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伴我行（五）
三年困难时期
59年春天，开始吃不饱了，地瓜少了，不够了，加点胡萝卜，和别的菜，瓜菜代了。到了夏天，地瓜看不见了，
以菜为主了。这段时间我还在初中上初三。要毕业了，我看到了徐州铁道技术学校的招生简章，是中专，不要钱，还
管吃。这时侯我家生活已经比较困难了。我下决心要报考这个学校。尽管在我县只招一名，我也有把握能考上。老
师知道了，给我说，你的成绩那么好，还是考高中吧，不要亏了自己。我说，我家穷，上不起高中。老师还到我家，
做我爸妈的工作。最后，我也没答应考高中。后来学校又贴出一个通知，说徐州铁道技术学校不在我们县招生了。我
只有报考高中了。我爸把房后的两课大榆树刨了，买的钱给我交的上高中的学费。榆树叶子成了救命的宝贝。
我进入高中就是进入挨饿的困难时期。有一段时间，我们大队每天每人原粮一两八钱，干部吃，做饭的吃，到百姓
只有清水了。野菜都没有了，吃棉籽皮（就是棉籽榨出油后，剩下的皮渣）一饨饭每人一个棉籽皮做的窝窝头，也就
一两。吃棉籽窝窝头，大便拉不出来，再热也不出汗。有几次，我妈妈在地里干活，汗出不来，就昏倒过去，吓死人
了。有人到地里，挖去年落下的地瓜、胡萝卜。开始，运气好，还能挖到，后来就很难了。饿得没法，只好吃野草、
树叶、树皮，喝凉水。孩子一个个皮包骨，肚子大大的。我看弟弟肚子太大了，领他到医院检查，大夫给了打虫的药，
吃了药，拉的全是虫，没有粪便。妹妹廋的已经脱像，妈妈饿的路都走不动了。
我在学校每月三元助学金，每月定量原粮28斤。食堂都做蒸地瓜干，或是地瓜干做的黑馍，还有学校自己种的菜。
我的饭量小，基本可以吃饱。我家离学校很近，不到20分钟的路程。妈妈到地里干活，就要走过学校门口。我看到妈
妈和廋弱的弟妹，有气无力艰难地走过，心里难过极了。有一天，我找老师，要求把28斤粮票和3元助学金给我，我要
回家吃饭。我到粮站买28斤谷子，自己在石磨上碾一两遍，连糠带米加些捡来的菜叶子，煮一锅稀粥（大部分人家的
锅都收了，炼钢了。因为我上中学，有时在家吃饭，特意给我家留了一口锅），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早饭。每天早上，
我回家吃了早饭（就是一碗菜粥），拿一个棉籽皮窝窝头，就是中午饭。一碗稀粥根本吃不饱，有时忍不住揪一口，
到学校就揪完了。中午，别的同学吃饭，我只有喝口开水，去睡觉。天天如此，一连三个月。时时盼吃饭，时间过的
真慢……，度日如年……。我的最大理想是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幸福死了！三个月后，我的身体夸了，胃彻底坏了，
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就吐水，不吃不喝，就吐黄水，吐绿水……。我在校医室躺了一个多月，天天医生亲自在老师
食堂给我做饭，可香了，我吃下都吐了……。我离开校医室，老师在不让我回家吃饭了，我的助学金不够伙食费，每月
都是老师给我垫上。那时的老师比亲人还亲。
60年春天，是灾害最严重的时期。死人的事时有传来。特别是麦子快熟的时候，饿急了的人，见了麦子就搓了吃，
不知饥饱，吃得肚子胀胀的，一喝水就涨死了……。麦子熟了，学校派我们到离县城30多里的村庄，收麦子。不说路
上看到的，就说那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只有三个活人，一个老太太、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小媳妇。跑
的跑了，到外地逃命去了；死的死了，有的还在家里躺着，没人埋。就是绿头苍蝇多，嗡嗡叫……。我们班同学，
一伙去收麦，打麦，磨面，准备做饭；一伙埋死人，打扫卫生，准备住的。第二天，就去割麦。第三天下午，学校派
人给我送信，我父亲死了。
有些人向外地跑，是一条活命的路（61年，揪流窜犯，就是这批人）。有一天，姓闫的大叔，邀我父亲一起上兰州
，逃个活命，比在家等死强。我父亲不去，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我父亲是顾家。
那时父亲在城南公社农机具修理厂干活，我家在城东。好长时间见不着面。一天，我在学校上晚自习，突然，我弟
弟跑来，说父亲不行了。我马上跑回家，看到他在床上，卷缩一团，嘴唇紫黑。立即找了辆板车，拉他到医院。大夫
说是中毒了（可能是修理打过农药的喷雾器后，没洗手，就吃东西，中的毒），打了一针，一会就好了。从此，他神
经有时不正常，疯疯颠颠。妈妈怕他出事，开始跟着他，他看见了，就不愿意，打我妈。时间长了，就不行了，不干
活，没工分，就没饭吃。每到星期天，我也和其他社员一样，下地干活，争工分。
我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伤心、难过、无奈、麻木……，当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急急忙忙，往家走，不管是路、
是水、是地，只知向着家的方向……。我妈听见我走路的声音，老远就哭，我哭着见我妈……还是我的本家大哥给我
父亲弄了三扇门，钉了官材，把他埋了。那个世道，人人都挨饿，谁也顾不上谁。有的死了，连张席子也没有……
可是我的姐姐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盖新房，叫我父亲给她买门。父亲到集上，买了门，却扛不动，就把剩下的三块
钱买了一碗汤喝了，才把门给她送到家。第二天，她逼着父亲要三块钱，父亲哪有钱。从此她路过家门而不入。女儿
对亲爹就是这样？父亲要饿死了，给你干活，喝一碗汤都不行？
就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面子比命还重要。我们大队食堂，一天夜里值班的是一位姑娘，第二天，别人说她偷
吃了昨天留下的一块半两重的豆饼（就是黄豆榨过油后，剩下的渣）。当天夜里她就上吊自杀了。当时，初中、高中
全部住校。我们班上一位同学，星期天回家，回来拿回哥哥给他的几个黄米面窝窝头。第二天早上，告老师说少了一
个窝窝头。老师说男同学不能一个人上厕所，必须两人以上。因为我们吃的是地瓜面，黑的，不会拉黄屎。当天，就
发现是陈xx偷吃了。晚自习后，老师把手表给我，叫我和另一个同学，值班看守陈同学，怕他出事。老师派人叫来
他父亲，把他交给他父亲领走了，再没来上学。
就说那次，收麦劳动回校以后，语文老师让写一篇作文“记一次夏收劳动”。我们班的王xx,就把现场的场景认认
真真地写了出来。在当时来说，是很成问题的。老师说，“你很危险呀”，就结束了。老师真好！
我上的高中——砀山中学有60亩菜地，每学期每班劳动一周。生产的菜，学校食堂吃。伙食费每月6元。有一年，
种的芹菜，割了后，根还在地里。我发现了，就挖了，到家煮着吃，吃的时间长了，就吃不下了，闻着芹菜味就吐。
直到1990年，我还不能吃芹菜，闻着就恶心。
当时的人真好，没有坑、蒙、拐、骗，没有打、砸、抢，没有胡作非为，社会安定。直到61年，政府发些粮票，
到粮站买粮，大家都排队，没力气，站不住，睡在地上派队，也没人插队。难是难，人还是人！
就是那个年代也不一样，安徽最严重，就是安徽的领导浮夸风刮的太妖，牛皮吹得太大。就我们一个小县，也有不
挨饿的地方。61年，学校安排我们到农村劳动。我们班到的生产队，没死一个人，没人说吃不饱。一天三顿饭，都吃
得饱，尽管是地瓜，还能吃出十几种花样来。
老百姓生活的好坏，就看领导心中有没有老百姓，还是只想着自己升官发财！
我是睡佛
2017年1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