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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在内陆翻译日本小说的风潮上，除了村上春树之外，势头最盛的肯定为东野圭吾。即使他极为多产，但简体版也陆陆续续译出大部分的重要作品，而且也逐步趋向同步直迫新著的动向。他著名的“加贺恭一郎”系列新作《祈祷落幕时》不过属13年之作，15年已见南海简体版的刊行，相信读者对东野的认识也需要有进一步提升的需要。
只要对日本推理小说稍有认识，一看东野圭吾的“加贺恭一郎”系列新作《祈祷落幕时》，便可立即嗅出当中蕴藏着松本清张名著《砂之器》的气息。日本的书评人冈崎武志也言简意骇地指出《祈祷落幕时》是东野版的《砂之器》。在当代的日本推理小说作家群中，东野从来不是松本的“门徒”，他作品中的社会派气息也不算是特别浓烈，反过来宫部美幸才是被誉为“松本清张的女儿”的直属继承人。那么东野今次在自己的“加贺恭一郎”品牌下，移植松本清张名著的框架，究竟所为何事呢？
▍与《砂之器》对读
不如还是老老实实地，先从《祈祷落幕时》与《砂之器》的对读来逐一寻找端倪线索，当然今天再提《砂之器》，印象中也必须把野村芳太郎1974年脍炙人口的电影版改编一并加以讨论。
在日本推理悬疑的侦探类型系谱中，《砂之器》是充分利用了中央及地方对照的意识来加以成就出因歧视而构成的人间悲剧。首先，《砂之器》因一宗在东京发生的杀人事件，结果警官为了追查线索，于是由东北至山阴，可谓纵横日本去搜证，最终才得以抽丝剥茧把真相弄清。
《祈祷落幕时》同样是由一宗发生于东京葛饰区的凶案开始（当然有利用寅次郎的原型隐喻，暗示此乃所有日本浪游者的东京落脚地及原始点），受害人押谷道子的离奇毙死，令到松宫修一等一众搜查一科以及主角加贺恭一郎，乃至他友好公关部的茂木和重等均介入调查。虽然搜证的地区范围不如《砂之器》广，但由东京到仙台、再到滋贺县及福岛县等，也是在争分逐步的节奏中进行。
《砂之器》最动人的元素，是患上麻疯病的父亲与儿子竭力想隐姓埋名，在各地流转的乞食之旅。而电影版把过程转化为浓烈感人的影像，把一小片段的原著情节转化为电影高潮重心，再把儿子的交响乐演奏作平行对照，成为流芳百世的日本影史著名场面。
东野圭吾同样把犯人女儿博美设定为演员、剧作家及舞台导演，也把逃亡者及杀人犯身分的父亲忠雄的故事，与她执导且正在上演及大受欢迎的剧目《曾根崎情死》来加以并置。只不过东野放弃了作详细的平行对照，来加以搬字过纸的直接挪移。
▍由好人而发
当然，两者最为清晰及明显的共通点，是受害人都是好人来。《砂之器》受害的老警员，本质上一名大好人，也对麻疯病抱持同情怜悯，可惜只因他知悉犯人的过去身世，于是才遭逢毒手。
与此同时，《祈祷落幕时》中的道子也是真心关心博美的好人，只因她遇上博美的母亲，于是毅然上东京找博美求证，更“不幸”地在欣赏博美作品公演时，认出了“己死”的博美父亲忠雄。最终后者为了隐藏一切线索，令博美的暗黑往事不会曝光，迫于无奈才杀死道子，然后再决定自杀以求结束一切。
既然接近到这个地步，那么东野圭吾究竟作出了甚么新变，去说服自己加贺版的《砂之器》可以成立？与一般的侦探推理小说不同，松本清张的《砂之器》基本上是反英雄的，他笔下的神探其实只不过踏实地去逐一搜寻有可能的证据，而动人之处乃从此而披露出犯罪者背后的隐衷，以及因社会歧视而导演的人间悲剧。他想突出的是，一旦易地而处，作为读者的我们，会否也会走上大同小异的命途，那才是移情共感的动人力量所在。
《祈祷落幕时》中的加贺恭一郎当然仍是英雄，但他显然不是美式神探，只不过沿用一些笨方法，不放过任何微细的线索，最终成就了破案的结局。而有趣的是，他发现的所谓线索，其实部分也不过因为犯人的好意才留下的－－博美受父亲所托，去寻找情人百合子儿子－－也即是去搜索加贺的消息，结果透过记者朋友去追踪到下落。
我认为东野圭吾在《祈祷落幕时》想强调的窘境，一方面就是好人面对好人的无奈结局，当中只要有一人把心一横，罪情就会石沉大海，而不会出现最终的破局面貌。而与此同时，东野坚持加贺的“赎罪”核心精神，更由己而延伸至犯人身上，所以安排了博美在明知即将事败，一切会公开曝露前，回到滋贺面对自己一向讨厌的生母，把一切告之，以图令后者明白认识到自己所犯的罪孽有多深重。
简言之，东野仍是在加贺的框架下去重构《砂之器》的故事，对他来说，或许正是一次向松本清张致敬，同时企图奠定自己于推理小说界地位的深刻尝试。
不过从另一角度而言，我认为可思考一下相距有五十年之遥的两作，所流露出来对日本社会的隐讽批评的脉络。《砂之器》的焦点清晰，针对借麻疯而隐喻的受歧视族群的悲惨命运，那是由病生成的时代惨剧，在今天换上爱滋病又或是伊波拉病毒等不治之症，读者大抵可以迅速接受及投入小说构思的世界中。可是《祈祷落幕时》的原罪不过是经济纠纷，因博美母亲的债务，已足以令到博美一家陷入如此险景绝地。我想说的是透对两者的比较，东野圭吾背后的控诉可谓更大直接有力──今天要成为《砂之器》的主角，已不用再染上甚么骇人听闻的“绝症”，反过来寻常人彼此面对的日常问题，都足以演化出大同小异的人间悲剧来。简言之，小说中提醒大家身处的日本社会，其实较五十年前来得更加陷阱处处，凶险异常。
▲《祈祷落幕时》，作者东野圭吾，编辑代珂，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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