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
又近清明，母亲死去已整十年。但她在我儿时曾经说过的几句话，却仍记在我的心里。
小时候，就常听她讲：“给人占便宜，会吃会睏（睡），占人便宜，勿会吃勿会睏。”记得当时还小，总是弄不明白，怎么占了人家便宜的人，会吃不好睡不踏实？有一次还特别认真的要她再说一遍，是不是我听反了。但母亲说的还是这样，给人占便宜不要紧，不做理亏的事心里实在，凡事不要与人计较，凡事吃点亏没什么。“憨人有憨福”，厦门话就是怎么说的。可是直到上了中学，读鲁迅的“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和“阿Q正传”，还会联想到母亲的话有点阿Q精神，怎么一个文盲的家庭妇女会有这种类似英国绅士般的“费厄泼赖”（Fair play）。但是母亲终其一生这样做人，这样行事。
当时家里就只有父亲一人工作，工资微薄，生活很是拮据。母亲身体不好，得了肺病吐血，没钱上医院看病吃药，硬是这样撑了过来。病稍好一点，就开始帮人带小孩，每月赚六块钱补贴家用。母亲从未因自己得了绝症而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困难时期，肺痨就如现在的癌症。从未责怪祖母当初不让她出去工作，以致生病没有劳保，无钱看病。也从未因心烦责骂过姐姐和我。当夜晚静了下来，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下闲聊时，她会说，“一颗草，一点露”。以前旧社会，她三、四岁时为了给贫农的父亲治病抓药，卖到厦门岛内来，至今连她姓什么、名什么，生在何日、是何地方人都不知道，不也这么过来了。她说她从不想打听或责怪过谁。即使现在生活困难，但比我们家还艰苦、还不如的还有人在。一个人，就像一颗草，只要你努力，你坚持，不放弃，老天爷是公平的，上天总会把你应得的那滴露水赐给你，滋润你的一生，“人在做，天在看”。夜是暗的，北风在窗外呼呼地吹着，煤油灯焰一闪一闪地烁着，伴着平凡的话语。
母亲还说的一句话是：“鸭子下水身就浮”。凡事遇着了，不会也得会，不做也得做，不去尝试，不认真去做，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就像小鸭子在旱地上摇摇摆摆，一赶下水，不就游得好好的吗？但我总觉得还有另一层深意，就是母亲也只能在小时候带儿女一阵子，长大后，要自立成人，要好好的融入社会，融入生活。小时候的家是一个窝，即使是一个无法将风雨全遮蔽在外的窝，但母亲默默地尽力给它温暖。
逝者已去，余音绕耳。母亲当年说过的这些厦门话，而今似乎已难再听到。母亲的这些话，是老厦门下里巴人的话，却也是祖祖辈辈的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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