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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这孩子真让王喜操心,不但学习不好,在班级上经常“打狼”,而且还爱招灾惹祸,弄得老师和同学的家长经常会找上门来,说小强这孩子没教养或者是缺少教育,弄得王喜很没面子。
王喜时常自责,连一个孩子都教育不好,那还配领导二百多人吗!他一直这么想,对儿子没少费口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道理对小强失去作用时,王喜就会使用暴力——用拖鞋狠抽小强的屁股,这一招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王喜小时候就经常挨父亲的打,但父亲那时候用的是胶鞋,因为那年月平民百姓没有几人穿拖鞋的。《三字经》云,“养不教,父之过”,王喜认为自己是没什么过失的,对孩子他从来都没有放松教育。
这一点,小强也可以证明,他能把父亲的教诲像经典一样背下来:你爸大小也算个领导,管二百多人呢!你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不能到处惹是生非。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总是爱打架,人家会怎么说——瞧,老王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还领导二百多人呢!
在王喜用拖鞋教育小强时,当妈的张芸从不袒护,不但不上前阻止,而且还在一旁为丈夫加油助威。后来,小强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成语,觉得用在他妈妈身上非常合适,这个成语是“助纣为虐”。以小强的理解,王喜就是那个“纣”,张芸呢,就是帮助“纣”做坏事的狗腿子。
父亲的“哼哼”教诲,对小强没起太大的作用,打架的事还是时有发生。这孩子喜欢乱用成语,但经常读错字,如把谆谆教诲读成“哼哼教诲”。
一次,小强与一个叫何洋的孩子打架,把人家打了个“乌眼青”,就是因为“管二百多人”这句话。
小强与何洋都在厂子弟小学上学,还是一个班的。
放学路上,何洋指着马路上的一辆辆正在行驶的轿车,对小强等人吹牛,说我一摆手,这些车都得给我停,你们信不信。
小强等人一起哈哈大笑,说老何你真能吹。
一个名叫汤健的孩子,说了声“我也能”。说罢就像交警一样,冲一辆面包车向前伸直左臂,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面包车的司机表情凶恶地冲汤健骂了句什么,没有停车。
小强与另几个孩子冲汤健起哄,噢,演砸喽……
这时,何洋说了句“看我的”,然后冲一辆轿车摆了摆手,那辆轿车果真停下了。
司机摇下车窗,探头问道,洋洋有事吗?
何洋说没事,司机把车开走了。
何洋得意地冲小强说,怎么样老王,服不服?
小孩子都有虚荣心,小强也开始吹牛了,说他老爸是厂里“管二百多人的干部”。
二百多人,的确是个挺壮观的人数。相当于小强他们学校的三个班。
哎,你老爸管多少人?小强问一个名叫小刚的男孩。
小刚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说:唔……我老爸没管过别人,他说他这辈子净让别人管了。
小强听了很得意,又去问何洋:你呢老何,你老爸管多少人?
何洋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说:要是把小车队的司机也算上的话,也就十六个人吧。
小强更加得意了,对小刚说:嘻,听见没有,老何他老爸才管十六个人——我老爸管二百多人呢!
何洋不高兴了:老王你真能搞笑,你老爸不就是一个小破工长吗?有什么可显摆的——我老爸那可是堂堂的厂办公室的主任!
小强说:我不管什么主任不主任的,反正你老爸管的人没有我老爸管的多!
何洋毕竟是厂办公室主任的儿子,耳濡目染,知道的事自然要比别人家的孩子多。他问小强:你老爸是什么级别?
小强不明白级别是怎么回事,于是反问:那你老爸是什么级别?
何洋神气地一笑:告诉你吧,我老爸是正处级!
小强问:那我老爸是什么级?
何洋更神气了:嘻,你老爸根本就没有级!
小强蒙了:不可能,管二百多人呢,怎么没有级别呀?
何洋问:看过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吗?
小强点点头。
何洋说:打个比方吧——如果厂长是皇上的话,那我老爸就是和珅,大内总管,一品大臣。
小强急忙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老爸是和珅,我老爸就是纪大烟袋了?
何洋嗤之以鼻:做你的梦吧,人家纪晓岚是大学士——我看你真是啥也不懂。这么说吧,在厂里,我老爸就相当于一品大臣!
小强急了:那我老爸是几品呀?二品?三品?七品?
何洋占了上风,洋洋得意地说:你老爸几品?我告诉你吧,老王,你老爸根本就没品,顶多就算是个小太监吧——他连干部都不算,管二百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个工人吗!
当小强明白了“管二百多人”并不是同人炫耀的资本时,恼了,一拳打了过去——我×你妈的和珅!你老爸才是小太监呢!
一拳把何洋的左眼打了个“乌眼青”。
小刚在一旁起哄:老王,再给他一拳,他就成熊猫了!
小强把厂办公室主任何春霖的宝贝儿子打了,何春霖的夫人——厂职工医院的周大夫领着何洋找上门来了。
周大夫黑着脸,站在王喜家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你这孩子真该好好管教了,太野蛮了,说动手就动手。
王喜赔着笑脸,请周大夫进来,可人家无动于衷,连哼都不哼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周大夫指着何洋的眼睛,表情夸张地说:你睁大眼睛瞧瞧——就差那么几毫米,就打到眼睛上了!
尽管王喜知道小强不会平白无故打人的,动手应该是有缘由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孩子的脸“挂彩”了,明晃晃的,左眼旁边有汤圆一般大小的一块淤青。见此情景,大凡明白事理的家长,都不会袒护自己孩子的。
王喜先是弯下腰,查看何洋的伤势。平心而论,这孩子脸上的伤不算严重,小孩子皮肉细嫩,即便是轻轻碰一下,也会出现淤青。至于那淤青与眼睛的距离,也并非周大夫说的几毫米,以王喜的目测,准确的距离应该是一个半厘米。
周大夫余怒未消,像是自言自语,又似弦外有音:有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父母是孩子的镜子,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这话王喜自然是听见了,明知道自己是在蒙受羞辱,但此时也只能忍受了,谁让你的孩子动手把人家打了呢。
他直起腰,关切地问周大夫:去给孩子看了吗,药费全部由我来掏。
周大夫冷冰冰地说: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你只要把自己的孩子管好就行了!
王喜连连向周大夫赔不是,把孩子的错一劲儿往自己身上揽。好说歹说,总算把前来兴师问罪的周大夫糊弄走了。
周大夫走后,蒙受了羞辱的王喜脸色铁青,回屋就把躲在厕所里的小强喊了出来。
王喜按捺下一肚子火气,问儿子为什么打人。小强显然是觉得自己有理,面对一脸严肃的“纣”,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怯懦,而是从容不迫、理直气壮地把为什么与何洋打架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了儿子的讲述,王喜把手中准备教育儿子的拖鞋放下了。他觉得何洋这小崽子的确是有些欠揍。
即便孩子满身是理,但是打人终归是不对的。王喜平定一下情绪,准备对儿子“哼哼”教诲时,小强说了一句话,让他感到很伤自尊。
小强说:老爸,我不是贬低你——别看你管二百多人,其实你比人家何洋他老爸官小多了!
听儿子如此说,王喜激动了,习惯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和领导讲话呢。说完便觉不妥,马上改为“你怎么和爸爸讲话呢”。
小强说:本来嘛,何洋说你根本不算干部……还好意思说管二百多人呢,我都替你感到“渐鬼”。
他把“惭愧”错读为“渐鬼”。
见你妈的鬼!滚,给我滚!王喜恼羞成怒,拾起拖鞋朝小强扔了过去。
小强似乎早就预料到“纣”会有这一手,机灵地把身子一闪,那拖鞋正打在干刚刚下班进门的张芸身上。
干啥呀?干啥呀!不过啦?受到突然袭击的张芸,虚张声势地冲丈夫喊了两嗓子,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何洋说你根本不算干部……还好意思说管二百多人呢,我都替你感到‘渐鬼’。”就是小强的这句话,让四十岁出头的王喜突然感到悲哀了。他本来觉得自己在老婆、孩子面前很有威信,一个管着二百多人的工长,尽管这二百多人百分之九十是女的,但在厂里绝对算是个人物,在家属区楼前楼后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让何洋那个小崽子说得一钱不值了呢,甚至连个干部都不算。
王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当了好几年工长,如果加上先前当副工长的那几年(当然了,什么团小组长、工会小组长这样的工作可以忽略不计),怎么说自己走上“领导岗位”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到头来怎么连个干部也不算呢?每次,车间召集工长开会,车间主任老胡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你们这些当干部要带头,你们这些当干部的要自觉吗?
工长不算干部,这准是何洋那小崽子瞎说的,小孩子说的话不可信。管二百多人的工长不算干部,那什么样的人算干部呢,笑话,就是笑话!
这样一想,王喜憋了一肚子的气渐渐消了,他又找回了感觉。
一个如此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鉴于王小强同学的错误行为,做父亲的王喜没有姑息,他责令儿子去“面壁思过”。小强只好跑到门外,脸冲着墙“思过”。
这时,大老黑领着他的宝贝女儿路特丹来王喜家串门。见到了脸冲墙的小强,大老黑忍不住笑了,说怎么了,是不是又犯错误了?走,干爸给你撑腰,咱不在这儿站着了。
进门后,大老黑问王喜:我听说职工医院的那个“周兽医”上你家来告状了?不就小孩子吵架吗,怎么大人还找上门了?
王喜说:谁让咱家的孩子动手打人了,人家的家长找上门也是应该的。
大老黑说:“周兽医”就是仗势欺人,对这种人不能客气。
张芸问,她不是你们厂职工医院的大夫吗,怎么是兽医呢?
大老黑学着河北唐山腔,一本正经地对张芸说:弟妹你不是我们厂的,你是知不道哇。这个女人第起根儿是郊区兽医站的兽医,是专门给猪做绝育的给马配种的。她的老公何春霖挺嘎咕的,能耐大,走后门把她弄到了咱们厂的职工医院给人看病来了。
张芸信以为真,问王喜大老黑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喜忍不住笑了,说你真是实心眼儿,老黑这人在北京说话,你得到南京听去。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小强一见路特丹来了,殷勤地把自己喜爱的几本画册翻了出来,拿给路特丹看。
幽默的大老黑和招人喜爱的路特丹的到来,给王喜家带来的欢乐的气氛,尤其是大老黑的诙谐的话语,把王喜刚才心中的不快一下子冲走了……(待续)
电影版剧照:“大干部”王喜与“干部子女”王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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