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芬离开地中海洗浴中心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搓澡工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小芬打了胖女人俩“嘴巴”故事，一直在这儿流传着。这自然是后话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搓澡这一行业还会延续下去的话，这个“打嘴巴”的故事，没准儿会成为这个行业的传说呢，若干年后，那些有些资历的搓澡工完全有可能会对新入行的人讲起这个段子，说：从前，有一个……
“十一”那天，四姐妹像以往一样回到了娘家。姑爷里除了已解除了姑爷身份的赵平，都先后来了。
二姐李臻和老戴仍然是坐着那辆红色“子弹头”来的，三姐小兰与何大伟是坐出租车来的，大姐小华和大姜是坐公交车来的。
何大伟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停在楼下的“子弹头”，用手拍了拍车屁股，对小兰说：就这车，我在二手车市场看见一辆比这还新的，人家才要八万……
上楼后，何大伟便对大姜聊起车市的行情来了，说自己想买一辆适合自己身份的轿车，可是逛了好几趟，也没找到他中意的。大姜说，你的眼睛别总盯着进口车，其实现在国产车也挺不错的，质量也挺过关的，你不妨买辆国产的，配件多，修理方便。何大伟说，他也考虑过买国产的，就是觉得有些丢份，怕朋友笑话。大姜说，你管他别人笑话不笑话干啥，开着舒服就行呗。老戴没加入他们的谈话，一个人坐在靠窗的那把木椅上看老丈人买的晚报。干部嘛都爱读书看报，老戴是处长，自然有爱读书看报的习惯。
心情不好的小芬回家后，同几个姐姐和姐夫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厨房帮母亲做饭。另外的三姐妹，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聊服装样式，聊孩子教育，尽管她们之间也偶尔发生争吵，争吵时虽然也会面红耳赤，过了没多久，依然一团和气，亲热得不行，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姐妹。
大姐小华看着同何大伟在一起侃车的丈夫，觉得很好玩，便打趣说：我说姜国栋，你穷得连汽车轮子也买不起，瞎跟着人家掺合啥呀？大姜听了这话一点儿不恼，回敬妻子说：我这是过过嘴瘾呗——咱吃不着葡萄，说酸还不行啊？小兰低声对小华说：我家大伟也是瞎咋呼，像他咋有钱似的！说啥进口车呀，连二手车他都买不起……他这是看见人家二姐夫的“子弹头”又眼红了，在那儿画饼充饥哪！尽管小兰压低了声音，也被何大伟听见了。这家伙马上转过脸，拍了拍胸脯：你别拿这话激我——要说飞机，我是买不起，可买辆汽车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车市上的车倒是不少，就是没有可心的，与其开个破车，还不如打出租车呢，我丢不起那个寒碜！小兰指着何大伟说：你就吹吧，往死了吹，反正吹牛也不上税！我不指望你买啥进口车，能给我买个“倒骑驴（人力三轮车）”就行了！妻子的奚落丝毫不影响何大伟的谈兴，依然非常投入地品评市场上的哪一款车更合他的胃口。
听了何大伟夫妇的对话，在一旁看报纸的老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轻蔑，就像蒙娜丽莎的笑，很神秘。一般情况下，老戴很少加入连襟们的谈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就是一个机关干部区别于一个普通百姓的矜持。过去，他也很少与何大伟等人闲聊，那是为了保持一个知识分子的固有的清高。何大伟最烦的就是老戴的这个劲儿，不就是个小处长吗，算个球啊，你爱摆这个臭架子，上别的地方摆去，都是“连桥”，谁尿你这一壶啊！不只是何大伟，其他人有同感，只不过反应没有何大伟强烈罢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李臻曾经说过，她就喜欢她家老戴的做派，说老戴当中学老师时，举手投足都像一个学者，当了处长后，一举一动都有机关干部的派头。李臻还说，当初她肯嫁给比自己大十来岁的老戴，就是让这个男人的风度给迷住了。男人还是自家的好，李臻对大姜的评价是“阳刚有余，儒雅不足”，对何大伟的评价是“嘴尖皮厚腹中空”，对赵平的评价说不上是褒还是贬——“就像言情剧里长不大的小男生”。
在厨房里，母亲发现帮自己做饭的小芬情绪不高，便关心地问：芬儿，你是不是有啥不顺心的事啊？有啥事就和妈说，别憋着，说出来痛快痛快。小芬摇摇头，说：我能有啥事啊，妈你就是爱瞎操心。老太太盯着老闺女的脸，摇了摇头说：不对吧，你肯定有事——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心里有事藏不住，都写在脸上了。小芬笑笑，遮掩说：妈，我不骗你，我真的没啥事。母亲说：没事就好，没事妈就放心了。
小芬洗菜时，母亲发现她的毛衣袖子没挽起来，被水弄湿了，马上走过去，边替女儿挽袖子边责备：这么大了，干活一点儿不知道利索，你看你，这袖子都弄湿了！母亲在挽小芬的衣袖时，突然发现女儿的左臂上有道长长的红红的抓痕，马上惊叫起来：芬儿啊，你这胳膊是咋的了？
小芬急忙捋下衣袖，想去掩盖那抓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咳，有啥大惊小怪的，干活时不小心剐的！
母亲瞪着眼睛说：说瞎话吧？这哪是剐的，好像是让人挠的！芬儿，你别瞒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小芬在母亲的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只好轻描淡写地把自己与那个胖女人打架的事讲了。
母亲撩开女儿的毛衣：让妈看看，到底让人挠成啥样了。当老太太看了女儿后背上的几道抓痕，非常心疼，忍不住落泪了：芬儿啊，你带我去，我去找那个不要脸的老娘们儿去，我今天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掐死她！
听母亲这么一说，小芬的眼圈儿红了，几颗泪水从眼眶溢出。她走到水龙头那儿，洗去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劝说母亲：妈，一会儿大伙吃饭时，你千万可别提这件事，弄得大伙都吃不好饭。
母亲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对小芬说：芬儿，你以前咋没和我提过你给人搓澡的事啊？
小芬说：啥好事啊？我嫌丢人！
为了不影响节日的欢乐气氛，小芬和母亲调整好情绪，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吃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瞧着一桌子的菜，齐声夸赞母亲的厨艺越来越精湛了。老太太听了夸奖觉得很受用：我不是吹，就我这水平，到大伟的饭店里当厨师保准够格！何大伟马上逢迎：那是，我那店里厨师做的饭我从来不吃，就愿意吃咱妈做的菜，可口！父亲笑着嘲弄母亲：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呢！母亲冲父亲一撇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爹是干啥的——福聚成饭馆的大厨师。父亲听了这话，赞同地说：那是一点儿不假，那老爷子的菜做的真叫好吃。唉，可惜你们没那口福……一家人边吃边聊，饭桌上的气氛真如报纸经常说的那样——够得上欢乐祥和了。几个姑爷吸取以往的教训，变得乖了，彼此都很客气，谁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惹老爷子和老太太生气。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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