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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猪行巷:都是“二师兄”惹的祸(厦门城建百年   三十 )

南猪行巷

图 1:南猪行巷

南猪行巷,位于厦禾路、开元路之间,相较隔邻的开平路,此地喧嚣不足而僻静有余。然陋巷之中有神奇。民居簇拥处有“三十八爷祖庙祠”,狭仄的空间供奉着38尊神灵。宫庙重修于近年,始建时间据说却要早许多。庙壁“功德碑”有文道:

据传说,在明朝正德君为帝之时(约公元1400年左右),皇帝降旨,招贤纳士,抵抗倭寇侵犯中原,保家卫国。在闽南地方,有三十八个英雄好汉,年轻力壮,文武双全,胸怀壮志,进京赶考,为国效劳。但主考官员对考生敲诈,每人索交白银百两。若不缴纳,不予录取。面对贪官卑鄙无耻,他们满腔热血,不惧权势,大义凛然,联手抗拒。但被奸官派兵围困残杀,一直追到福建厦门海滩。因寡不敌众,个个被杀害而死,令人惊心动魄,惨不忍睹。当地百姓,含悲含泪,就地收埋,并造墓立碑,刻下三十八进士之墓(后来被尊称为“三十八爷祖”)祭奠纪念。遗憾的是名讳不详,只传下纪念日子,农历的六月二十六日。并知道埋葬地点,就是现在位于厦门市思明区鹭江社区南猪行巷50号的对面之处。(下略)

图 2:“爷祖”祠庙

神灵传说,与闽台众多“王爷崇拜”同出一辙。虚诞之中,却有几分事实,即此地早年濒海。其地望北,便是筼筜港的鬼子潭。鬼子潭潮流诡异,海难频仍。无主尸骸流落海滩,民间善士睹之不忍,择地葬之。“爷祖”坟茔,大略缘此而来。

图 3:祠庙神龛

厦地扩张,鬼子潭变身“新填地”。得海运之便,新填地发育为墟市。地志曰:“猪子墟,在新填地鬼子潭。每旬以一、六为期,贩卖小猪。”[1]

先有“墟”,后有“行”。同治时期厦市地图,已有“南猪行”现身。地志所言南猪行巷“早年设有猪行,多卖兴化所产的'南猪’”[2],是也。

图 4:同治地图局部(《图说厦门》)

“南猪”,即兴化猪,也称“莆田猪”。产于莆田,分布于仙游、福清、惠安和晋江等地。该猪种:

体型中等大。头略狭长,脸微凹,额纹较深呈菱形,耳中等大、薄、呈桃型,略向前倾垂。颈长短适中。体长,胸较浅狭,背腰子或微凹,臀稍倾斜,后躯欠丰满,肚大腹圆而下垂。背腰体侧部皮肤一般无皱褶。四肢较高。被毛稀疏呈灰黑色。乳头多为7对,据对1219头猪统计,占44.29%。[3]

厦市的兴化猪经销地,本岛有“南猪行”,鼓岛则有“兴化路”。鼓屿“临海有屠宰场,设专用'猪垄码头’,运来多兴化生猪”。[4]

都市民食,肉类为巨。20世纪30年代初的消耗记录:

厦市牲畜,多由内陆供给。生猪每年输入约38000余头,牛每年约750余头,羊每年亦近400头,鸡鸭50万余头。猪以兴化产为大宗,鸡鸭多来自漳属。[5]

经营活猪生意者,称“猪行”“猪牙”“猪牙行”。猪牙行扼守猪肉销售上流,来钱快而多。争利于此,势所必然。
厦猪行由纪姓祖创。每猪一头抽银2角40文,世享其利。后陈姓垂涎攘夺,乃以3000元领帖开官牙行,欲夺利权。纪本土豪巨族,以此械斗多年,死亡多命,官不能结。后许道宪秋槎作和事老,两解之。令纪亦请帖一张,名曰“老猪牙行”,陈名“新猪牙行”。凡猪到厦,如百只,则各卖50只,势均利匀。又恐二比争夺,并委一佐杂官作猪牙委员,代为分猪,使之均平,不得偏枯。而械斗从此息矣。[6]

以3千元的“帖费”,向官府“领帖”,也就是取得营业执照。从此,摇身变为“官牙行”,自是行业老大。

图 5:厦门养猪人家(《画说厦门》)

民国九年(1918年)经人撮合,纪陈二姓之“陈汇一”“纪隆成”猪牙合而为一,取号“金汇隆”。公司立股12份,陈纪各持6股。商号主事、办事,由两姓人员共同承担,并包办官府征收猪捐的全套业务。“金汇隆”成了猪牙同业公会的代名词,公会地点就在担水巷(挑水巷)。陈纪二姓团结了,杂姓的同业人员却悲催了。

(金汇隆)系挂厦禾鼓猪牙捐局名义,用牙税活猪进口捐及海关报关之名目,向猪贩收费,每只2元8角。又代缚猪费每只3角。内陆猪到厦,须由该行买卖,猪贩屠户不得直接交易。其买入概以小洋折算,每大洋1元概作小洋13角。屠户向该行买猪,则大洋1元较市面减用2占。以是每猪可得利6、7元。其所缴活猪进口捐,及海关查验费仅千余元。唯额外应酬开支,当亦不少。猪贩运猪来厦,须先期向其报告领单,否则到海面即被其查验船截获没收。虽曾有出而控告者,但该行有财有势,而官厅又抱“不得罪巨室主义”,卒无法改革。[7]
遗憾的是鼓浪屿却在势力圈外,金汇隆臂长有限:

唯鼓浪屿方面,为该行势力所不及。于是猪贩径自运猪到鼓,多不愿赴该行售卖。该行乃派船在鼓屿海边逡巡,将猪船掳去没收,拘禁科罚。工部局因其在海边掳船,常出而干涉。有时将金汇隆巡船、查猪之人拘押。该行厚利所在,并不因而停止,以致前年击毙金门猪贩一名。去年该行电船在鼓屿海边掳获海门之猪船,双方决斗,岸上巡捕开枪射击,致该行亦伤毙纪姓一人。纠纷之事,盖时有所闻云。[8]

鼓屿商民无法忍受金汇隆的霸道,便谋对策:

该行与鼓屿屠途纠纷多年,今春鼓屿华人议事会,乃通过准屠户组织联益公司,自由运猪,每只得利抽出1元为华人教育费。金汇隆以利之所在,出而阻梗。后党政军调停,每猪应出1元3角,交金汇隆代纳各捐税,仍抽1元为教育费,四角为联益公司费用。鼓屿有陈泉声等曾向其承办,以此办法实行,则彼收入完全损失,即又出而反对。后党政军再仲裁将联益取消,省去4角,余仍旧。金汇隆仍不能服从,其所持之最切者,为不许屠户自由买猪一事,意欲每月须到该行买数百只方可。于是鼓屿联益方面屠户则力与争执。陈泉生等则依金汇隆之办法承来办理,办事人有无得利不得而知。唯教育费则归无着。[9]
受金汇隆扰害最深的海澄县,也挑头反抗:

厦门金汇隆猪行,私设关卡,征收活猪进口捐牙税,经县长郑之翰呈请财政厅取缔,已蒙批准。前月杪海澄县党部,又与金门、晋江、惠安、仙游、莆田等县党部联衔快邮代电,致省党部、省政府、财政厅、财政特派员公署请依法取缔。电中对于纵容金汇隆者,颇多不满之词。日前已奉省党部指令,谓已函财政厅严行取缔。闻厅已派员赴厦彻查云。[10]

素来不守法度的台湾籍民,也想在猪市中分一杯羹。1933年,烽烟顿起。
猪行公会,即金汇隆猪行之化身。由陈、纪两大姓之人主持,向省府领有牙贴,月缴牙税2400元,其包办已有4、50年历史。猪行性质类仲卖机关,各地猪贩运厦之猪,均须转卖该行,然后各屠户向该行承销,该行则抽收佣金。去年台人组织“兽肉组合”,而由“庆发洋行”向内陆贩猪来厦,因与金汇隆猪行利益冲突。依省府规定,同一地方,只许一猪行。金汇隆即根据此项法令,而行缉私,叠与“庆发洋行”争执。后经市商会召集调解。结果,成立优待台人三个条件:1、台籍屠商均须向金汇隆猪行购买生猪宰卖,每只优待1元5角;2、每日金汇隆猪行供给台人兽肉组合生猪30只,转给屠商宰卖,否则每只须赔偿台籍屠商3元;3、庆发洋行停止生猪营业,金汇隆猪行酌予赔偿损失千元。双方签约后,事遂平息。[11]

“兽肉组合”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私购私宰,漏税漏捐,我行我素。受损严重的猪行、屠途、捐局,议定联手维权。

猪行及“猪牙行营业税征收所”,为维护税收,乃再呈税务局。由局核准组织“猪牙行营业税征收所纠察队”,发给证章,派遣四安、銮厦、民光等三电船,于昨日起,在沿海巡查,并在岸上查缉。自晨即已出发,昨下午3时许,用走同厦之巷南电船,及东头埔之隆盛电船,先后抵厦。事前,台人即雇船下轮起卸猪只,当被纠察队发现。计巷南船有23只,被纠察队截获14只,押运上陆。其余亦被水警队扣留。又隆盛轮载14只,由台人谢若甫监运,纠察队欲予扣留,双方发生争执,即由水警将谢及猪只带往队部,旋将谢释放。猪只由猪牙行营业税所领去。[12]

1936年新年已过,冲突却未停息:
昨(1月8日)晨七时许,福安猪船由兴化运到活猪83只,将由兽肉组合雇工起卸。事为金汇隆猪牙行所悉,即派缉私队驰往截留。时兽肉组合已陆续将猪起卸上岸,因缉私队阻止,欲将猪船扣留,遂起争执。二分局据报,急转报总局。由局派侦缉二区队,会同二分局特务长警,到报弹压。结果,缉私队乃将该猪扣留。计第一批53只,第二批30只,当即运入金汇隆猪行没收。又财局屠宰场检查员,昨在福海宫九号贩摊,捕获私宰猪肉王林一名,寄押二分局究办云。[13]

原先允诺停止生猪营业的“庆发洋行”,于9月间食言变卦:

庆发洋行近又恢复生猪营业,金汇隆猪行(现改组为猪行业同业公会),谓其违约背信,双方又起纠纷。猪行对于每月应缴牙税,藉口台商侵占营业,延期不交。财局对此,特召集双方负责人到局,再度调解,终于无效。昨再磋商,庆发洋行提出条件。该行若停止生猪营业,猪行须赔偿三万元之损失,否则断难接受。此项条件提出,调解益无可能。现财局正在另谋适当解决办法,且看将来如何。待小洋一元八角……乃为日未久,该组合复萌旧态,更甚往岁,实属有违契约,连日各地华业猪贩走私因以日炽。本牙行以税收关重,自应设法堵截,藉杜漏风,自无不合等情,查称各节,尚属实在,理合呈请签核等情。[14]

交战双方各找自己官府以为援助,日领要金汇隆为籍民“查照放还,或照开单赔偿损害” [15];地方财局则多次要求“兽类组合”清还积欠金汇隆账款。该欠款,1936年10月“计共国币6000元”,[16]1937年2月为“小洋6378元2角3分”[17]。

碰上的都是不讲理的主儿,官府只能下决心收回猪牙行的征税权:

案查本府财政局经征猪牙行业营业税,前由本途代表陈承德、纪志方认额承办,本年六月底已届满期。兹遵省政府明令自7月1日起,收回官办,另行设所经征,以资整理。除令饬原承办人遵照卸办,并令委韩亭为猪牙营业税经征所主任外,合行布告本市屠商猪贩等一体周知,务各遵章投牙报税,毋违,切切。[18]

布告发布,未及期年,厦岛惨遭沦陷。民生陷入极度困顿之中,粮食配给匮乏已极,而食肉更不堪言。有消息报道:

本市猪肉,自活猪价格暴涨后,私宰暗盘买卖者日多,致各市场三月不见肉影。屠兽途业者遭此影响,生计日感困难。乃于日前沥情呈请市府,乞请准予在禾山及市内自由采买活猪,并撤销公订价格,由各二盘商逐日将买入活猪集齐标价,而后出市零售。案经当局审核认可,昨已通知牲畜市场转知各二盘商,自即日起准予自由买卖云。[19]

战后,复员的猪市仍不平静。陈纪再度联手,又爆出“猪牙经纪业联合办事处”:

查毛猪为闽南农村副产品之大宗,战前行销本市为数甚巨。内陆猪贩来厦,概由猪牙经纪业负责,售与屠宰商。每年销数达5万只之谱。当时猪牙行,计有合成、瑞春、合计、源昌、源远、谦记、益安、合记、美记、尚记、振记等12家。自厦市沦陷后,各行负责人纷往后方,业务遂告星散。胜利之初,该途曾有部分恢复。最近该途商纪肃亭、陈锡祥纪京津、陈英亮,暨龚金水、连济民等,特筹组厦门市猪牙经纪业联合办事处,于鹭江道65号。现已筹备就绪,定8月1日正式成立,并邀请各界首长莅临观礼。该处办事处负责人声称,联合办事处之成立,意义有二,一为使内陆来厦猪贩托售得所,且稳固保障;其次并可协助政府巩固税源,每月销售猪数,在与屠宰税有密切之关系。[20]

而那些“联合处”外的猪牙,不愿受制,寻机反抗,“利用干员分赴各码头强行招揽进口毛猪”[21]。“联合处”岂能吞下这口气,岛上猪市瞬间又热闹起来:

本市猪牙行以近日对外采购毛猪,均受猪牙联合处截扣,计义成6头、福联春2头、复裕行4头、存德4头,均感狐死兔悲。乃联合廿余同业,呈向市府交涉。略谓:联合处并非合法组织,仅少数人凭借特殊势力,企图垄断毛猪买卖,而威胁彼等归其统制,并质询政府,联合处有否权力截扣猪只,政府是否准许其如此行动。当局据呈后,曾允待查办理云。[22]
最后,还是由官府出面收拾乱局了:

本市猪牙经纪业联合办事处成立后,凡由内陆采购毛猪,概须由该处经手。一部屠商不愿与之合作,因而时常发生纠纷,乃联呈当局请予取缔。当局以该处组织于法无据,已令饬解散,由负责人纪京津具结停止活动。[23]

图 6:南猪行巷深处








[1]道光《厦门志》卷2 分域略 墟集,第31页。

[2]《厦门市地名志(2010)》,第565页。

[3]《中国猪品种志》,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年版,第125页。

[4]《厦门市地名志(2010)》,第577页。

[5]《厦门工商业大观》第五章工商百业第十节 牲畜。

[6]《委查猪牙官帖》,《时报》1905年5月26日。

[7]《金汇隆之产生以至现在及其中间所引起纠纷之点》,《民钟日报》1930年8月2日。

[8]同(8)。

[9]同(8)。

[10]《省党部函咨财厅取缔金汇隆》,《民钟日报》1930年7月18日。

[11]《猪纠纷又起》,《江声报》1936年9月15日。

[12]《猪牙税所纠察队昨与台人剧烈争执》,《江声报》1935年12月12日。

[13]《猪牙行扣大批活猪,几再发生冲突》,《江声报》1936年1月9日。

[14]同(11)。

[15]《函以台侨兽肉组合违反协约复行私运猪只情形,请查照转饬遵约办理由》,《厦门市政府公报》1936年第19期。

[16]《函据财政局呈报台侨兽肉组合积欠猪行账款请查照迅饬清还由》,《厦门市政府公报》1936年第19期。

[17]《函催台湾兽肉组合积欠汇隆联记猪行账款迅饬清还以维信用由》,《厦门市政府公报》1937年第23期。

[18]《布告猪牙行营业税收回自办仰知照由》,《厦门市政府公报》1937 年第27期。

[19]《市府准予屠兽途活猪自由买卖,并撤销公订价格》,《全闽新日报》1943年12月14日。

[20]《猪牙经纪业联合处今成立》,《星光日报》1947年8月1日。

[21]《猪牙行发生争执》,《江声报》1947年8月13日。

[22]《争为猪的主人,猪牙行团结力量控诉联合处非法》,《厦门大报》1947年8月10日。

[23]《猪牙联合处已令饬解散》,《江声报》1947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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