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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是工长，一个管理二百多人的工段长。王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尽管这二百多人百分之九十是女工，因而有人戏称他为“娘子军连长”，王喜说我可比连长大多了，二百多人，相当于两个连呢！
王喜总爱把“二百多人”挂在嘴上，动辄就说“这二百多人二百多个心眼，不好管理呀”，或者说“那可是二百多人哪，给这么多的人当头儿，容易吗”。言外之意，不容易！没有一定的本事，能当上这“二百多人”的领导吗。
有些人听他这样说，当面点点头，迎合说，可不是吗，那可是“二百多人”，“二百多人”哪。或者说，你老王可真行，换上我，恐怕连二十个人也管不了。可是一转身，这些人就开始在背后埋汰他了——有啥可吹的，不就是个小工长吗，瞧把他“得瑟”的！
还有些人，在背地叫王喜“大干部”。这个绰号虽然不算恶毒，但多少有点儿讥讽和奚落的成分。
不是说有些人爱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在某种程度上，大家说的也是实情，像工段长这种兵头将尾的角色，在一个七八千人的大纺织厂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显摆的。
在此，有必要交代一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大型国有纺织厂，工段长究竟是什么样的职务。前苏联一个名叫瓦西里耶夫的作家，写过一部名字叫《未列入名册》的小说。在这里，借用“未列入名册”的说法，比喻工段长的身份算是贴切的。所谓“未列入名册”，就是不属于干部编制，未纳入企业干部管理序列。那些归单位干部科或者人事处乃至市人事局管理的干部，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技术员，人家也是“正规部队”，至于工段长以及地位更低一些的生产组长，就是“土八路”，连“杂牌军”都算不上。
这就是说，王喜虽然管二百多人，但他的身份依然是工人，在厂干部处的干部名册上看不到他的名字，就连“以工代干”都算不上。人家那些“以工代干”，不是通过各种渠道，就是凭自身的本事，从工人堆里脱颖而出，进了厂办公大楼坐在了干部的位置——就是提着暖瓶在办公大楼走廊里匆匆而过，或是手脚勤快经常拖地或抹桌子的那拨人，人家虽然属于“杂牌军”，但算是有编制的，归厂干部处统一管理，将来有希望转为正式的国家干部。
在某种意义上讲，企业的工段长，就与过去农村的村长身份差不多，都不属于国家干部。所以，多年来，在农村一直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这句话，意思应该是很明了，那也就是说村长根本不是干部。有句俗语，大家耳熟能详，有那么一段时间经常可以听见人们这样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就是这句俗语衍化出来的。
如果以昆虫打比方，干部好像是蝶，“以工代干”是蛹，终归有化蝶的那一天。至于那些在基层终日摸爬滚打的工段长了生产组长了，连蛹都算不上，根本没有华丽蜕变的可能。
身为工长的王喜，既不是蝶，也不是蛹，只是一个介于干部与工人之间的一个滑稽且尴尬角色。
从数量上讲，一个规模大的企业，尤其像纺织厂这样劳动力密集型的地方，需要很多王喜这样的既非蝶亦非蛹的角色。仅以王喜所在的细纱车间为例，加上维修设备的白班，共有五个工段。五个工段，至少应该配备五个工长。像王喜所在的细纱车间，因为每个工段的都有二百多人，一个工长忙不过来，所以还配备了一名副工长。全厂有八大生产车间，粗略算一算，就是四五十号人。如果再包括那些外围的辅助车间，工长的人数就更多了。按与王喜同在一个工段的修机工“大老黑”的说法，这工长“就和土豆地瓜一个样，叽里咕噜的，一锹下去，就能翻出好几个来了”。
这样讲，应该是把工长在企业里究竟是什么角色说清楚了，这个头衔实际上没有多少“光环”。在一些人的眼里，这个职务根本不值得让人羡慕和尊重。同样，那些当上工长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在人前显摆或炫耀的资本。
别人怎么看，王大工长似乎感觉不出来，或许是不在意，他始终保持着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
王大工长的老婆叫张芸，是酿造公司的工人。所谓的公司，就是原来的酿造厂，与前些年倒卖彩电、冰箱的商贸公司两码事，说白了，人家的酿造公司就是做酱油、醋、大酱、腐乳以及臭豆腐什么的。
张芸算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至少对王喜来说是这样的。在这个女人的眼里，自己的丈夫是男人中最出色的。作为妻子，她的观念与行为始终与丈夫保持高度一致，就连喜怒哀乐也与丈夫保持同步。
张芸为自己的男人感到自豪。上班时，经常有意无意地在班组姐妹面前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借题发挥，吹嘘一下自己那管着“二百多人”的丈夫：听我说，这女人找老公啊，千万别找在单位负责的，就像我家王喜一样，二百多人就够他操心的了，家里的事根本指望不上。听她这样说，于是会有人做出惊讶的样子，说哎呀我的天，你老公管二百多人，咱们的车间主任才管一百多人呀。还有人成心和她过不去，讥讽说：二百多人确实不好管，我老舅在乡下放羊，也是二百多，根本管不过来。
张芸听了，认真地纠正：我说的可不是羊，是人！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多人都说，从来没见过王喜和张芸这样“和手”的两口子——一个鼻孔出气不嫌憋屈，穿一条裤子还嚷嚷太肥。其实不是很多人都这样说，这样说的依然是那个外号叫“大老黑”的家伙。
“和手”，是人们打牌时爱说的一句术语，就是夸赞搭档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
大概是被家里这不绝于耳的“二百多人”传染了，就连正在读小学的王小强同学，也为有这样的老爸感到自豪。（待续）
张芸（王澜饰） 电影《别拿自己不当干部》剧照
【附录一】
关于这部长篇小说的一些事
十几年前，作为东北的一名业余作者，在家乡的文学月刊发表了一个题为《豆包也是干粮》的中篇小说。幸运的是，这么一部不咸不淡的小说，被《小说选刊》杂志选入，后来又被北京一家影视公司看好，将其拍成由冯巩先生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别拿自己不当干部》。
此后数年，对这部小说很是偏爱的冯巩先生，有意将其拍成电视剧，但是因为原来的小说的内容有限，希望我将故事扩展一下，尽可能达到一部长篇电视剧所需要的故事素材，于是我带带拉拉，用了将近十年的工夫（指时间跨度），把原来只有四五万字的中篇，“抻面”似的扩展为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其实总文字量达百万，现在的二十多万是删减后字数）。我完成故事扩展后，由北京的那家影视公司另找编剧，由杨亚洲导演、冯巩主演，拍成了一部37集的电视剧——《生活有点甜》。
电视剧拍完了，至于效果如何，我不便评论，毕竟我是这部剧的原著，算是主创之一。只是剧拍完了，这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只能“睡”在电脑里，永无出头之日。时间长了，我想了想，与其在电脑里闲置，不如拿出来晒晒，有人喜欢读读也无妨，哪怕是只有一个人喜欢也比闲置强吧。看了一些平台，最后觉得还是360图书馆比较对我的心思，于是今天把它从电脑里找出来，准备陆续以连载的方式，将这部长篇小说推出。
这是一部关于小人物的故事，也是一部以上世纪末国企为背景的故事。年轻时，我曾经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十余年，应该说对那时的人那时的企业是很熟悉的，也有一些感情。这次连载这部东西，我要做些适当的编校与个别修改，要重温以往的生活，算是一次怀旧的过程吧。
文字中准备选用一定数量的剧照，均选自冯巩先生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在这里，向冯巩先生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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