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石磨（小小说）——村子里的杨爹是位见多识广的人物，虽然现在老了，但还是经常去集市坐坐。也许大凡见多识广的人物很难宅在家里，因为要到外面接受新事物新信息。杨爹在集市上见到我，过来拉着我的手问候，问我是否有空，想和我聊一会。我正好也是闲逛，就在他身边坐下，想听听这位老头又给我讲哪些有趣的事情。杨爹说：“想起我几次去长沙，你的招待啊，真是客气！我回来后逢人就说。因为你长年在外面读书，担心别人不认识你，就对别人说南爹（我父亲）的第二个儿子，在长沙上班，家乡人到了长沙，他对家乡人确实客气，不但酒足饭饱，还安排住宿，还送车站，如果是就医，还带去医院。”我说：“尽点地主之宜，何足挂齿？我每次回来，家乡人也对我很好啊，连我家的老人家都说我每次回来都吃百家饭。”开始天南海北胡侃了，不知道是什么话题谈到家乡的石磨了，杨爹来了精神，开始讲故事。过去的时候，石磨在乡里是生活必需品，磨豆腐，磨米粉，把稻谷磨成米，都要用到石磨，打个比方，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有石磨，就像现在几乎家家有摩托车一样。到了大跃进的年月，大家都吃不饱，吃不饱怎么办呢？当然要想办法。但那个时候一大二公，不允许有自留地，也不允许私自养鸡鸭，粮食严格按计划分配，想多出计划一点是不可能的。于是老百姓就趁劳动的时候，偷偷地弄点稻谷装在腰包里带回家，或者偷偷地弄个红薯装在腰包里带回家，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熬点粥喝。久而久之，干部们知道了老百姓的这些小动作，于是不时地组织到各家各户搜查，把百姓们平时做点小动作私藏的粮食收缴，私藏较多的百姓还要挨批斗。我们村当年的干部头子你认识，就是几年前去世的耿爹，这耿爹啊，不仅坚持原则不打折扣，而且人也精怪。一般公社干部只知道老百姓有些私藏粮食的小动作，但不知道细节，而耿爹是本地人，知道百姓搞点小动作把稻谷带回家后就用石磨磨成米再熬粥，如果破坏了各家各户的石磨，那么即使百姓把稻谷弄回家也吃不了。有了这个想法后，耿爹就带人到各家各户砸碎石磨，一时间，整个村子里的石磨面临灭顶之灾。年青时的耿爹力气大，轻而易举就把石磨举上头顶，然后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有一次我亲眼看到，耿爹举着石磨砸在土地板上石磨完好无损，耿爹又一次举起来，对着一个石猪槽砸去，结果不仅石磨被砸成了两个半块，石猪槽也被砸成了几块。后来政策变了，解散了公共食堂，老百姓可以有自留地，可以养些鸡鸭了，村子里有些人家又买石磨了。再后来，政策又变了，分产到户了，说话的环境也相对宽松了，有些话可以公开说了，我每次在路上碰到耿爹，就开玩笑问耿爹，难道你那个时候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怎么把村子里的石磨都砸光了呢？你不但砸了我家的石磨，还砸了我家的石猪槽，你要赔偿。耿爹听了，只是笑笑。我也只是笑笑，谁真的要他赔啊？他也是履行职责而已。现在，那两个半块石磨还在，每当看到，就想起那个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