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时期的地图(局部)
美头山之名,由“尾头山”雅化而来。其山“高程23.7米,昔突出筼筜港中,原为渔村”[1]。有歌仔册唱道:
菜妈街尾透溪岸,左手就是东岳山。 东岳宫地坐溪岸,面前所向是大山。 内外深田隔一垵,收成五谷真有盘。 后面乡里马头社,居民尽是趁海食。 蛏蚵鱼虾蟳共ga蠘qi,各户有利尽好额。 厦门市镇到此止,其余禾山兮乡里。[2]
歌中的“马头山”,也就是现实中的“尾头山”或“美头山”。美头山南麓的美仁宫地面,是厦门市镇通往禾山山场的门户,旧属禾山管辖。因其地缘优势,美仁宫一带率先禾山各乡与时尚相接:
1923年,筑成市郊第一条道路,由美仁宫经文灶、梧村、双涵、莲坂、吕厝,达于江头,全长6.5公里。
1926年,侨商黄晴辉等购置汽车2辆,经营美仁宫至江头的乡间客运。“全禾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相应成立,设址于美仁宫。
1927年,厦禾路东段(斗涵至后江埭)开筑。1928年6月路成,与禾山道路相接。
1928年,辟建美仁宫新区,新拓面积565方丈。
1928年12月,第二市场竣工。禾山海军办事处派兵一名,管理市场日常一切。
1929年,厦市公共汽车公司与全禾汽车公司合并,成立“民办厦禾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办事处设于美仁宫原全禾旧址,辟行车线路6条,其中4条由美仁宫发车,可达五通、高崎、何厝、钟宅各乡。
1933年5月,“省立厦门职业学校”,由相公宫迁址美头山上。厦禾路通往美头山的道路,因而命名“职业路”(今“美头山路”)。
今日的美头山路(职业路)
省立厦门职业学校(简称“职校”),创设于1929年3月,初名厦门职业中学(简称“职中”)。几年办学,陆续开设高级商业、高级采矿、高中测绘、高级理产(助产)、初中刺绣、初级裁缝、初级家事、初中商业、初级美术等专业,以及附带办办缝纫补习班。[3]
职校办学,成绩虽称不上可圈可点,但好歹也是厦市唯一的公办职校、唯二的省立中学。辛辛苦苦地向当局路政处讨要得一块7000多平方米的地面,花费三年搞建设,就一心求取能倚靠着美头山,作腾达梦。谁能料1935年6月,省教厅一纸通告下达,急令职校停止一切业务。其言曰:“省立厦职办无成绩,科目均与附近各职校重复,难期发展,应暂停办,以节糜费。”[4]
厦人不服,以为“厦为通商巨埠,职业教育极关重要”,如此“将职校停办,是厦门已无职业教育”[5]。职校学生,更以“此举关厦门职业教育及自身学业”,组织“护校运动会”,声请省教厅收回成命[6]。学生抗争要点有四:
一、厦为通商口岸,人口繁殖,不可无职业学校。
二、本校土木工程之设,先于龙溪职校。重复之嫌,不在厦职。至本校所设高级商业科,与集美所设初级商科,程度实不相侔,仅有化学工艺科与他校相同,是可于明年毕业结束。
三、成绩方面,客岁以来增筑校舍,开辟道路,便利就学,此皆短期内之成绩。
四、倘实行停办,学生等纵可转学,学科种种势难适合。若勉强将就,将削足适履,殊非所宜。[7]
厦商会则更列出理由8项,呈请省府察核:
一、福建教费分配之不均。全省教育11万元,省城占十分之六强,厦门中学月得1932元,职业中学月得2400元,合共4232元,不及福州师范一校之半,今再将职中2400元移作他用,则厦门所得教费,月不上2000元,较诸省城仅三十分之一。
二、福州有省立小学4、省立实小1,月费六七千元。查小学为地方教育,应归地方办理,部有明文,况在省教费不敷分配之时,尤不宜办理小学,教部曾令明停办,而教厅故违不遵。
三、福州理工职业中学有土木工程系,而福州职业中学亦有土木工程科。福州职中办应用化学一科,而理工中学亦办应用化学科。同城同性质之科,不予合并,而谓相去百里之漳厦,谓为同性质而归并之,岂得其平。
四、福州师范每年招同等程度之学生4级,而人数仅百人左右,以之并为3级,尚不满额,而必挂4级,以耗公币。是同校同性质者不归并,而必令厦门职中归并百里外之学校。
五、教厅近将福师初中二级并入福中,理工高中一级并入福中。美其名曰省会学校已归并矣,而实则福中班数随之增加。重视省垣教育,而视省垣以外之教育为无关痛痒。
六、福州识字委员会月费千余元,成立许久,所办非事,不令停办,而斤斤以厦中无成绩为词,将该款移作他用,立将该校停办。
七、福州图书馆林立,而必另设省立图书馆。福州有科学馆,动物园,而必再设博物馆,有民众教育实验区校,而必再有民众教育馆,月费各在3000元以上。
八、厦门四面水产,职业亟待扩充。民性冒险,航海职业亦不容缓;通商大埠.商业簿记所不可少,码头建筑、马路开辟,土木工程道路测量,万难蔑视;其他电气工程、无线电学,以至裁缝、看护、医生,皆有创办必要。惟水产商业集美已曾开办,但该校维持原状,尚有问题,扩充发展万难办到。
上列各点,实无可讳。厦门职中办理果无成绩,应归咎用人不善,不应因噎废食。退一步言,厦门无办理职业教育必要,如科学馆、民众教育馆、私立中等学校,市私立小学补助费,或急待创办,或渴望维持,安得视厦门一隅为化外,不稍加留意。总之,福州固闽省省会,而厦门为华南大埠,教育经费,万不宜相差太远。今将福厦比较,判若天壤,毋怪舆论大哗。[8]
反对归反对,主意毕竟由出钱人定夺,职校难逃取销命运。于是,几年辛苦积攒的家业,一朝尽遭瓜分。龙溪职校、龙溪师范、长汀中学,皆分得一杯羹。近水楼台的省立厦门中学,得益最多。获“校舍连操场一座、厨房一座、新建楼房一座、校门华表一座、安设自来水管全部、装置电灯全部”,其他还有些桌椅橱柜、烹调用具、图书杂志等等。[9]昔日的职校校舍,从此变身成厦中宿舍。美头山又有了几分青春的气息:
美头山讯:3日午后5时半,突闻铃声。大家一面赶着上膳厅晚膳,一面谈论何以晚膳提前三十分。一些上街的同学赶回宿舍,虽没有过六时,已经没饭可吃。听说铃是同学弄的把戏,学校正在调查云。
美头山上
觊觎美头山的,还另有人在。1936年末,禾山特区署也来抢占山头:
禾山特区署,前欲迁往双涵中心小学,因故中止。近该署以美仁宫原有省立职中校址,颇为宽大。昨特区长刘际唐曾偕警务主任胡家权前往勘查,认为适当。闻不久将迁移该处。[10]
禾山特署的计划,顺利地获得省府批文。文曰:
呈悉。厦门职业中学旧址,准予拨给该区区署,并准向省银行息借7千元,补助厦门中学,建设寄宿舍。余2千元准作该署临时修缮购置等费。实报实销,仰即遵照。[11]
禾山特署迅疾地雇定土木工匠,进行装修事宜。“一俟完工,于该校住宿学生春假后,即可迁入”。[12]
区署搬家,禾民不服。众以为区署原设于后院埔,位于禾山中心,地点适宜,便利统摄地方治安,尤其对处置五通、墩上、后莲沿海一带的盗匪,更为重要。再则,现有的区署,经历任官长修筑,已是“屋宇宽敞,尽敷应用,实无更动必要”。一旦区署迁移,美仁宫与禾山各保甲,“距离既远,来往不便”,召集保甲长会议实在不易。如此而行,“不特阻碍保甲之进行,尤减低行政之效率”。更何况,目下天时不利,侨汇减少,迁移署址只能增加民众捐税负担,造成民心恐慌。若能“移此迁署费7000元之巨款,以为救济农村,对于复兴农村,促进生产之大计,不无裨补”。[13]
禾山特区署也有自家的说辞:
一、美仁宫为本区署与厦市交界处,亦为本区商业经济中心、交通总枢纽。人口繁盛,占全区四分之一。距离最远之各重要乡社、口岸,一小时内即可径达,往返极为便利。
二、美仁宫为本区最重要门户,环境复杂,人口众多。特署迁设该处,对于一切处置与管理,均易收效。而对全区指挥,因电信、公路两俱发达,亦颇灵效。
三、省府为确立会计制度,实行金库制。各机关经征省地各款,均指定省银行代理金库,负一切收支总责。本署现距离厦省行达二十余里,收付均感不便。
四、地方治安,重在健全保甲组织,联保主任、保甲长等,法令规定,本负有重大责任。本区现实行警卫联系办法,即警察与各乡壮丁紧密联络,巡查守望。各重要口岸乡镇,亦均配置相当警力,官民合作,功效至大。
五、美仁宫职业中学,本为省款所兴建,计费去4万元。现蒙省府主座陈(仪)明令,拨为本署署址,仅令补助厦中5千元,可谓至厚。换言之,以5千元之代价,地方得有4万元之财产。况此款又蒙核准由车捐项下每月拨还6百元,不增人民丝毫负担,更属优遇。[14]
禾人抗议无效,官署的事毕竟官府话算数。
时光荏苒,当美头山再次进入世人眼中,已是1946年时候。是时,厦鼓禾三地鼠疫等疫疠横行。当局谋设救治,于是选定美头山建“隔离医院”:
本市筹建隔离病院,前经市府卫生科长蔡鸿恩及建设科长技士多人前往各地勘察地址。兹悉经已决定,就美仁宫前特种区署(职中旧校舍)旧址修葺应用。院修理费及经费定2000万元,为李清泉夫人筹募捐款拨用。闻不日即可开始修理。[15]
1947年12月,东南鼠疫防治处由晋江迁厦。隔离医院归附“鼠防处”名下。1948年8月,耗资1.4亿工程费的隔离医院,终于建成并开业。业务范围,也由鼠疫,扩大至各类传染病:
东南鼠疫防治处隔离医院第一分院,设立在本市禾泰街美头山上。数月筹备,部署已毕,订今(23)日开始收容传染病患者。据悉:该院旨在为地方服务,对于收容病人,除缴纳缮费外,其他医药、住院各费概免。又关于收容传染病人对象,原规定只收容鼠疫病人,但鼠疫未流行或较少时,可收斑疹、伤寒、赤痢、天花、霍乱、白喉、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猩红热、回归热等法定传染病症患者。[16]
美头山民居
1949年的美头山,又有新建设。是年3月,有印尼华侨欲在此建“华侨新村”:
华侨陈丙丁拟在美头山新区建筑新村,使成为新住宅区,以应社会需要,经市政府核准。惟该地现有新坟安葬,士兵死亡者亦多埋葬该区,市府日前特令警察局禁止。警局奉令后已转饬开元分局执行云。[17]
华侨归厦建屋并不稀见,而成建制地建设“华侨新村”,当属首例。在“房荒”“钱荒”时期,陈丙丁之举更吸人眼球:
华侨新村……位于豆仔尾之美头山,面积约一千三四百方丈,截至目前给新村主人收买的,已有七八百方丈,可谓“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剩下的,因为找不到主人,所以未能席卷肘下。新村主人是巴城侨商陈丙丁,新村的设计及营造是归荣源营造厂沈逸香一手经办。初步计划,先盖每座上下二层之最新式楼屋13幢。从废历去年12月到今天,已经有6幢在建造中,预算废历六月半可完成。这6幢的新楼屋,有三幢是主人要造给儿女居住(两个女儿各分给一幢,自己和儿子同住一幢)。他住的那一幢面积有三四十方丈,但楼上下各有房子三间,内容自然是宏伟而宽敞。其他三座以及已经绘就图样而尚未动工之7幢,届时有善价而沽之,无善价而留之。每幢占地多者二十余方丈,少者十六七方丈。除非豪门、“南洋伯”,如果囊中有了一二万美金,也可能插足其间,被称作华侨新村的主人。
据他们说,华侨新村建设费资金,暂定美金5万元。虽然是公司性质,但股东只有5人,且都是自家人。建村的目的,说雅一点,是繁荣厦门;俗一点,免不了也带有营业色彩。所以,资金虽则仅有美金5万,而最终的目的,这一座“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美头山上,至少是要竖立着五六十幢各式各样的洋房,使倦鸟思还的华侨,得有怡情悦性、安身立脚之所。[18]
至今的美头山上,仍有几幢冠名“华侨新村”的洋楼俏立,应该就是陈丙丁的旧日遗梦吧。
美头山华侨新村
美头山华侨新村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