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昆铁路，东起南宁，西至昆明，途径3省29个县市。地质十分复杂，滑坡、坍塌、溶岩、瓦斯、膨胀土等情况遍布。而针对地下瓦斯突出的问题，南昆铁路上就有了一个十分特殊的岗位 —— 隧道通风工。
陈德芬，今年47岁，是昆明铁路局曲靖工务段的一名职工。随身带来的竹篓里装着的，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未来10天的食物。这趟从昆明开往六盘水的普通客车，陈德芬已经乘坐了整整19年。下车后她还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上班的地点，家竹箐隧道。
△家竹箐隧道位于南昆铁路威红段的鲁番站与上西铺站之间，是通往广州、昆明等多个地区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国铁路瓦斯含量最高的隧道。
一般情况下，空气中的瓦斯浓度在5～16%时，如遇明火，即可引起爆炸。因此家竹箐隧道也被称为“全国第一险洞”。 由于隧道长度近5公里，自然通风作用不足以冲淡和带出洞内瓦斯，家竹箐隧道专门配备了瓦斯监控系统和机械通风装置。陈德芬的工作就是为隧道通风。
下车后，陈德芬没有出站，而是来到车站办公室，给家竹箐隧道瓦斯监控中心打电话，请求进入隧道的指令。她要通过隧道和斜井赶往主风机房。
△此时的家竹箐隧道，幽暗宁静，陈德芬借助手电筒的亮光，一步步向两公里长的隧道深处走去。
对于家竹箐隧道，陈德芬再熟悉不过。1996年，陈德芬跟随铁路工程队来到贵州盘县，加入家竹箐隧道建设的队伍。1997年，隧道完工后，陈德芬和丈夫作为家竹箐隧道的养护者留了下来，成为家竹箐隧道主风机房的通风工。
连接家竹箐隧道和主风机房的斜井，只有右侧一条三四十公分宽的小路，由751级台阶组成。斜井里漆黑一片，小路又窄又陡，陈德芬背着竹篓，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走累了，陈德芬就在旁边的避风洞坐着歇一会儿。
昆明铁路局曲靖工务段家竹箐隧道通风工陈德芬：我们一口气走不上去的，要歇两三次。
上午九点半，陈德芬在交班时间前赶到主风机房。家竹箐隧道的瓦斯通风机房藏在隧道上方无人知晓的大山深处，这是一个看不见铁路也看不见火车的铁路岗位，却关系到千万旅客的生命安全。正在轮班值守的吴师傅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整整十天。
△一进屋陈德芬就向吴师傅询问起了主风机房的设备情况，顾不上多作休息，陈德芬和吴师傅开始进行风机房值守的交接班工作。
送走了吴师傅后，陈德芬正式开始她这一班家竹箐隧道主风机房的值守。她也要在这里连续工作十天。
陈德芬告诉记者，家竹箐隧道是一个高瓦斯隧道，他们的工作是当瓦斯超标时开启风机，排出瓦斯，保证火车和人身安全。
作为通风工，陈德芬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话机旁。这个陪伴了她19年的电话机，随时都会响起。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想起了刺耳的铃声，是瓦斯监控中心打来电话发布通风指令，—家竹箐隧道瓦斯含量超标，需要马上进行通风作业。
配电柜电压、电流正常；开启风门；风门开启检查到位；开启第一道风机；风机开启数据指标记录完毕；第二道风机开启；风机运转正常。陈德芬一路小跑，丝毫不敢耽搁，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紧张有序地进行。
11点10分，两台风机启动完毕。从接到开风机的电话指令，到各项指标数据登记完毕，再到风机完成启动，陈德芬一路小跑只用了5分钟时间就完成了。
陈德芬告诉记者，如果不小跑作业，瓦斯浓度将在几秒钟时间内超标，造成隧道封闭、火车停开的风险。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忙碌，家竹箐隧道通风作业顺利完成，陈德芬心里悬着的石也终于落了地。
陈德芬说，家竹箐隧道通风的时间并不固定，因而每天上班的时候，陈德芬都是心里悬着、耳朵里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接到通风作业的指令。就连夜里也要随时准备接听电话。
根据陈德芬的经验，一次通风过后的一两个小时之内，一般不会马上有第二次通风作业。在这期间，陈德芬的心情也可以稍稍缓和一些。不过今天，她要利用这个空档，抓紧时间办一件重要的事。
大山里的通风机房，生活条件艰苦，最大的问题就是吃水不便。三年前，为了解决风机房的用水困难，昆明铁路曲靖工务段每个月向山上运送20桶桶装水，吃水难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然而陈德芬平时洗漱、洗衣服的水还是要到山上去背。
陈德芬出门招呼小狗：走，我们一起去旅游。
背水的路，陈德芬走了十几年，最近的取水点也要两公里左右，往返一次需要40分钟的时间。
△崎岖的山路，再加上20斤的负重，陈德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记者：你背水摔过跤吗？
陈德芬：摔过，你想背了这么多年水，好比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
走累了，陈德芬放下背篓，在路边站着歇一会儿。眼前这座她看了十几年的大山，郁郁葱葱。
陈德芬：有时静静地坐一下，有时站着双手合十，眼睛闭着，用耳朵去听风声或者听别的声音，那个心里面什么事情都不想，是一种享受。
稍作休整，陈德芬背起竹篓继续赶往半山腰的主风机房。
由于随时要接听电话，陈德芬的活动空间就只有通风机房外的十几米远，闲不住的陈德芬自己开辟了一小块菜园。浇水，施肥，搭豆架，陈德芬想尽办法让自己孤独的日子忙碌充实起来。
院子里的果树、竹子和花，都是陈德芬刚到通风机房工作时，亲手栽种的。十几年过去了，曾经的小树苗，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上还结满了各种果实。
陈德芬：像我们这又没有其他的人，只有它们跟我们作伴，它们是我们真诚的朋友，真正忠实的朋友。
在这座大山里的通风机房，陈德芬已经工作了19个年头。年复一年，她孤独地守候在通风机房的电话机旁，看着窗外山上的树林，由小变大，由绿变黄，再由黄变绿。
陈德芬：变化大了，我们人都变老了，他们都更变青了，他们比我们变得更年轻，我们人是变得更老。
陈德芬说自己其实是个爱热闹的人，刚开始在通风机房上班时自己也没想到会坚持这么久。参加工作时，陈德芬才28岁。如今，岁月的光华已经染白她的双鬓，19年的光阴，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定格。现在，每天有50趟列车从家竹箐隧道通过，其中有10趟旅客列车。同样的步骤，每天不断重复。在陈德芬以及和她一起坚守的通风工们的守护下，家竹箐隧道自建成通车以来，已安全通过列车30多万辆。
陈德芬：干一行爱一行，我既然我选择了通风工，我得爱这个工作岗位，好好地干好。
虽然干了19年，在通风机房既看不见隧道，也看不见列车，更看不到途经的旅客，但作为中国铁路唯一的女通风工，陈德芬觉得这份工作干得很有成就感。因为30多万辆列车能够在她的通风作业下，安全通过这个全国铁路瓦斯含量最高的隧道，每次想想这些，工作虽然枯燥寂寞，却是一份割舍不下的牵挂。其实对于性格淳朴的陈德芬来说，最难克服的不是寂寞，而是对亲人的亏欠。
陈德芬：最大的困难是我的母亲在2003年去世，我们在这种地方上班，真的是照顾不到老人，在我妈妈病的时候，没有服侍到她一天，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母亲。
陈德芬的丈夫原来也是家竹箐隧道主房机房的通风工，和陈德芬长期轮流值守家竹箐隧道主风机房。2014年，丈夫突然离世，当时正在上班的陈德芬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看丈夫最后一眼。
陈德芬：说起来在这里来，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连我丈夫走我都没有送，我都是这儿值班。我来上班的时候，他还欢欢喜喜送我到汽车站，等到他去世了以后我才回去。
十几年的共同坚守，大山深处的通风机房，有陈德芬和丈夫共同的记忆。虽然丈夫已经不在了，但陈德芬决定继续坚守下去，连同丈夫没有完成的那份一起。
陈德芬：我确确实实我丈夫走的时候，也有好几个人都跟我说了，喊我调回曲靖，我不愿意，总是觉得他在我身边的，跟我一起上班、下班。
晚上，陈德芬照例给公公婆婆打个电话。现在，让陈德芬最放心不下的，是在曲靖读高中的女儿，因为无法照顾，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住校了，现在在读高中。
陈德芬：希望我家姑娘考个大学，我的公公婆婆，我希望他们健康长寿，退休之后我就到我公公婆婆那去代替我丈夫孝敬老人。
夜深了，在大山深处，陈德芬孤独的身影又开始忙碌了。如果不是走进大山，真的很难想象，在人们坐着火车轻松穿越崇山峻岭，穿过幽深的隧道时，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为隧道通风，而且坚守了19年。与陈德芬一样坚守在南昆铁路线上的还有一个岗位，巡道工。
早上八点钟，舒平和他的搭档方增林，整理好工具包后，一同从茂舍祖小站出门了。今天他们要沿着南昆铁路走完22.5公里，晚上到达宜耐站。他们都是昆明铁路局昆明工务段的巡道工。
他们在南昆线茂舍祖站到宜耐站区间往返巡查，不但每天的巡查路线固定，连巡查行进的速度，都有明确的规定。
舒平告诉《经济半小时》记者，每20分钟巡查一公里的行进速度，是他们多年巡道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一方面与他们巡查的线路长度有关，更重要的是关乎列车运行的安全。速度过快或过慢，就不能按时到达指定巡检地点，影响巡检质量，还可能发生漏检，影响列车运行安全。
由于南昆线途经地区地质条件极为复杂，桥梁和隧道占到总线路长度的二分之一，因而桥梁和隧道是舒平他们巡查过程中需要重点关注的路段。2005年夏天，正值雨季，正在南昆线上白土山隧道里巡道的舒平，突然听到隧道里一声巨响，之后传来哗哗的水声。舒平当即判定隧道塌方，立马拦停火车。
幸运的是，列车在塌方点前两米的位置停住，而忙乱中只顾拦停列车的舒平，甚至都忘记及时进入隧道的避车洞。所幸人车都没又发生危险。成功阻止列车险情发生的舒平，至今谈起当年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舒平告诉《经济半小时》记者，在做巡道工的十几年里，他在巡道时发现并排除的险情不计其数。
舒平他们的巡查路段要经过一个隧道和四座桥梁，每到一处，他们都检查得十分仔细。舒平早就练就了一套“火眼金睛”的本领。一般铁路上的任何问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昆明铁路局昆明工务段西街口线路工区巡道工舒平：裂纹太长了，记录，裂纹长80，宽7毫米，深度9毫米。
《经济半小时》记者：刚刚这个铁轨是怎么回事？
舒平：掉块是由于轨道长时间经受车轮碾压所造成的钢轨损坏，是铁路轨道上最常见的一种病害。严重的掉块伤害，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成为列车安全运行的巨大隐患。深度超过8毫米，就算轨道重伤，需要及时进行处理。这个轨道掉块深度达到9毫米，情况严重。
打电话汇报完情况后，舒平和方增林继续巡道。下午5点，准时到达宜耐车站，晚上，舒师傅要独自一人住在宜耐站工区宿舍。在这里，舒平已经住了19年。舒平告诉记者，一天走下来，最难受的是两条腿和一双脚。而做巡道工消耗最多的，就是平时巡道穿的鞋子。
《经济半小时》记者：您有没有算过当这么多年巡道工穿破过多少鞋？
舒平：没有细算过，一年20来双，那就是三百多双鞋。
工作上的辛苦，舒平不觉得苦，内心最过不去的坎是对妻子和儿子的歉疚。
舒平：我最对不起我媳妇儿，还有包括我儿子吧，还有包括我以前父母在，就是对不起他们。
舒平妻子王平仙：抱怨肯定有，特别就是有了娃以后，他不能做什么事，还是会有一点点。但是看到他每次回来都是那么风尘仆仆那么辛苦，又不忍心。
在妻子王平仙的印象里，十几年来，丈夫舒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铁路线上忙忙碌碌，休息回家的时候都是短暂而匆忙的，一个星期就回来一个晚上又走了。
舒平14岁的儿子舒思硕，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正在上初中他，已经开始住校。在儿子的眼里，舒平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上班，父子俩每个月见面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晚上，舒平先已经烧好一壶水，准备给自己泡泡脚。辛苦劳累一天，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由于长期走路，舒平的脚底也长起了厚厚的茧子，脚面上还有囊肿。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这是舒平一天里最放松的时间。他说，自己做巡道工快20年了，累归累，苦归苦，但是，收获了很多，内心是知足和光荣的。
舒平：从1997年一直到现在，发现危及行车安全的问题，报上去处理，也就是化险为夷了。让旅客列车平平安安地，顺顺利利没有出任何事，我就觉得光荣。
夜色渐浓，辛苦一天的舒平准备休息了。明天等待他的，又将是繁忙而充实的一天。
南昆铁路地质结构极其复杂，桥梁隧道众多，每天约有150名像舒平这样的铁路工作人员巡查在线路上。正是这些普普通通坚守在岗位上的劳动者的默默付出，才保证了铁路的安全行驶。
每逢“五一”，一批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奖章和全国工人先锋号获得者受到党和政府隆重表彰。这是劳动者的最高荣誉，也是劳动者得到社会尊重的最高表现。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劳动者，都能够享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追求利益最大化成了不少人的一种价值取向。
劳动者，在一些人眼中似乎成了下里巴人的代名词。我们希望“向劳动者致敬”，要把关怀和关爱更多地投向像巡道工这样的一线劳动者，让他们体面地劳动，尊严地生活，从而焕发其更大的劳动热情和创造活力，最终在全社会形成尊重劳动的风尚。
来源：央视财经（《经济半小时》张超 李培）
本文编辑：李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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