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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韶|与神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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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7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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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对仰韶的了解,经历了近100年的时光。从发现仰韶村,到发现双槐树,我们并不能说考古已经完全得知仰韶文化的所有关键信息,也不能说对已经获得的信息都有了恰当的解释,或者说我们还在误解中反复说道那些不够完善不够成熟的结论。
就考古发现的现状而言,我们远不能说已经对仰韶了如指掌。半个多世纪前大家在讨论半坡和庙底沟的文化特征时,就觉得掌握了可以说明问题的资料。可是后来的发现却不断改变着已有的认知。近些年发现的那些仰韶城址,就已经足以让我们重新评价仰韶的社会进程了。刚刚提出的“河洛古国”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就颠覆了关于中原中心论的认识。

河南巩义河洛镇的双槐树遗址,是距今5300年前后的仰韶文化中晚期超大型聚落遗址,一些学者建议命名为“河洛古国”。发现仰韶文化三重大型环壕城址,出土大批仰韶文化时期丰富的文化遗物。李伯谦认为“河洛古国的地理位置和所处时代太重要了,伊洛汇流后在这里汇入黄河,遗址呈现出的景象与内涵,契合了《易经》'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记载。”李伯谦说不排除双槐树遗址是黄帝时代的都邑所在,至少是早期中国的酝酿阶段。他将距今5500~5000年这一阶段,称为黄帝时代或五帝时代。在这个时代,有了双槐树遗址这样的重大发现,这里就是黄帝文化的核心所在,它是这个时期的都邑遗址。无论从遗址的地理位置、规模、文化内涵及所处时代无不凸显了其在中华文明的中心地位,应是仰韶文化中晚期至少是黄河流域政治文明核心。王巍也认为“双槐树遗址的重要考古发现,实证了河洛地区在5300年前后这一中华文明起源的黄金阶段的代表性和影响力,填补了中华文明起源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也表明以双槐树遗址为中心的仰韶文化中晚期文明,的的确确是黄河文化之根。”1
由新发现引出的这一番新认识,无异于重返仰韶文化时期的“中原中心”论,无异于是说仰韶文化中期已经开始迈入文明门槛。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还不能说仰韶文化再不会有更重大的发现了,以为最重要的中心城邑已经找到了。其实河洛古国的定名本不必如此着急,现在找到的也未必一定就是都城遗址,也不能确定就是唯一的都城遗址。新的发现,仍然可以期待。
在我自己的心里,一直保存着一个大疑问:我们在许多地点已经发现了诸多庙底沟文化大房址,平面为五边形的大房址,面积可以大到200多甚至是500多平方米,可是至今却没有见到与之匹配的大型墓葬。这样的墓葬一定会有,只是暂时还没有线索。设想一当发现了这样的墓葬,一个时代的文化发展高度才可能得到更全面的揭示。试想良渚文化如果不是发现那些大型墓葬,不是发现了那些随葬的精美玉器,我们对良渚文化的了解又怎么会有现在这般清晰?虽然在西坡遗址也发现了一批比较重要的墓葬,但感觉等级还不够高大,随葬品也不够丰厚。相信与大房址相对应的大墓葬,在庙底沟文化时期是一定存在的,我们要耐心等待它面世的时刻。
我们期待仰韶大型墓葬的发现,还有另外一个因由,是希望由此获得仰韶人关于精神生活方面更多的新信息,特别是信仰方面的信息。
关于南北宗教信仰方面的差异,赵辉有过反复探讨,他说“南方环境良好,资源丰富,社会安定,等级分化明显,中间阶级数量最多,在稳定的状态下,手工业发展得早,水平也高,社会更宗教化。北方资源条件不如南方,社会分化不那么明显,是一种金字塔型的社会,动荡不稳,战争、暴力的现象突出,政治、军事都紧紧围绕生存,更世俗化。两者之间有融合和借鉴,八方辐辏的中原地区尤其具有一种灵活的态度,最后中原在广泛联系、交流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成为现今世界整个东方体系的源头。宗教不发达、工商业不发达、血缘为主的家长制等特征构成了中华文明的基因,影响至今”2。 南方自然条件好,社会更宗教化。北方资源不如南方,宗教不发达。这样的比较研究结论还有需要斟酌,一方面是我们获得的资料有局限,另一方面是我们对现有资料的理解也有局限。就北方的红山文化而言,那样的神权现象体现的宗教不可谓不发达,南北分论这个问题可能还存在辩证的空间。
宗教信仰表现的主要形式神灵崇拜,我们需要由史前艺术的解读获得了解。我曾经说过:史前艺术是信仰飘扬的旗帜。我将史前白陶、彩陶和琢玉艺术,视为史前造神运动中兴起的三次艺术浪潮,艺术在传播中使得信仰获得大范围认同。
南方白陶上频繁出现的飞翔神鸟和獠牙神兽,是8000年前高庙人创造的神灵,是当时高庙人普遍的信仰。


高庙文化白陶器(湖南桂阳千家坪)


高庙文化白陶纹饰
(湖南桂阳千家坪)


高庙文化白陶纹饰
(湖南桂阳千家坪)

东南和长江中游玉器上精致的獠牙神像,是4000多年前良渚人和石家河人分别创造的神灵。虽然这可能只是社会上层的信仰,却也一定是代表了平民的意志。


良渚文化玉器神面与神像
(浙江余杭)


良渚文化玉器神面纹
(浙江余杭瑶山)


石家河文化玉神面
(湖北天门石家河)


石家河文化玉神面
(湖南澧县孙家岗)

黄河流域及邻近区域的彩陶,也只有彩陶,主要指仰韶彩陶,我们习惯上一般没有将它归入信仰范畴进行研究,或者只是少有选择地进行了研究,其实它也全都是造神运动中的艺术作品。最近的研究确认仰韶文化彩陶至少流行鱼纹与鸟纹主题,由于大多数纹饰都是以几何形的象征图形出现,它们远没有被研究者认知,所以人们不易认定仰韶人的主要崇拜对象是鱼神与鸟神。


仰韶文化彩陶鸟纹几何化轨迹示意图


仰韶文化彩陶鸟纹变化脉络示意图
(华县泉护村与陕县庙底沟,据石兴邦)


仰韶文化彩陶鱼纹头部的扩展示意图
(除注明者均大地湾出土)

在仰韶人通过彩陶表现的信仰图景中,我们还发现了日神与月神崇拜,日与月的化身是飞鸟和蟾蜍,彩陶上不难见到它们的影子。除了鸟、鱼、蟾蜍之外,仰韶彩陶上拟人的动物神像还有猪。甘肃西和县西峪乡下坪村新出土一件深腹陶罐,属半坡文化晚期,器腹黑彩绘大幅面的四眼神面,也可能表现的是四面神像。神像半睁着眼睛,斜翘着双眉,大张着鼻孔,额面绘花朵样图形,表情肃穆庄重,气场威严神秘。神像眼睛似鱼纹之眼,鼻孔又似猪。由口腔内的痕迹可知,原本应有镶嵌的牙齿,或者带有獠牙。仰韶这种大幅面的神面像是首次发现,感觉非常震撼,这个发现提示我们,现在所能认知的仰韶其实距离真相与全貌可能还很遥远。







仰韶文化彩陶器及神面纹
(甘肃西和)

如果以下坪村发现的神像重新检索旧有彩陶资料,我们又会有一些新发现。神像的鱼纹之眼和猪鼻形陶塑与彩绘过去是见到过的,陕西临潼姜寨等遗址有半闭式鱼眼,姜寨等遗址发现有猪面彩陶,高陵杨官寨有猪头陶塑,而甘肃天水师赵村遗址也见到猪面形神像陶塑,后者与下坪村的神面彩绘创意完全相同。


仰韶文化彩陶(陕西临潼姜寨)


仰韶文化彩陶鱼眼变化示意图


仰韶文化彩陶(陕西临潼姜寨)


仰韶文化彩陶(陕西临潼姜寨)


仰韶文化彩绘陶塑
(陕西高陵杨官寨)




马家窑文化(?)猪面陶塑
(甘肃天水)

在黄河下游大汶口文化的彩陶上发现过神面像,山东兖州王因和江苏邳州大墩子遗址都有同类构图的神面彩陶。神面绘双旋眼,眉心绘花朵形,这个花朵形与下坪村的神面像所见非常接近。再看看过去出土的那些残碎的彩陶片,上面留存的局部纹饰,也都包含有神像的影子,其中就有多例类似的花朵形构图。




大汶口文化彩陶


仰韶文化彩陶残存纹饰
(甘肃秦安大地湾)

仰韶文化彩陶上其实并不少见构图简略的神面纹,有时就出现在权杖类器具上。最简略的神面有时只表现眼形,很容易被我们忽略。


仰韶文化彩陶权杖上神面纹
(甘肃西和宁家庄)


仰韶文化彩陶
(甘肃秦安大地湾)


仰韶文化彩陶眼形纹
(河南陕县庙底沟)


仰韶文化彩陶眼形纹
(河南陕县庙底沟)


仰韶文化彩陶眼形纹
(山西夏县西阴村)


仰韶文化彩陶眼形纹
(陕西华县西关堡)


仰韶文化彩陶眼形纹
(陕西西安南殿村)


仰韶文化彩陶(湖北郧县大寺)


仰韶文化彩陶简化神面纹
(甘肃秦安大地湾)


仰韶文化彩陶猪面纹
(陕西临潼姜寨等)

仰韶彩陶上的神面像有时简化为几何纹,或者还会出现猪鼻形构图,这种双重属性的意象也值得研究。鱼和猪被仰韶人取作神灵的造像原型,应当是具有深意的,而鱼和猪之间出现的合体艺术创意也非常值得研究。想起处在淮河之滨的双墩文化中,陶器上不仅见到大量繁简不一的鱼和猪形刻画,有的鱼刻画在“十”字形上,表明这不只是艺术,而且更是信仰。特别是双墩也见到猪和鱼纹合体刻画,可以想象在不同的考古文化之间,在信仰上也自有相通之处。


双墩文化陶器刻画鱼纹
(安徽蚌埠)


双墩文化陶器刻画“十”字纹和鱼纹
(安徽蚌埠)


双墩文化陶器刻画鱼纹及鱼猪合体纹
(安徽蚌埠)

现在看来,我们对良渚文化玉器表现的信仰笃信不疑,但对彩陶上的信仰却视而未见。这样一来,自然会明显左右我们对仰韶文化精神文化层面的判断。
与人同行的动物们,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还有同在屋檐下的猪,被人奉为神灵,都曾经给先人带来无尽的慰藉。
我们注意到赵辉说过,“由于中原社会在性格上是一个务实的社会,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巩固军事首领的世俗权力都是最直接的目的,所有的政治手段都是围绕这个目的而设。……在对待宗教的态度上,中原社会似乎是仅仅将其作为巩固加强世俗权力的手段之一,却不允许宗教和自己并驾齐驱,出现一个凌驾整个社会之上的神权”3。仰韶社会的神权制度,我们的认知还有提升的空间,如果深化了对彩陶意义的认识,对仰韶整体内涵的认知也一定会有很大改观。
史前,新石器时代,是一个艺术时代。史前艺术的真谛,是信仰认同,艺术是信仰飘扬的旗帜。仰韶时代,仰韶彩陶,没有理由被排除在信仰范畴之外。一些新发现与再发现,让人确信仰韶的真面目,部分的还掩藏在面纱之后。这面纱会一点点揭开,仰韶的真相会越来越清晰。




在谈及文明探源的复杂性时,我写过一篇短文发表在《光明日报》4(链接:考古人在干什),众多学科的考古学者经过十多年的合作,努力追寻中国文明的源头,但是这个源头似乎还那么遥不可及。
源头在召唤,其实在探源学者的眼中,各自眼里的源头处在并不相同的方位。我在自己的短文里是这样表述的:

文明的出现,经过了漫长的孕育过程,放宽一点视野,在中国,这个过程经历了:人类社会产生与发展,由婚姻组成家庭,由氏族社会进入等级社会;发明农业种植和家畜饲养业,从采集游猎经济转入农业和畜牧经济;发明建筑技术,由自然洞穴居所进入人工建筑居所,由时常迁徙进入定居生活;因血缘氏族形成聚落,又因部落联盟筑城而居;城邑居民因生活出现分工,因贫富形成等级,因社会复杂化导致邦国建立;逐渐形成埋葬死者的墓葬制度,信仰祖先神崇拜,这是史前造神运动的开始;发明制陶技术,烹调水准提升;发明煮盐,有了基本的调味品,促进了体格健康;发明酿酒,主要用于信仰祭祀仪式;艺术由萌芽到发展,刻画和雕塑艺术渐趋成熟,彩陶奠定了跨越史前至历史时期的艺术传统,这是由造神运动掀起的艺术浪潮;琢玉由装饰器转向礼器制作,将造神运动推向又一个高潮,这是东方独有的文化传统;中心城邑出现,宏大的治水工程见诸实施,建构起初级国家管理机构;最后发明文字,发明冶金术,人类终于走出混沌,文明诞生,王权与神权结合,国家出现。

我还表达了这样一种想法:“考古学研究的目标,过去关注较多的是物质文化,是陶器、石器之类,讨论的是文化传播、进化和发展模式,后来开始关注经济形态,关注环境、人口、资源与消费,资源影响到消费,影响不平等现象出现,影响到文明与国家的形成。人们因共同利益聚集到一起,又因不同利益分化为阶层,社会结构模式提升,国家与文明出现。关注文明形成,梳理文化传统,成为考古人一个重要的科学课题。”其实这是不够的,有关精神文化的建构,信仰认同的研究,我们多少有些忽略了。我们忽略的恰恰可能是比物质文化更重要的东西,是更能体现文明特质的所在。








1 新华社:《“河洛古国”掀起盖头,黄帝时代的都邑找到了?》,新华每日电讯,2020年5月8日。
2 赵辉:《中国考古学对中国文明起源的探索历程》,在上海博物馆的讲座,2017年2月26日。
3 赵辉:《中国的史前基础—再论以中原为中心的历史趋势》,《文物》2006年8期。
4 王仁湘:《一把手铲让古今没有距离》,《光明日报》2018年5月30日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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