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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平公园:园林争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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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26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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瞰青别墅园林(源自网络)


20世纪的厦门市政改造,公园建设亦在规划之中:

厦门全岛公园建设,共计划者有五,为中山公园、延平公园、太平公园(合太平岩、中岩、万石岩三处)、醉仙公园、洪济公园。迨中山公园竣工者经之十之八九,其他在进行中。若延平公园(在鼓浪屿)、虎溪公园,去年已略具粗型。其余须今年。[1]


延平公园,与郑成功旧迹有关:

延平公园 在鼓浪屿,民国18年辟。划瞰青(越南华侨黄仲训别墅)半部为之。工程费支出较少,不建筑而丘壑自具,不经营而风景绝佳,纯取天然胜概。园名曰“延平”,以赐姓水师台在其中也。[2]


划出半部园林的“瞰青”主人,亦是有来头之人:

黄仲训是福建人,居于兰昆,也具有中国和安南两国的国籍,被他列为安南王族,可说是安南化的中国人。他在越南开设大小当铺凡三十所,可说是全越南当铺业的巨擘。鼓浪屿也有不少地产。[3]

发家致富后的黄仲训,勇于解囊救急。北洋政府因而应福建护军使黄培松之请,于1913年时授黄仲训及其弟黄仲讃银色勋章各一枚。官文书称:

查该侨商黄仲训兄弟热心爱国,各捐资一万元以助饷源。核与陆军奖章令第六条第一项战时筹助军饷得万元以上者之例相符,拟请给予该侨商等二等银色奖章,以示优异。是否有当,理合具呈,恳请大总统鉴核批示只遵。谨呈。批:据呈已悉,准如所拟办理,此批。[4]

此后黄仲训又陆续获奖:1916年1月,获“四等嘉禾章” [5];1918年12月,获“三等嘉禾章”,其弟黄仲讃获“四等嘉禾章” [6];1920年7月,获“二等嘉禾章”[7]

1916年时,黄仲训徇北洋政府“招待华侨”之邀归国:

政府招待华侨之声一播,海外侨商均欣欣相告。联袂归来者,已有王振煌、黄仲训、林菽臧、王敬祥等数巨子。政府预设招待所,以表诚意。[8]

黄仲训像(江夏堂黄耀明供图)


回国后,黄仲训定居鼓浪屿,筑瞰青别墅于日光岩山麓。“有人告之曰,日光岩畔为郑延平勤王练水兵筑水操台于此。于是主人大兴土木,修筑水操台,起楼阁。有读书楼、远而亭、小憩亭、蠡亭,栽花种树,极点缀之能事”。[9]

所谓“水操台”之说,源自坊间。也有称“观察台”的,如说“洞天转湾数武,郑延平瞭望台之旧址犹有存焉。今虽绿苔尘封,犹历历可见。”[10]

虽为疑似,但黄仍因之欣喜异常,于台基旁巨石镌上“郑延平水操台遗址”。又题句勒石道:

小拓园亭傍晃岩,峰回路转石巉巉。
登高放眼江天外,无限青山落日衔。

黄仲训出身秀才,喜文墨,好张扬。“瞰青别墅”周边岩石上,满是其自题、仿刻,以及各路名流题刻。洋洋洒洒二三十方,石刻群乃成。


黄仲训题刻


修园勒石,本是大雅事,不想却成大风潮。

黄仲训建筑岩仔山楼屋之初,日光岩董事李魁、李家猷等及黄姓之莲桂堂,曾出面干涉。黄乃托黄守曾出面运动,以一千元捐助该岩,藉塞董事李魁之口。其对付莲桂堂,亦由守曾负责缓颊。莲桂堂无如之何,乃忍口听之。迨日前黄再凿骆驼石,筑监狱式之围墙,全鼓公民,本已愤激万分,又值黎某黄某两人,因事退职,黄之护符顿失,于是各界之恨黄侵占公地者,皆振臂而起反对。[11]

鼓屿的“华民公会”和“商业联合会”,反应最烈。华民公会决议派人警告黄仲训,“劝其退还侵占各名胜”,并“将该古迹辟作延平公园,以纪念郑成功之勋猷”。如黄氏拒绝,将采取三步对付方法,对其衣食住行进行封杀:

(1)如黄不肯献还侵占之名胜各地,则通告厦鼓操海面生业之舟子,不得载黄本人及其眷属帮伙往来厦鼓之间。

(2)通告全鼓各途商业,不得售卖食物及柴米布匹等类与黄。

(3)通告厦鼓建筑家,于黄未献还侵占各地时,不得为之建筑。[12]


有署名“日光岩董事一份子”者,爆料内幕:

黄仲训将日光岩大石山地及水操台围入花园之时,我等曾与交涉,旋因仲训答以以伊出钱建园,任人游览,且可保存郑成功古迹,厦鼓人民何乐不为?我等以其言近情理,遂不与较。花园完工以后,仲训果然每日将园门开放,任人出入。一年以后,仲训乃令花匠严闭园门,拒绝游人。凡有友人欲入参观者,亦须持出名片,交与花匠入内报告,方准启门。于是我等始知被其所愚,怒发冲冠,欲与交涉,均为黄振贱(注:即黄守曾)、李锦魁二人所阻。时黄振贱负有工部局书记职权,且系董事领袖,我等因之亦无可如何。数月前仲训出洋一千元,交与黄振贱、李锦魁收存,作为岩中置地之用。事前我等并未预闻。黄李亦未开会报告。迨仲训大兴土木,竟在佛祖殿后,筑起围墙。我等闻知,前往交涉,仲训乃谓我之捐洋一千,即是代价。至是此中黑幕,始行揭破。我等一面令仲训拆卸围墙。仲训见此情形,知众怒难犯,遂允三日内将墙拆卸,并云园中所有大石,伊当永远保存,勒石为记。不料仲训事未履行,又生一计,竟由工部局给照,准其在日光岩建筑铁梯,作为公有。用意何在,不言可知。此次风潮发生,我等又往视仲训,请其退还侵占各地,仲训竟云该地系莲桂堂送与黄菊三(注:即黄培松),伊由黄菊三买来,凭契管业,无论何人,不能干涉云云。[13]


今日“水操台旧址”


索地之举,先得鼓屿船工响应。这些以海为生者,早对黄氏心怀愤懑,“盖黄填筑安海路,使此后飓风发生时,小舟已无可躲避。各舟子以是愤激,乘此时机,遂加入抗黄运动”。舟子们“决以鼓浪屿双桨公会名义,加入商界联合会,作积极之反抗。有一部分激烈分子,以黄富有金钱,未必便肯退还侵占各地,主张全鼓舟子罢工游行”。“如黄于最短期间,无退还日光岩各名胜之表示,则向其电船所雇水手提出警告,令自动辞职,使之不得再往厦鼓”。建筑公会也“表示欲与商界联合会一致”,“如黄于最短期间,无退还侵占各地之表示,建筑公司全体决实行禁止代黄建筑”。[14]


“抗黄运动”迅速地向厦岛扩展。9月19日,厦鼓各社团举行大会,出席大会的有,思明教育会、劝学所、国民党省党部、厦门学生联合会、益同人、海员公会、鼓浪屿华民公会、鼓浪屿商业联合会、日光岩董事会、中华中学、美华中学、鼓浪屿福建中山中学、闽南职业学校代表、福民学校、女子师范学校、桃源学校、水果公会、反盐八途商、厦门中山中学、糖油公会、珠宝公会、杂货公会、米商公会等24团体,共70余人。会议议决,成立“延平公园筹备会”,继续向黄氏索地建园。[15]


1926年11月1日,筹备会欲面见黄氏:

日前延平公园所派各代表,订本月1号要见黄仲训,交涉侵地事。关心此事者,多谓似此难题,颇不易做,咸欲观其究竟如何。1号已届,忽见水操台上,三色旗飘扬,或谓此必黄仲训正在布置会场,将欢迎各代表矣。然是日却不见有人前往,今乃知当日系派交涉员刘光谦负责作调人。往见之举,故不实行。[16]

黄仲训为法国籍民,外交部厦门交涉公署担心另生事端,表示愿意出面调停。厦鼓知名商绅洪鸿儒、黄奕住等,也不愿事体闹大,亦主动出任“公亲”。

筹备会为拿得黄氏非法侵地实锤证据,曾派员赴思明县公署,查找黄仲训购买日光岩山地的契文。果然发现黄氏契文中,有四宗未履行会印手续。经查验,归结侵地情形为:

(一)黄仲训花园中西北方向,会审公堂后应管至新盖洋楼基址为止,以上无载地会印契内,想是侵占。

(二)黄仲训在花园中西北左边山下,原为公冢地,系前莲桂堂赠与黄菊三建筑楼屋者。黄菊山再将该地转赠黄仲训者。其所管四至,尚有围墙故址痕迹可证。黄仲训似不应围至本山大石下。

(三)黄仲训花园中近西南方面风吹厝,原有康氏(西人)洋楼,其所管地址,应至斜坡为止。今该洋楼为黄仲训收买,围墙竟至本山大石。其斜坡以上,所有围墙亦系侵占。

总之,黄氏的买地范围“皆在寨仔山(即水操台故址)脚而已,并未载及日光岩山地,乃其围墙所至”,黄氏“竟将日光岩山及水操台故址全数围入界内,侵占约在该园十分之五”。[17]



“远而亭”


1927年12月7日,“公亲团”的“调停意见书”出台,并送达有关方面。意见书洋洋二千余言,撮要有三:

第一、黄氏筑“瞰青”后,租借洪姓岩地,界以短墙,修筑园林。园内有巨石,原本凿有小孔,黄氏便在石上镌刻“郑成功水操台旧址”字样。其地真否水操台台址,“年代既久,不得而知”。考黄氏原意,“一则表景仰前烈私忱,一则为山林点缀佳趣”。毕竟“好名之过,文人通病,无足怪也”。

第二、黄氏未会印的契文,据黄坦白共有七宗,皆于民国七年后的陆续租地。“是时闽局屡有变迁,厦岛一隅,几经递嬗。故无论厦、屿外侨承租各地,未行会印之手续者,十居六七;即本地居民拥有不动产契据未经投税者,亦实繁有徒”。因此,“似不应以此责备黄君”。

第三、民众意见,无非在“保存古迹”与“建设公园”二点。然晃岩地块,“地狭而形长,周围仅三亩”,难以成园。因而主张,将“晃岩现在界址,建为延平第一公园。并于水操台旧址之傍立一碑亭,详纪延平事迹”,又将避暑洞后山黄家地块,“商请黄君照价让渡,允入公园”。另外,港仔后有旷地,也属黄氏地产。该地块“前临大海之滨,后达图书之馆,规模宏敞,可供集会游行,四至宽旷,实有扩充地步。且该地西偏有一古井,即俗所称为'国姓井’者,并建碑亭一座,以存古井之名”。因而可商情黄氏“全部捐赠,辟为延平第二公园”。如此,延平二公园,“一在山之巅,一在水之湄;一则因古迹而建公园,一则因公园而存古迹。四美并收,数善皆备”。[18]

“调停意见书”展示的前景,美好且操作性强。延平公园筹备会接函后,除将“仲裁者”改为“调停者”外,全盘认可接受“意见书”的意见。报称:

鼓屿延平公园为地界纠纷,迁延已久。经各社团向对方交涉,及刘交涉员等竭力奔走,始克解决。最近并刊印调停意见书,于廿八日下午在交涉署开会。社团代表李汉青、孙印川等均列席,讨论修改调停意见书。[19]



别墅主楼


此后,延平公园进入建设阶段。公园建设引来了军界大佬张贞的关注,张氏表示愿意承担公园的绘图工作,并与堤工处会办周醒南接洽,商谈建园款项事宜。周表示“欲划出堤工处旷地一方,可拍卖万余元,以充作该公园建筑费”,张则“慨然认捐二千元,并欲代向漳泉一带募捐”。[20]

然而时局动荡,公园时建时停。1932年岁末,公园还在建设中:

鼓浪屿延平公园,为纪念郑成功郡王而设。其日光岩山顶部分,前年已建高台一座、亭一座,并种植花木、游人登高远眺者,络绎不绝。旋常务董事李汉青他去,工程遂尔中止。山麓国姓井一带旷地,就未建设,事废中途,屿人惜之。近李君返鼓,设法继续建筑。昨国姓井一带,已有工人斩除荆棘,以便照图兴建。工部局对此举,极为热心赞助,派局中工程队,义务帮忙。至由山顶通山麓之岭路,工程费数千元,亦早经工部局议决完全负担。所有园中花匠数名,其薪水亦由局按月支给。该园只须筹集延平纪念一建筑费,及展拓园址之购地费。又党国要人多题诗题字,表扬延平之忠烈,及与武功政绩。日内将于山上镌石,以为江山生色。闻本年内该园可全部落成云。[21]


经李汉青四方奔走,诸要人的题赠陆续到位:

鼓浪屿龙头山日光岩,为明郑成功屯兵举义抵抗满清之地,故垒至今犹存。各界追崇先烈,爰有延平公园之建设。比来积极布置,不久可望落成。

党国要人多有题赠。胡汉民为公园中之“光复台”题字,李烈钧题“日光俱悬”及“延平故垒”等字,于右任园额,林森题“振我民族”,蔡元培题诗一绝,题为“民十六凭吊公园水操台故址”,近补诗“叱咤天风镇海涛,指挥茹定陈(读如阵)云高;虫河猿鹤有时尽,正气觥觥不可淘。”蔡廷锴题诗云:“心存只手补天功,八闽屯兵今大同;当年故垒依然在,日光岩下忆英雄。”末并附录云:“此岩为明郑成功屯兵举义之地,每一登临,辄思前贤。爰题数言,以志不朽。蔡廷锴,二十二年”。闻该园拟不日分别镌诸石刻云。[22]


1936年时,林尔嘉游园赋诗道:

为惜花起早,扶笻来此间。
雄心怀故垒,海气逼重关。
舟趁春潮急,诗题古石顽。
眼看风景好,无恙旧江山。[23]


蔡廷锴诗刻




[1]《厦门工商业大观》第三章 市政。
[2]《民国厦门市志》卷5 建置志,第99页。
[3]洛川:《侨胞传记:安南的黄仲训》,《侨声》1941年第3卷 第10期。
[4]《北洋政府公报》,1913 年 第517期。
[5]《大总统令·策令》,《盛京时报》1916年1月30日。
[6]《大总统令》,《益世报》1918年12月4日
[7]《益世报》1920年7月11日。
[8]《欢迎华侨回国之先声》,《神州日报》1916年10月20日。黄仲训的归国定居时间,又有1913、1918二种说法。
[9]《瞰青别墅》,《民国<厦门市志>余稿》卷6 名胜志,第111页。
[10]《瞭望台》,《民国<厦门市志>余稿》卷6 名胜志,第107页。
[11]《富商擅毁名胜地》,《南洋商报》1926年9月25日。
[12]《富商擅毁名胜地》,《南洋商报》1926年9月25日。
[13]《富商擅毁名胜地引起各界反对》,《南洋商报》1926年9月29日。
[14]《富商擅毁名胜地引起各界反对》,《南洋商报》1926年9月28日。
[15]《鼓浪屿筹建延平公园大会》,《南洋商报》1926年10月8日。
[16]《水操台案仍无结果》,《南洋商报》1926年12月1日。
[17]《延平公园筹备会调查岩仔山被占情形》,《南洋商报》1927年1月28日。
[18]《调停意见书》;转引自洪卜仁:《鼓浪屿人发起筹建延平公园的缘由》,《鼓浪屿文史资料》第4辑,第57页。
[19]《水操台案全解决》,《南洋商报》 1928年1月21日。
[20]《延平公园在短期内可望兴工》,《南洋商报》1929年5月28日。
[21]《鼓屿延平公园继续建设》,《江声报》1933年1月12日。
[22]《“延平”旧迹辟公园》,《江声报》1933年4月16日。
[23]林尔嘉《丙子二月题延平公园》,《林菽庄先生诗稿》,《同文书库·厦门文献系列 第1辑》第1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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