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庚子年，“双十一”，关山辞世。
这一年，有许多事刻骨铭心。对于熟悉关山的人，痛惜、不舍将从此与“双十一”相联，给这个日子以新的标定。
今天，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将举行网络追思会，和大家一起怀念关山。
我因为提前两个月知道病情，对关山的离世，思想上有准备，但事实来临，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9月份关山住院。夫人高琳老师通报单位，要求保密，疫情下谢绝探望，不要惊扰别人。天津海河传媒中心领导立即与医院方面取得联系，希望给予全力治疗。
上个月，经过疫情下层层严格的核查检测，我去医院看望关山。躺在病床上的他，除了消瘦，精神尚好。问了病情和感觉，他回应得简单而全面，特别是住院多少天，脱口而出。我一阵悲从中来，但还是说了几句诸如“既来之，则安之。一定能好！”的安慰话。自己都感到说出的话苍白无力，他却连声说谢谢！问了同去看望的同事们几句话后，就催我走：你事多，快忙你的吧。我望着他，想多说一些话，又怕时间长了给他虚弱的身体增添负担。
此后不断传来消息，他的身体在有点小起伏后状态平稳，甚至不错。当然，我知道，这是药物保守治疗维持的结果，想着哪天再去看望，谁知噩耗突然传来。11月11日下午3点多钟，开会间隙接到老干部处小段微信：关老孩子告知，关山下午2:20离世。有点不相信，微信回过去一连串问题：不是说一直平稳吗？不是说没问题吗？但心里知道，分别的一刻不可避免地降临了。随即做了相应的通报和准备。
傍晚会议结束，打开微信朋友圈，关山去世的信息和发布者惊愕、悲痛的话语不断涌出，对于许多爱他的人，这个消息突然而残酷。晚上，“天津广播”、“天津日报”、“今晚报”等双微和津云客户端推出关山离世的权威新闻和生平介绍后，阅读量很短时间破10万，怀念的留言接连不断涌进后台。第二天，广播电视发了消息，报纸刊登了讣告。
据全网统计，从关山去世到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四天，通过各大主流媒体转发和自媒体转发，阅读、讨论关山去世消息的网民达3000多万，除了新闻界、广播电视界等业内人士，留言讨论的更多是天津和全国听过他播音的听众——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听着他的声音成长起来的一代国民。
网名叫“大拇指”的听众，说起关山的播音作品如数家珍：“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初期，家里的老爸买了一台‘春雷’牌的晶体管收音机。在那时收听电台广播节目是每天最开心的文化享受。那时，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续播讲》是每天必听的节目。关山老师播讲的《欧阳海之歌》《四世同堂》《生活变奏曲》《乔厂长上任记》等，都听过，真的是那个时代的永久记忆了！”
“影子shadow”说：“ 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时都要听关山老师播送的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声情并茂，洪亮又清脆悦耳的声音沁人肺腑，至今都难以忘怀。关老一路走好！”
“瑶琴”说：“ 关山老师朗诵贺敬之的《雷锋之歌》，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永远在我们耳畔回荡。”“Husongwei”说：“《雷锋之歌》，听得我激情澎湃！”“建英”说：“ 配乐诗朗诵《雷锋之歌》感染和影响了整整一代人，至今听来回味悠长，无人可比。他是一个时代的符号，他的名字将永载中国广播事业的史册。”
“心如止水”说：“ 虽然三十多年没有听到关山老师的声音了，但是听过关山老师播讲的小说太多了，那种纯净清澈，激情四射，感人至深的声音一直深深印在脑海！记忆最深就是《海啸》，至今还在责怪他把那位十四岁的新四军女战士‘小鱼儿’给‘说死了’，听过以后，几次做梦都梦到小鱼儿跳下山崖没有死，小说里也只写了捡到了她的军帽啊！这就是播音员的成功啊！”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啦;
有的人死啦，
他还在活着！
一位叫李仲森的听众在引用诗人臧克家的诗句后写道：
关山———
您永远活着！
您那
生情并茂的播讲，
还牵动着亿万听众们的心；
万里赴戎机，
关山仍飞翔。
音能沁心扉，
声情永绕梁！
上世纪50年代，一位叫丁威的外贸公司办事员，因为热爱朗诵、喜欢讲故事，在职工朗诵比赛中脱颖而出，被调到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当播音员。在录制《木兰诗》时，他看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一句，顿感“关山”一词刚强坚毅适合男性，便取播音名“关山”。
从此，关山的声音从海河之畔发出，穿越60多年，传遍广袤的国土，激起无数共鸣，成为一座城市和一个国家的记忆。听众栩栩如生的回忆和高度评价，让人感到关山没有离去，只是完成了一次播音，结束了一场演出，暂时谢幕退场。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泰斗宗师，不如在千千万万听众网友心中的位置。作为一生把热爱的事情变成职业的关山，作为一生为党和人民发声放歌的关山，夫复何求？
二
11月14日，关山告别仪式在天津第一殡仪馆从简举行。
鞠躬之后，想到从此再无可能见面，再也听不到他那深情、清澈、激越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诚恳、坦率、专注的神态，再也收不到他认真、执着、细致的意见，眼眶不禁湿润。
声音是媒介。人类籍此表达和交流知觉、情感、知识、思想……这一媒介在漫长的文明中，仅限于人与人之间近距离、小范围间交流。瞬息即逝的声音，只能通过书写的文字而广为传播。
百年前，声音脱离了人的发声器官，与电磁波结合，声音因广播变得无远弗届，成为大众传媒。从此，广播不断寻找最能体现人类文化价值、思维情感，最动听、最美好的声音。而不少人，也因为把自己的声音变成广播中的华丽篇章，传向四面八方，成为时代的印记。
▲关山(左)与播音员齐越(中)、 夏青(右)
齐越和丁一岚向世界直播天安门广场上开国大典的盛况，齐越、夏青播音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新闻和报纸摘要》《阅读和欣赏》等广播作品，是当时新闻播音、古典诗词播讲等方面的高峰，也是那个时代鼓舞无数听众的中国声音。
关山无疑也是当时天津广播找到的具有全国影响的“天津声音”，也可以视为“中国声音”的一种。这个声音的特征是“音域宽、音质美、清脆悦耳、铿锵顿挫”，“不赞成搞维肖拟声，追求神似，用纯语言艺术把小说中不同性格、年龄、身份的人物刻画得生动鲜明，跃然入耳。”他播新闻，也播小说。在他演播过的超百部小说中，影响较大的有：《欧阳海之歌》《红旗谱》《林海雪原》《海啸》《闪闪的红星》《四世同堂》（与赵琮婕合播）《桥隆飚》《生活变奏曲》《乔厂长上任记》等。他是我国首批5位播音指导之一，与上海的陈醇并称“南陈北关”。
▲1958年，天津电台播音员鲁园（左）与关山（右）在广播大会直播现场播音
有人说，随着关山的去世，一个时代结束了。
几年前，刚从美国学习考察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我应邀参加了天津广播播音部在南开大学省身楼举办的一个朗诵会，台下大多是南开大学的师生。参加活动的播音员、主持人，专业表现都可圈可点，但对于时差还没倒过来的我，听关山老师朗诵闻一多的《洗衣歌》，最受触动。现场的观众也为之动容。
一件，两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
19世纪中后叶，许多中国人赴美国谋生，数以万计的劳工参加了横贯美国大陆东西海岸的铁路修筑，以汗水和鲜血浇灌了“新大陆”的繁荣。但留在美国第一代华侨普遍受到歧视，只能从事社会最下层的洗衣等职业。闻一多这代留学生常常被人问道：“你的爸爸是洗衣服的吗？”今天的中国和旅美华人早已今非昔比，但今天是从昨天走来的，渊源和影响还在。我和同事们在美国一路考察广播等大众传媒和媒体融合，实地接触了阿里巴巴在纽约证交所上市、中国赴美国留学人数继续高涨、硅谷创新创业与中关村紧密相连等等一系列中美之间的人和事。在取长补短的同时，感觉到美国对阿里巴巴、对中国经济的进步与和平崛起，包括对中国广播的发展，多有隔膜、误读乃至傲慢。听着这首《洗衣歌》，想到刚刚去过的闻一多、陈省身及第一代华人在美国生活的地方，想到严修、张伯苓等先贤多次赴美国、日本考察教育，设立以爱国传统著称的南开系列学校，一时百感交集。那时，还不知道中美关系会急速演变到今天的样子。
闻一多这首诗写于1925年。坐在台下的我，能感受到关山用声音进行了全新的演绎，体现了时代的精神；体会出他有一颗年轻而敏感的心，与时代一起跳动同行；体会出他没有丝毫盛名之下的顾影自怜，而是厚积薄发，迎接八面来风……媒体的介质和平台变了，声音没变。声音出场，无论线上线下，总应在心灵最敏感的地方引发共鸣。
这就是关山于今天的意义，这就是声音媒体新的“内容为王”及其核心价值。年轻一代播音主持从业者正以崭新的语言风格和语态节奏，多元出现于传统广播、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不同场景中。传播和服务，当然要抓住听众的关注、观众的眼球、用户的需求，但还要传递主流价值，传递人文关怀，履行媒体责任。这就需要具备关山那样大的敏感，敏感于小我大我，贩夫走卒和社会精英，敏感于中南海的判断，网上的争执和早点摊上的是非。
正好《播音与主持》杂志向我约稿，就把自己的感触感受化为了文字。有一次参加一个活动见到关山，他特意说看到了我写的文章，“你是干业务的，懂我。”
关山以其独有的声音活跃在时代的最前沿。这份声音之所以能继续直抵人心，除了声音本身独具的魅力之外，背后是视野、是胸怀、是格局、是知识结构、是价值观和大局观。今年8月，关山到浙江参加“西湖诗会”，用他独特的声音，朗诵《致敬钟南山》等作品，赞颂英雄，为中国鼓劲加油。谁也不知道，此时慷慨激昂的他已是重病在身，离去世只有3个月。
关山仿佛为声音而生，用一生的时间追求声音梦想，书写了永远的声音传奇。
三
关山是天津广播的一面旗帜，一座高峰。
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天津市委的有关领导，中广联播音主持委员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北京等全国各地广播电视的著名播音员主持人，都通过电话、视频等方式先后对关山的去世表示深切悼念，对他为广播电视播音艺术所作的贡献表示景仰。
关山不仅以自己的德艺双馨，标定了天津广播播音艺术所达到的高度，还竭尽全力发现培养人才，无私授人以渔而桃李满天下。天津广播也得益于他而形成了“代有人才，各领风骚”的万千气象。
著名播音员林东说，他原来是一名小学老师，是关山听了他的声音，了解了他的情况后，锲而不舍要把他调到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天津广播的台址离南开大学的校园很近，当年两位在学校广播站播音的南开附属中专的学生引起了他的注意，想方设法培养。这两人就是后来成为著名广播播音员的周振和电视播音员蒋群。
天津广播一代代播音员主持人是一串串闪光的名字，他们构建了天津广播播音主持领域的高地：
周振、贾宁、林东、何佳、路芳、丁涵、王萱、高翔、张玲……
王晓彤、张南、张谦、黎明……
孙阳、隋怡、高明祎、尚怡、欧阳、吕洋、黑丹、赵巍、谈心、裘英俊、张鹏……
他们的成长，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关山的严格要求、精心指点和深深的关心。我在频率当总监时，台里设立成长基金项目，培养年轻播音员主持人，张鹏等被定为由退休的关山定期亲自指导。当时因为频率人手紧，办公条件简陋，每次听节目辅导只能在会议室进行，这里时常有人进进出出，他并不介意。每次我要陪，他都让我赶紧忙工作，只是隔一段时间会单独和我说一下张鹏他们播音业务现状和提高的方向、方法。印象中他说得很细，不只是吐字发声技巧、备稿识稿能力，还有生活态度方面的看法。每次交流，感觉比我还了解他们，由衷感动。2015年，张鹏的播音作品获行业最高荣誉“金话筒奖”。
文艺广播主持人田翔回忆了“一对一”指导的情形：“永远难忘关山老师一字一句教我《再别康桥》。15年了，至今，每一个字的停连、重音、语气、节奏、内在语、对象感、情景再现，我记得一清二楚！我永远感谢您。”
关山总是不断总结实践经验，撰写的论文《如何培养播音员》《浅谈文学作品朗诵》《新时期播音改革断想》等，不仅有升华的经验，还有他未了的梦想。他退休后开始大学播音主持专业的任教生涯，开辟了另一段 “黄金时代”。他培养的学生，很多人已经在天津广播挑起大梁。
天津广播《天津新闻》节目和《公仆走进直播间》节目主持人孙阳是关山在师大国际女院播音系任教时的学生，学生中还有天津电视《天津新闻》主持人鞠鹏、《鱼龙百戏》主持人李佳等。孙阳说，很多同学都从外地自发赶来，送关山最后一程。
广播新闻中心播音员长军，在今年的《大考》《走进新时代》等电视纪录片、专题片配音方面崭露头角。他说：“几年前,先生在我本子上写下：学而后知不足,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如今先生已去，学生会牢记您的叮嘱。”
▲2019年夏，关山到新启用的天津广播数字大厦参观
四
斯人已去，风范长存。
怀念和纪念关山最好的方式，就是传承他的家国情怀，弘扬他的精神风范，续写新的声音传奇。
要培养和造就更多具有家国情怀、专业精神和广泛影响力的播音员。具备关山那样的价值观和大局观，关山那样的修养、胸怀。要塑造和成就更多综合素养高、个性化、有影响力的主持人。在垂直细分、直播互动中以个性化、专业化的主持服务听众。具备关山那样精益求精、与时俱进的不懈追求。要打通传统广播与津云客户端，双微、抖音等多个平台，培养锻炼播音员主持人的媒体融合能力，实现IP在广播和全网影响力最大化。
有更多播音主持人才成长为参天大树，成为千千万万听众、观众、用户，也就是人民群众最喜欢的人、最信任的人，既是海河传媒中心的愿景，也是对关山最大的告慰！
文/天津海河传媒中心副总裁 印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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