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上的狮子——内陆欧亚的物种、图像与传说》
以狮子影像东来之路为主要线索，将雄猛的狮子与宁静的莲花相牵，将智慧与慈悲相连，讲诉欧亚文化交流中宽厚相容的一面。
慈悲世界的狮子与莲花
——狮子文化溯源之二十六（完）
尚永琪
狮子与莲花的融合，是欧亚大陆文化中一个相当奇妙的现象。在欧亚大陆的广大地域内，莲花被人们不约而同地视为生命循环、生生不息的象征。而狮子则是对人类生命构成威胁的最主要的大型猛兽之一。
美丽的植物莲花作为“生息者”的代表，与威严的动物狮子作为“毁灭者”的象徵，在佛教文化中奇妙地结合了起来，狮子守护莲花成了佛教装饰图案中一个盛行的主题。
佛、菩萨和供养人都有坐在美丽的莲花或莲花座上的各种形象，而作为座位的莲台也成为佛教造像的标志之一。如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僧侣就以手持莲花的形象供奉佛，在海蓝色的底纹上，身穿长袍的僧侣手持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在他的左右两侧，也都有饱满的红色莲华作陪衬。
手持莲花的僧人，克孜尔石窟壁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其实不仅仅是佛教使用莲花来代表生命的生生不息与纯洁，在公元前5世纪的塞浦路斯近东本土文化中，莲花不但是同“生命树”密切相连的植物，而且已经将生命树、莲花同狮子结合了起来——这是现藏在大都会博物馆的一件石灰石浮雕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图案中间是蓬勃生长的生命树，两侧有两头狮身人面像站在盛开的莲花枝上，外围也是一圈盛开的莲花，花头下垂。
斯芬克斯、莲花与生命树，石灰石浮雕，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样的狮子守护莲花的图案，在佛教的狮子座中被继承了下来，如出土于中国河北地区的好几件早期犍陀罗风格的佛陀金铜坐像，其狮子座就是典型的狮子守护莲花的代表。佛陀坐在狮子座上，双狮的中间，是盛开在水瓶中的茂盛的莲花。（参看图68）这样的狮子守护莲花的狮子座在北朝时期是非常流行的，如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一尊释迦牟尼坐像和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一尊北齐时期的佛陀说法造像中的狮子座就是典型代表。
释迦牟尼造像中的狮子座狮子守护莲花，西安碑林博物馆
佛陀说法造像中的狮子座狮子守护莲花，上海博物馆
佛教的莲花给了凶猛的狮子一个充满温情与爱意的人文形象。在中国的民间传统文化图样中，狮子与莲花相配的艺术创作更是多种多样。如中国年画中的狮子与莲花就很有代表性。
梅花狮子与莲花，中国传统年画
绣球狮子与莲花，中国传统年画
自然界的狮子虽然是凶残勇猛、不可战胜的，但是人类对于狮子却有很多的期盼。譬如把雄狮塑造成王者的象征，期望雄狮不但是征服者，也能是美好世界的守护者、人类理想的捍卫者和包容者。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期望。
在宁夏出土的一枚蓝色圆形宝石印章，将这种期望强烈地表达了出来。该印章于1986年出土于宁夏固原南郊乡小马庄村史诃耽夫妇合葬墓，直径1.6厘米，厚0.5厘米，大约是唐朝时期从西域流入华夏地域的。它一面光洁，边缘凸起；另一面刻有纹饰，中间为一卧狮，后立三杆，杆头皆有莲花蕾。纹饰上方有一周铭文，属中古波斯文，可译为“世界宽容！世界宽容！世界宽容！”
蓝色圆形宝石印章，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博物馆
人类的思维与认知体系就是这么复杂，有时候往往将水火不容的东西统一在一起。狮子明明是自然界中最残忍的猛兽，可是却被人类的文明体系认同为慈悲或宽容的象征之一。
随着佛教的传播和发展，以莲花为象征的佛教经典对狮子的形象也做了多样化的塑造，尤其是通过狮子与其他动物关系的描述，使得狮子具有了多样化的形象。在佛教经典中，描写了一些“恶狮子”，但是对一些“慈悲狮子”形象的塑造也是不遗余力，佛陀也讲了很多关于“善狮子”的故事。
我们先看看佛经中一个“无恩狮子”的故事。
据《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卷15的记载，在久远的古代，一片遍地鲜花、结满鲜美野果的山林中，有一只灵巧的啄木鸟与狮子做邻居。狮子经常捕食梅花鹿，有一次在狼吞虎咽地吃完鹿肉后，一块骨头卡在了狮子的咽喉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狮子不但非常痛苦，还无法再进食，以至于饿的皮包骨头。
啄木鸟看见狮子这么痛苦不堪，就问他说；“阿舅，为什么如此瘦弱呢？”狮子回答：“我有痛苦啊。”啄木鸟问他有有什么痛苦？狮子就把鹿骨头卡在咽喉中的事情告诉了啄木鸟。啄木鸟一听，觉得这个事情自己能帮上忙，于是就说：“我为你治好这个痛苦，但是你作为兽中之王，能不能报答我的恩情呢？没什么别的要求，每天都能给我找来吃的东西就可以啦。”
狮子王闻言，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就依你的条件，只要治好的我的痛苦，以后你每天都给你找来吃的东西。”啄木鸟闻言，便心里暗自打算：“我应该想个巧妙的办法为狮子除去卡在咽喉中的骨头。狮子醒的时候不好下手，等它睡着了，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骨头拿出来。”计议已定，就在树枝上等待时机。
当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刻快过去的时候，阵阵凉风吹来，狮子渐感惬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啄木鸟见狮子熟睡，衔来木棍支开狮子的嘴巴，飞进狮子王嘴中，很快把卡在狮子咽喉中的骨头取了出来。然后就静静地呆在树枝上，等待狮子醒过来。
狮子睡醒后，感觉到自己咽喉中的鹿骨头没了，顿时一身轻松，很愉快惬意地哼哼了几声。啄木鸟看到狮子如此快活，就飞下树来，衔着那块取出来的骨头给狮子看，表白自己的功绩说：“阿舅，你的苦痛都是因为这块鹿皆骨头。”狮子见到这块苦痛自己很长时间的骨头也很愉快，爽快地对啄木鸟说：“外甥，我久苦痛，今日得以解除。我想一生供养你的生活。以后你就每天都到我这里来吃吧。”啄木鸟听狮子这么一说，就欢欢喜喜喜地飞走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当狮子正在大口吞食鹿肉时，啄木鸟被老鹰追赶，无处躲藏，情急之下就飞到狮子这里来了，向狮子讲述被老鹰追逐的事情，期望狮子能救救他，给他一口吃的东西。狮子不但没给啄木鸟吃的东西，还以一首颂歌告诉啄木鸟：
我当行杀害，恶性亦恶行。
我牙齿锋利，入我口得出。
应当自忻庆，今复更何索。
啄木鸟一听狮子这样说，就知道这是个忘恩负义的狮子，只好飞走了。
《大方等大集经》卷11则讲了一个为救护猕猴而舍生忘死的“善狮子”，故事说，在过去的时候，有一个狮子住在深山岩洞中，它常常发出这样的善念来：“我是一切兽中之王，力能保护一切诸兽。”当时，在山中有一对猕猴夫妻，生了一个小猕猴。有一天他们要到较远的地方去觅食，就把小猕猴托付给狮子说：“大王啊，听说您能护佑一切兽类，我们今天出门觅食，想把孩子托付给您照管照管。”狮子王爽快地答应了。
结果猕猴夫妇离开后，粗心的狮子竟然睡着了，山上的一只秃鹫见狮子呼呼大睡，就乘机把小猕猴给叼走，飞到高高的悬岩峭壁上。
狮子醒来后不见了小猕猴，东找西寻，终于发现是被秃鹫叼到悬崖上的窝里去了。
狮子那个窝火啊，但是，纵然是兽中之王，面对秃鹫能飞上去的悬岩峭壁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智取不可强攻。于是狮子王就说了一个音韵优雅的偈言劝告秃鹫说：
我今启请大鹫王，唯愿至心受我语。
幸见为故放舍之，莫令失信生惭耻。
意思是说请大鹫王放了小猕猴，以解脱狮子失信于猕猴夫妇的境地。但是秃鹫哪里理会狮子的这一片苦口婆心，它也以一个偈语回答说：
我能飞行游虚空，已过汝界心无畏。
若必护是二子者，为我故应舍是身。
这是秃鹫故意难为狮子，嘲笑狮子不能飞到空中来，说如果狮子愿意舍身赴死，就愿意把小猕猴原封不动地还给猕猴夫妇，以成全狮子王善护众兽、一诺千金的形象。
狮子王闻言，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于是表明了“我今为护是二子，舍身不惜如枯草”的决心，准备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舍生而去。秃鹫一看这狮子要来真格的，要从山崖上跳下去自杀，知道狮子是真心护猕猴，赶忙制止了它，把小猕猴还给了狮子。
佛陀讲这个故事，目的在于启发僧侣们在修习佛法、慈悲世界上要有狮子一样的舍身精神。
佛经赋予了狮子这个动物以多样的象征寓意，这样的认知无论对于人类还是狮子都是幸运的。18世纪以前分布在西亚、中亚及印度大陆的亚洲狮之所以迅速濒临灭绝，一方面同西亚流行的英雄主义猎狮文化密切相关，一方面是18世纪以后西方殖民者在这一地区的狂捕滥杀所致。
而亚洲狮之所以在印度有小部分存留，正是因为佛教与印度教都认为狮子是吉祥的守护者，是莲花的守护者，所以，真的是美丽的莲花拯救了亚洲狮，使之能作为物种多样性的一种得以保留下来。
因为有大约2万多头非洲狮分布在非洲热带草原上，所以一些动物学家曾试图通过非洲狮与亚洲狮的通婚来拯救濒临灭绝的亚洲狮，但是这个计划失败了。杂交生下的狮子严重发育不全，不是站不起来，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生理性疾病。最终，动物学家们终于明白了，亚洲狮和非洲狮虽然外形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在基因遗传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就像人类与黑猩猩一样，虽然我们的基因有98.5%完全是相同的，但就是那1.5%的差别，使得黑猩猩与人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
对于地球上那些硕果仅存狮子，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像佛教经典中所讲的那样，跟它们和睦相处、不要杀戮。
1952年上映于英国的古装片《安德罗斯和狮子》表达的就是我们人类应该采取的态度。
安德罗斯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裁缝，身份是一个奴隶，他在罗马帝国受到宗教迫害，因此逃出了罗马帝国。他藏在森林里，日复一日，食物匮乏，他不得不忍饥挨饿，一日，一只狮子伸出爪子向他求助，他细心的发现狮子的爪子上嵌入了一个巨大的荆棘，他勇敢地帮助狮子拔出了荆棘，狮子的痛苦得以缓解。
不久后，安德罗斯被罗马帝国的士兵抓捕了起来，被囚禁在罗马竞技场。士兵将他放到竞技场上，要求他和狮子决斗，当他走到竞技场才知道面对的狮子是自己救助过的那只，并且和狮子拥抱在一起，相拥而舞，罗马君主和贵族都惊呆了，遂下令结束迫害基督徒，并且放走了安德罗斯和狮子。
愿我们与狮子一起，都具有美丽的莲花之心。
（全书完）
作者：尚永琪，1969年出生，甘肃民乐人，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