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赣州府有一个三十岁的佃户叫高德明,家里只有破屋两间,太清贫一直娶不到老婆。有一天,他去田里干活,见村民在龙抓槐下围观,他凑进去看热闹。
原来在槐树下放着一个木盆,里面装有一个在襁褓中哭泣的男婴。村民们都在交头接耳指责遗弃孩子的的父母,却没有人愿意收养他。
高德明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于心不忍,他突然挤出人群,抱起了孩子,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给我做个见证,这孩子以后就是我儿子了。”说完不顾众人的惊讶,小心翼翼把孩子抱回家。
回家的路上,高德明给孩子取名叫高平安,希望孩子长大以后平平安安。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为了多赚些钱,背井离乡带着孩子去城里学做木匠活。
老木匠也无儿无女,他听闻高德明收养弃婴的故事,很欣赏他的品行,就收留他做了学徒。在老木匠悉心教导下,高德明靠着自身努力和勤奋,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出师,可以外出接活干。
高德明学到了老木匠的独门绝技“榫卯术”,打家具的时候不需要一枚钉子,拼接的时候就能严丝合缝,这对木匠的手艺要求很高。
老木匠把高德明当成关门弟子,悉心栽培,有老雇主上门叫干活,他都让高德明去。没过几年,高德明因为木匠手艺高超,慕名找他干活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高德明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知道老木匠无儿无女,如今年老体衰,决定认他做义父,想赡养老木匠到终老。老木匠没有拒绝,他欢喜地收下高德明当义子。
从此以后,老木匠就在家里照顾高平安,高德明就负责赚钱养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一天,高德明在店里打家具,雇主徐长发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找上门来,徐长发介绍中年男子是老乡,此人叫李庆,在外地做绸缎生意的,他在赣州看上一个酒楼想修缮一下做客栈,听说高德明木匠手艺好,就让徐长发带他过来。
三人谈好工钱,并且约定好开工的日子,李庆爽快地给了五十两订金,然后同徐长发心满意足离开。到了晚饭的时候,高德明把此事告诉了老木匠。
自从老木匠把铺子交给高德明打理后,他的全部精力在照顾高平安身上,此时,听闻高德明要去修缮酒楼,就随口问了一句酒楼的位置。
高德明随口说道:“在城中的坛子巷。”,老木匠闻言皱起眉头,他依稀记得在那里曾经是有座酒楼,然而在五年前,也就是高平安出生那年,酒楼发生一场大火被烧毁了。
那场大火很蹊跷,半夜突然起火,酒楼里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当地人觉得晦气,酒楼一直没人愿意接盘,所以一直荒废至今,没想到终于有人接手。
老木匠有些担忧道:“那个地方不干净,你最好是推掉这趟活。”高德明谄笑道:“爹,我是个正经人,不会去勾栏瓦市。”
原来坛子巷是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巷子幽深狭长,两旁店铺林立,都是三层木质结构小楼,暗娼明妓站在二楼搔首弄姿,引来无数恩客流连忘返。
老木匠语重心长地将酒楼烧死人的事情告诉了高德明,最后说道:“我心里总觉得发毛,你还是别去了。”高德明闻言后心中犹豫不决。
徐长发是城里的富商,高德明这些年靠着他的关系挣了不少钱,贸然拒绝李庆就是驳了徐长发的脸面,这些有钱人最在乎的是面子。高德明只是一个小木匠,他没有能力应对徐长发的报复。
高德明把担忧说了出来,老木匠叹息一声,他明白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最后叮嘱高德明万事小心。到了开工的时间,高德明套上马车出门被老木匠叫住。
老木匠递给他一个布袋,高德明打开以后,发现里面装着一个满是污垢的旧墨斗。老木匠说道:“这墨斗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你带在身上辟邪,遇到危险拉出墨线。”
高德明有些惊骇,他知道老木匠对这墨斗很珍惜,几乎从不离身。相传这老墨斗是祖师爷曾经用过的,放在宅子里可以驱邪挡灾。高德明是个实在人,并不信怪力乱神,但是见老木匠这般担忧,他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
高德明驾着马车来到坛子巷外,由于是大白天,勾栏瓦市还没有开张,巷子显得有些冷清,只见一些恩客打着哈欠,摇摇晃晃从店里出来。巷子里一阵香风吹来,让人想起了红烛软榻俏佳人。
高德明吞了一下口水,偷偷掐了一下大腿肉,疼痛让他清醒。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响彻在街面上,这一路上七扭八拐,终于来到一处被烧毁的酒楼面前。
这几天,高德明也找人打听过,这间酒楼之前的主人叫叶贵。他是个大善人,经常施粥救济贫苦百姓,这间酒楼叫“善德酒家”。
叶贵招募无家可归的穷人到酒楼工作,供他们吃住还发工钱,整间酒楼占地十亩,里面的菜肴丰富,南北菜系都有,只要你想吃的里面应有尽有。各地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店外车水马龙。
酒楼虽是被大火烧毁,可是门头上雕刻画颜,依稀可见当年的富丽堂皇。很快陆陆续续有工匠来店外集合,高德明基本都认识,就在众人插科打诨的时候,李庆坐着二人抬的轿子来了。
李庆站在台阶上对众人说:“今天是开工的黄道吉日,望诸位同心协力,尽快完工,我一定不会亏待诸位的。”他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拿着封着碎银的红包发给众人,寓意:讨喜。
酒楼是木质结构,木匠的工序最多,木匠都是高明德叫来的,他自然被任命成管事,工匠都听从他的安排。李庆冠冕堂皇说了一些话后就离开了。
高德明拿出事先绘制的图纸,给工匠布置修缮任务,他又亲自去酒楼各处拾遗补缺。众人在他的调配下,井然有序地干活。
一个月之后,原本破败的酒楼焕然一新。这一天,李庆来到店里找到高明德想让他想办法提前十天完工。原来,十天后,新南赣巡抚到任,当地乡绅要为他接风洗尘,李庆想借着这个事为酒楼扬名,就将宴席的事揽下,为此酒楼修缮必须提早十天完工。
高明德有些为难,李庆说:“能否夜里也干活?这样一定可以提前完工。”工匠们已经对繁重的工作怨声载道,如今夜里也要赶工,这让高明德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
于是,李庆召集工匠对他们许诺,愿意夜里干活的,支付双倍工钱。谁也不会嫌钱少,于是工匠们欣然同意,高德明见工匠被安抚好,他就去重新制定工序。
工匠们日夜交替,分段修缮,让酒楼一点点恢复原本的容貌。这一天,离完工的日子剩下四天,只剩下最后一层楼没有修缮。高德明为了加快进度,这一天夜里,他带着木匠登上了楼。
刚登上楼,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闻着让人作呕,越往里面走建筑保存的越完整,可见当年的大火是从一楼上蔓延的,并没有波及到这里,只是腥臭味却越来重。
众人实在忍受不了恶臭,纷纷找借口离开,高德明只好一个人在这一层检查,他想先找到破损的地方做好记录,待白天清理杂物后再来修缮。
这一层全是客房,高德明有些奇怪,酒楼里怎么会出现客房?他走进去翻看过,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女子的衣裳,梳妆台上还有胭脂水粉,可见当年这里面住着都是女子。
高德明一个个房间查看,对破损的地方登记造册,来到最后一个屋子的时候,只见门口上着锁,这间屋子很奇怪,大门是铸铁的材质,门上严丝合缝,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是高德明可以断定,整层楼恶臭的源点就在屋子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袭来一道阴风,将蜡烛吹灭,顿时,四周漆黑一片。紧接着房梁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高德明后背一凉,他抬头看见房梁上有两个绿色的亮点,忽闪忽闪。
此时,两个亮点突然跃下房梁,高德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可他发现想躲避的时候来不及了,黑猫正好落在高德明的头上,他只觉得脑壳巨疼,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高德明被女子的哭声惊醒,他捂着脑袋艰难的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发觉,在拐角处有一个青衣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抽泣。
只见青衣女子头低在两膝之间,肩膀在颤抖。高德明很纳闷怎么会有女子在楼上?难道是女子趁他们不注意偷跑上来的?高德明晃了一下发沉的脑袋走上前去。
两人相距七步的距离,高德明向女子问道:“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夜里危险你赶紧回家。”女子闻言停下哭声,她柔声说道:“我本来就住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话音刚落,女子突然回头,只见她青面獠牙,脸庞上血肉模糊,一张无法分辨五官的脸呈现在高德明面前。高德明可以清晰看见女子的脸上,有小虫在眼眶里来回进出蠕动。
高德明吓得瘫坐在地上,女子森然一笑,露出大黄牙,她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全身骨骼发出“咔、咔”刺耳的声音,她转过身刚想走一步,就直挺挺摔在地上。
她埋怨道:“该死,太久没活动了,连路都不会走。”说完之后,女子像蛇一样蠕动向高明德爬去,高明德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女子很快就拽住了高明德的裤脚。
高明德手脚并用使劲扒开女子的手,就在这时,他手里一条手链被扯断,掉在了女子面前。女子见后,浑身颤抖,她抬起头哭着说道:“你怎么会有我儿子的手链?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高明德刚想去抢手链,就把女子一拳打在脸上,她趁机夺走了手链。高明德怒道:“快将手链还我,这是我儿子的。”
收养高平安的时候,这条手链一直都戴在他手上,应该是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只是恰好前些天高平安将手链弄断,高明德找工匠去修理,正巧酒楼赶工期,他一直没能回家,害怕手链弄丢就戴在手上。
此时,街道上传来更夫报二更天的声音,客房陆续亮起了绿油油的烛火,女子见状赶紧起身,一把拖起高德明来她的客房。女子挥动水袖,须臾,五官变回原来貌美的模样。
高明德见状觉得女子眼熟,他寻思一会,瞳孔一紧,女子的模样竟然和高平安相似。女子将房门关上,弹指在门上设下一道隔绝声音的道法。
女子清冷的说道:“把有关手链的一切都告诉我,你胆敢骗我,我吃了你!”于是,高德明就把收养高平安的事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女子一只手举在额前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握拳贴在怀里,她泣声道:“平安,原来你叫平安。”高明德见女子听到儿子的事情伤心的模样,他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又和我儿子什么关系!”
女子自称唐莲,她是福建人,因沿海不太平,她随父亲举家到江西投奔亲戚,路上遇到盗贼,全家人只有她逃了出来,后来一路乞讨来到赣州府。
听闻大善人叶贵招募厨娘,唐莲前去报名,经过一轮筛选,她被选中。本以为安稳的日子来了,结果却是深陷地狱。原来,叶贵挂羊头卖狗肉,明里是开酒楼,暗地里是开了一间专供达官贵人玩弄的勾栏瓦市。
酒楼顶层全是供达贵客享受的地方,唐莲长得貌美,自然遭到毒手。她生下孩子之后,叶贵就用孩子要挟她去接恩客,只要在酒楼做满十年,就让她们母子相聚。
叶贵已经不能用毫无人性来形容,这些姑娘生下的孩子,女婴被他卖去其它青楼,男婴被卖去达官贵人家做奴婢。
高平安无疑是幸运的,他被送去买主家时,伙计是个善良的人,不愿意做丧尽天良的事,就把孩子遗弃在大槐树下,后来被高明德收养。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姑娘放的,她和妹妹被骗进酒楼,妹妹受辱后自缢而死,当天夜里姐姐就疯了。她趁看守的人睡觉,点燃了一楼的库房,火势迅速蔓延,根本无法控制。
顶层是单独的区域,进出都要经过一道铁门,客房也有一道锁,大火发生的时候,客房的女子出不去,楼下的人也上不来,就这样整层六十间房,六十个姑娘活活被闷死在客房里。
酒楼烧毁后,叶贵怕顶层的秘密被发现,找人将客房里的女子尸首处理掉。于是,仆人连夜将尸首全部堆放在铸铁大门里面藏匿,准备找个时间埋掉。
没想到,酒楼客人死亡名单里有一个国公的儿子,国公一怒之下就把叶贵杀了。叶家的奴仆担心殃及池鱼都跑了,所以,铸铁大门后的秘密一直埋藏至今。
唐莲说道:“谢谢你收养了我的儿子,你赶紧走,这里是床板店,这些姑娘已经成了长傀,如果发现有生人在这里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娼妓活动的地方,民间俗称“床板店”,因此暗娼便被恶称为“板婆”。这些姑娘生前遭到欺辱,死后心中有怨气,化成长傀游离人间。
床板店,阴气和怨气是最重的地方,因此这里幻化的长傀非常凶残。他们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唐莲小蹄子,你竟敢独吞生人,就不怕姐妹们撕碎你?”
唐莲向高明德说道:“长傀知道楼下在修缮,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们。它们知道四天之后这楼要开张,到时候一定会血洗宴会,现在你就躲在房里等到天亮离开。”
高明德急问道:“你怎么办?”唐莲凄惨一笑:“我知道儿子没事,心事已了结,再也不愿苟活。”此时,街道上传来更夫报三更天的声音。
唐莲向高明德盈盈一拜,消失在屋子里,片刻之后,走廊里传来打斗声,双拳难敌四手,唐莲花节节败退,就是不肯让长傀靠近客房,众长傀对视一眼,它们一起向唐莲出手。
唐莲再也挡不住,只好选择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才能保下恩公。她将手链握紧,浑身发出一道炙热的光,长傀见状纷纷逃跑,只听见轰隆一声,顶层砸出一个窟窿,当成十几个长傀被砸得灰飞烟灭。
门外没有了声响,高明德打开房门,只见走廊上一片狼藉,楼下传来工匠的声音,他们听到巨响上来查看,见到高明德没事这才放心。
于是,众人簇拥着高明德下楼。有长傀怀恨在心想把工匠都留下,它刚冲到楼梯口就被一道结界挡住,原来是高明德将老木匠给他的墨斗留在了顶楼,他将墨线拉出来,编织了一道网,将长傀封在了顶层。
高明德下楼之后,叫上众人赶紧离开,在路上他把经历的事情告诉工匠们。他们都是各行业的翘楚,多少听过有关长傀的事情对此深信不疑。
李庆得知工匠们在府外,他赶紧找高明德问发生何事?高明德将叶贵的事情告诉了他,李庆闻言大骂道:“怪不得这酒楼卖得那么便宜,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情。”
高明德提议,请周易先生到顶层抓拿长傀,并且将铸铁门后的遗骸妥善安置。李庆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花重金请来一位很厉害的老天师抓长傀。
这老天师带着徒弟鏖战一宿终于清理完顶层的长傀,打开铸铁门后,里面果然堆放六十具骸骨。老天师选了一块宝地将其安葬,四天后,如期在酒楼摆宴。
李庆以为巡抚来了酒楼生意就能好,结果门前罗雀生意惨淡,最后不得已关门歇业。某一天夜里,酒楼蹊跷又发生大火,富丽堂皇的大楼毁之一炬。
在一天傍晚,高平安突然问父亲:“爹,你说娘亲看得见我吗?”高平安举起儿子,让他坐在肩膀上走到院子里,他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说道:“娘亲正看着平安呢!”
高明德到死都没有告诉高平安是收养的!
写在最后:
孩子只要觉得有妈妈在,做什么也不怕。可是孩子不知道,妈妈其实也很胆小的,她也怕黑,怕狗,怕老鼠蟑螂。
可是这些害怕的东西威胁到孩子的时候,妈妈就不怕了,因为孩子是她的全部,发生危险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挡在孩子前面。
此时,在孩子眼里妈妈可能是个踩着七色云彩的盖世英雄,可是妈妈抱起孩子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个母亲而已。
这大概就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最好的诠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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