，她不知没出息的儿如难为无米之炊的煮妇，还希望儿子通过考试从黄土地里脱身，我若不考，岂不伤了母亲殷切的心？于是，横下一条心，千难万难，为了母亲的心愿，我考！宁可在考场上做一个伤痕累累的战士，绝不做一个毫发无损的懦夫。
(末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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