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普渡

七月流火，厦门岛内的做普度又来临了。普渡者，即普度众鬼，特别是普渡困苦的孤魂野鬼，以祈一方平安。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是全国各地都有的，但厦门岛内七月“做普度”，却是在七月初一开地门之后，从初二到月底三十关地门，每日按不同街巷轮流做“普度日”。记得小时候，到了所住街巷的“普度日”那天，沿街家家户户都会做上一桌酒菜，祭供“普度公”。因此在七月里，家里大致要祭四次。第一次，七月初一开地门，要做上饭菜祭供从地狱中蜂拥而出被关了一年饥饿的鬼们。第二次，即按约定俗成，规定的街巷在规定的日子做普度，如初二中山路，初三大同路等，依次轮做普度，如果七月适逢小月，则廿九和三十的普度一起做。我不知当初这排序从何而来，有什么依据，现在已经无从考究。再一次是七月十五，祭家中先人，这一天是没有安排任何一条街巷做“普度日”的。最后一次就是七月三十关地门，做好饭菜让这帮好兄弟吃饱了，返回地府，关上地门，以待来年了。凡祭普度公，老人们大都必摆上一碟带枝的龙眼，小时候不解，大人们说龙眼枝是让鬼作扁担，龙眼壳是作为箩筐，让鬼们吃完后挑着东西回去的。最奇的是，老天爷大凡七月初一、三十傍晚前后都会下点雨，即使仅是毛毛几滴，也是要让鬼们洗洗澡，好干净地去吃，干净地回去。

真正做普度，是在“普度日”的当天。厦门岛内人们有“吃普度”的风俗，哪天哪家做普度，都要请亲戚朋友到家吃饭。在文革乃至文革刚结束的那几年，物质供应相当匮乏，月工资大多三、四十元，但家家都很看中这一天，都为这一天早早准备着，当月供应的肉票、油票、豆干票、烟证都在这天用掉，连煤球票也一并烧去。中午供祭普度公，放串小鞭炮后，就作为傍晚招待亲朋好友的佳肴。当时居住条件都很差，七月的天气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家家都没有风扇，大多就把桌子摆在院子里在路边上，摇着竹扇用餐。炒米粉、鸭子冬瓜汤是家家要做的菜，当年农家新养大的鸭子，煮上白白的冬瓜片，汤上漂着一层薄薄的淡黄的鸭子的油花，洒上一撮切成长长细细的水姜丝，那清爽香甜和着稻田、泥塘边吃小草、小虫、小鱼长大的鸭子的味道，令人口齿留香。喝着点供应的高粱酒、地瓜酒，有能耐的人能搞到岛外农场或部队农场酿造的散装、坛装米酒，就已经是很奢侈了。于是乎鬼乐也融融，人乐也醺醺。在没什么好吃的年月里，“做普度”人和鬼兴致都很高，没有人，就没有鬼；没有鬼度，就没有人肚。人们互相吃请，因旧俗美仁宫一带溪岸“普”廿三，后保“普”廿四，就有俗语：溪岸请后保，今日请，明日讨之说。

在七月里，老人们就要交待放假的小孩别到万石植物园水库游泳，以免被水鬼“勾替”溺亡。当时厦门人到海里游泳溺水的很少，倒是每年都有小孩到水库玩水、游泳淹死。淹死的人则一定要“勾替”到另一个人溺水，否则就无法再去投胎出世。一群毛小孩被说得不免心发毛，毛孔森森然。都要交待夜间走黯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勿回答，千万莫回头，“好兄弟”（鬼们）太多了。

现在厦门大部分的老城区拆除迨尽，老街仅留主要的开和路、大同路等及相毗邻的老街巷，那里虽然还居住着一些老厦门，但比起全市人口，是那么的微乎其微。旧厦门的一些风俗在渐渐地淡化，被遗忘，淹没消逝在外来人口的汹汹涌流之中。虽然人们的生活好了，但仍不免回忆当年贫困之交的朋友，想念当年的意气和感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鬼。今年的七月，不知还有几条街巷做普度。

 

2012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