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容若这一阕《浣溪沙》中所写女子是谁,一直颇有争议。有说是写给妻子卢氏的,有说是写给青梅竹马的恋人的。容若的爱情篇多伤感凄美,此篇则完全相反。时隔流光上百年,我们也只能猜测,并在猜测中感受一次难得的风情旖旎,花好月圆。
“十八年来堕世间”,这是用的李商隐《曼倩辞》中的成句:“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曼倩就是汉朝名人东方朔。据《仙吏传·东方朔传》所载,东方朔死后,天上的岁星复明,于是汉武帝仰天而叹:“东方朔生在朕身旁十八年,而不知是岁星哉。” 而容若心里,好似这世间所有的美都无法与她比肩,她在他看来,是好到极致的,超凡脱俗的,一如那天宫之中的仙子错落凡尘。由于容若与卢氏成婚是在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当时容若二十岁,卢氏十八岁。联系此句,所以才有人说,这是写给卢氏的。
“吹花嚼蕊弄冰弦。” 吹花嚼蕊,指吹乐,歌唱,与吹叶嚼蕊同义。可见李商隐《柳枝》序:“柳枝,洛中里娘也……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 后又引申为推敲声律、词藻等文墨之事。冰弦,即琴弦。洪昇的《长生殿》里写杨贵妃弹琴是“冰弦玉柱声嘹亮,鸾笙众管音飘荡。”这一句,我们可以看到,容若所写是她的才。她不仅相貌出尘,而且会舞弄文墨,精通音律,可谓是才貌双全,人间难得。
“多情情寄阿谁边。 ”阿谁,是容若自指。她那样的美好,是上天恩赐的礼物,落入他的怀中。于世间千千万万中,他与她相遇。世间千千万万男子,她独钟情于他。还有什么能抵得上这样两情相悦的称心如意呢?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 红绵,女子擦粉用的粉扑。枕函,又称枕匣,指中间可以放置物件的匣状枕头。他将她端详,满心欢喜。烛影摇红,人面胜过桃花,光阴胜过醇酒。她玉钗颤颤云鬓如雾,眼波楚楚娇软无力。他对她迷恋,对她所存在的每一寸时间感念。纵迷恋是万丈深渊,他亦对其视之若归。
“相看好处却无言。” 容若用这样的一句话来结尾,便真真的是美到惆怅了。一时之间言语尽了,情意仍是相看两不厌地深长绵延,他看见她卧在红绵枕上,发间的紫玉钗在灯影下摇曳轻颤。在灯下端看她的容颜,她的举止,都是如玉生香。这样恰到好处,自己却拿不出什么话来赞她,心知她是好的,口中说不出来,勉强去说也是词不达意,亦不可轻言挑逗。明明是亲近相对的眼前人,心里竟陡然生出佳人谁属的惘怅。
不管容若写的是谁——卢氏难产而早逝以至天人永隔,传说中的恋人入宫后也与他一别天涯。他的幸福总是那样少,忧伤总是那样多。这阙《浣溪沙》词,亦成了他生命中最婀娜有致的风月情浓,锦年有时。在他的一片凄然清词中璀璨如珠贝,颤袅如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