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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在差异中寻找人类共同性|系列访谈

 

『 文学 点亮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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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主义散文奖系列访谈:邵燕祥、阿来、贾平凹、张新颖、王彬彬、祝勇、梁鸿、林那北、裘山山、杨文丰、杨献平


这几日,我们将陆续为您带来第六届在场主义散文奖的获奖作家访谈。

作家阿来《瞻对》获在场主义散文奖提名奖。在这这次访谈中,阿来回答了外界对此书定位的一些疑问,坦言自己并不以一个少数民族作家自翊,“我并不是要写一本书去吸引别人,而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吸引我,我因为这种吸引,要把它写成一本书。”



本报记者 傅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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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瞻对》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写作,你大体上还是以小说家讲故事的方式来呈现历史,并对此做出自己独到的理解与阐释。《瞻对》获在场主义散文奖提名奖,意味着它被主办方归入长篇历史散文之列。
  

阿来:我一向认为,题材的命名也好,归类也好,为的只是提供讨论文学的方便,它不应该对作家的写作造成什么样特别的影响。作家无非是想把拿到的材料,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很好地表达出来,无非是想怎么样去挖掘其中蕴含的东西,怎么样让我的表达更有力量。
  

记者:《瞻对》既是历史的写作,也可以说是一种地方志的写作,瞻对只是一个民风强悍的部落,放到全球化的背景下,并不是一个特别起眼的地方。这让我想到你的感慨,现代人看似对天下大势无所不知,于自己置身的那么一小块地方却一无所知。
  

阿来:我们看中国文学,总体上是宏观叙事多。而你宏观了,就难免空洞,也特别容易滑到意识形态的,特别是官方的俗套里去。而且一旦你宏观了,你使用一些材料,也特别会有局限。对我来说,我想可能是源于一个小说家的训练吧,我习惯从一个小的东西,来见到一个大的东西,即便是我写的历史题材,我回应的是一种重大的社会关切,我也是这样做的,没有什么例外。
  

记者:社会关切可能是当下作家比较欠缺的,现在多的是个人化叙事。
  

阿来:我觉得今天的文学要有生命力,作家还是得有那么一点点勇气,去直面那些社会关切。
  

记者:读《瞻对》能读到一种像看纪录片式的记事感。因为你要引用很多史料,而这些史料年代久远,加之涉及西藏话题,一些专有名词也需要解释,所以你每引用一些史料,都会像个报幕人似的出来做“旁白”,而正是在你的讲解中,历史照进了现实,有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感。
  

阿来:对。我希望有这样的间离感。像这样的题材,我也不希望读者有太强的代入感,不像我写一个长篇,要把读者给带进来。比如我引用的史料里,有很大一部分用的文言文,我就考虑过很长时间,是不是要把它们给翻译出来,后来觉得我只能做一些恰当的注释,这样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记者:你曾说到,大部分知识分子只能说是典型的汉族知识分子,而不能称之为中国知识分子,因为他们除了汉族和国外的知识,并不具备其他民族的知识。
  

阿来:事实往往是这样,对于各自的民族归属,每一个人都会有充分的认识。但问题是,很多不同民族的人在一起,大家需要沟通、交流、融合,就得超越单一民族的认知。所以要有改变,这只能是慢慢来吧,相信将来一定会有改变吧。
  

记者:实际上,你也谈到这种少数民族内视角的写作,对“多数民族”对“少数民族”的“东方主义”的想象,是一种有力的抵抗,同时也会面临一个风险,那就是可能无法得到以汉族为主的绝大多数的认同,从而在这绝大多数中失去自己的市场。
  

阿来:现在很多作家,他们任何一个东西的提出,背后都有很多的算计,他们的写作,是要说给特定的谁谁谁听的,我没有这样的权衡,我就说给整个社会听的。我希望,知识分子表达意见,是要确确实实为社会好,我的这个主观愿望很强烈。德国古典哲学里讲真、善、美,文艺抵达的方向是真,形式是美,动机是善。那什么是善呢,不是说你在作品里就要宣扬善。而是不管你写什么东西,你的动机都要是善的。我相信你心里有这种诚恳的时候,人家是能体会到的。第二个,我想说的是,我也绝不以少数民族作家自诩。因为什么呢?因为少数民族作家,常常会原谅自己写得差一点。
  

记者:这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在用他们擅长的本民族的语言创作。他们也放低了自己写作的坐标,只是在同一民族的作家里比较。
  

阿来:我们是多民族国家,汉语也不只是汉族的语言,它是一种大家共用的官方的语言。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母语不是这个语言,就原谅自己,就应该比母语是这样语言的人写得差一些呢?
  

我相信,你一定要把别的语言当中的经验带到汉语表达里来。我们研究汉语,你看佛经翻译前后,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前后,有着怎么样的不同。佛经的翻译,不只是带来了一些新的词汇,它还改变了中国人的哲学意味。佛经翻译引入了“世界”这个词,过去汉语里,是没有这个词的,我们讲的是“天地”,那么在佛经里,“世”指的人世,就有了很强的哲学意味。
  

记者:从《尘埃落定》到《瞻对》,你的每一部作品都有很大的变化,《瞻对》更是一个大的转折。有评论认为,你真正适合写的不是“历史”而是“传说”。实际上对这个问题,你是有写作的自觉的。
  

阿来:我想说的是关于想象与虚构的问题,可以说所有的民间传说,都有历史事实的成分,但在传说当中,它就要把这个事实变得更动人,更吸引人,就要在如何让它更曲折,更生动,更新颖上下功夫,虽然这些传说,都不是职业作家的写作,而传说就是要把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变成有越来越多虚构成分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你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就是从事实到虚构,它是怎么样从事实开始,又离开事实,在新的文本建构中,它加入了哪些因素,又使用了哪些手段。而传说的文本不断在发生变化,你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听到不同的叙述。这些叙事大致一致,也小有变动。你把这些不同的文本,做互相比较的时候,就像我们研究那些经过多次修改的手稿,会从中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实际上,生活当中,你只要愿意留心的话,你就能听到很多这样的东西,只是我们很少从叙事学的角度去想,为什么我们会听到那么多不同的版本?
  

有两种作家,一种愿意在不同的方向上不断去做尝试,另一种一旦找到了被学术界,被市场认可的模式,就再也不敢离开这个模式。我觉得一个真正有艺术冲动的人,他可能不会那样一成不变来对待文学。对我来说,我并不是要写一本书去吸引别人,而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吸引我,我因为这种吸引,要把它写成一本书。



  

记者:你的写作不断改变的是题材,包括处理题材的方式,叙述的视角,等等。而你的叙述人,还有那种叙述语调却是比较稳定的。
  

阿来:其实这些叙述人,也就是讲故事的人,说白了都是我。
  

记者:从他们身上,实际上是很能见出你的性情的。
  

阿来:大概是我经历过一个小小的危机吧。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写作,一直写到三十岁,1989年,也是特别巧,我一下子出了两部处女作,一部小说集,一部诗集。早先我都只是在一些杂志上,比如《上海文学》《萌芽》上发表作品。那时我跟现在大多数人写作一样,处于一个为写作而写作的状态。这两部书出版后,很多人就觉得我写出来了,我却反而特别恐慌。我问自己,是不是这一辈子就这样写下去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可以说,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我。因为对我来说,文学提供了一个自我教育和提升的空间,我没上过作家班,我自己教自己。今天我还是这样认为,甚至出去旅游,都跟我眼下在考虑的问题有关,我很少是纯粹去玩。今年我去了印度、巴基斯坦,去年去了斯里兰卡,今年还去了白俄罗斯,这些年也去了塞尔维亚,你会发现我去的这些国家,都是与种族、宗教冲突有关。因为我们中国也有这样的情况,我就想看看,其他国家是什么样的情况。
  

记者:也就是说你是带着问题去旅行和写作的。但在你的作品里,很少看到有什么解不开的疑惑,或者说你很少在作品里呈现自己的疑惑。
  

阿来:因为我相信社会会进步,人类在进步,这进步的过程,就是新的东西不断出现,旧的东西不断被遗弃的过程。我们中国人真正要保留的,并不是那些旧的东西,而是传统思想里一些合理的精神或价值观,这其中甚至不包括那些传统的伦理道德,因为这些东西也是要变的。我们还要保留那些,自《诗经》,自《格萨尔王》以来好的,那种东方式的情感。有些东西它消失,你就让它消失呗,我们要思考的是,要怎么吸收那些合理的东西。现在没有人像写《诗经》那样写诗吧,但有些好诗,就保留了《诗经》里有的那种情感、那种韵味。我觉得这个才是重要的。
  

记者:如果做一点回溯,就会发现你的写作相对偏重于历史与传说。就《瞻对》这部非虚构作品而言,我想最考验你的是,要写出那种生动的在场感,并且让读者感受到这种在场感。
  

阿来:所谓在场,就得看有没有现实感吧,我们国家向来有以史为镜的写作传统,就是把历史当作一面镜子,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讲的就是借古鉴今,我觉得这种史学观是对的,我们知道历史怎么样,我们再来想,今天该怎么做?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当下的现实感。所以在我看来,所谓在场不在场,说到底指的是,你的意识是不是在场。
  

记者:“藏族作家”可以说是贴在你身上的标识,这是不是因为这个民族太过独特了,也因为独特而更显神秘。
  

阿来:这就是要特别警惕的。因为“少数民族”的身份被认定以后,就容易受到这种既定模式的影响,你的写作会自觉不自觉地偏离自己,会为了获得“多数”的承认,去迎合别人的想象,从而扭曲自己的写作。在我这里,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我不是什么代言人,每个人的精神诉求和物质诉求千差万别,我怎么能代表得了别人?我的作品也不可能代表藏族人的全部。我只是努力试着让大家通过我的作品慢慢地走进西藏,让别人可以读懂藏族人的眼神。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代言人,但是我愿意写西藏的题材。
  

记者:你不同题材的作品,尤其是几部长篇小说都被认为是史诗。在史诗渐行渐远的小时代里,你是怎么理解史诗的?
  

阿来:史诗是中国人的一个病。中国文坛总是在设计一些个问题,拿这些问题来自己困扰自己,一会儿说我们没有这个东西,一会儿说我们没有那个东西。其实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路径,他会沿着这个路径,把自己的写作慢慢推进。但你还慢不得,他们会替你着急,他们觉得你的写作应该有更大的空间,其实你缺的哪是什么空间,你缺的是阐述的能力、表达的能力。你要做的是找到这种能力。所以,对于文坛的那些争论,我是不大回应的,我也不觉得文学有那么多值得大家焦虑的问题,我只知道写一个小说,该怎么把它写好,该怎么把它内里的那种情感的深度给写出来。
  

记者:你最近发表的中篇小说《蘑菇圈》,也被称为“一部优美的藏文化小史诗”。
  

阿来:那是人家说的,我不管。围绕西藏的植物,我会写一组小说,我把植物当成一种文化来写,因为植物不是自己生长在那里,开花结果,它同时和人发生关系,被人利用,被人观赏,你把这些方面发掘出来,它就是一种文化。而且植物会把你带入它们自己的世界,它们生命的秘密世界,那是一个美的世界,一个有人活动其中的,有着深厚文化意味的世界。
  

记者:或者说是一个被忽视和遗忘的现实世界。你作为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更多的却是给西藏祛魅。
  

阿来:写西藏,你把它写得很神秘,就是在标榜它的与众不同。但在我的文学观念里,文学不是寻找差异性的,而是在差异当中寻找人类的共同性。因为比起人类的共同性来讲,文化的差异,生活的差异其实是很小的,在生存命题面前,人类的共同性,也远远大于差异性。所以,我们要多讲讲文化共同性。
  

记者:你曾说,文学对你而言有着更本源、更真切的意义,这意义指的什么?在今后的写作中,你还有怎样的文学追寻?
  

阿来:我说的这个意义,你可以这样来问,我们现在的文学,是不是太有点儿为文学而文学了?你有没有真正想过文学对这个社会意味着什么?我想,对这个问题,大家有很多解释,那你自己最真切的认识是什么?文学对你意味着什么?我前面也说过,文学让我成了另一个我,我想是一个更好的我,它给我提供了一个自我教育和提升的空间。要说以后的写作,我就一步一步往前走吧。有个新长篇写了一点,然后是写了两个中篇,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写种族、宗教有关的系列文章里面。所以我写什么东西并不在意是什么题材。相比那种要实地考察、要做史料研究的写作,写小说倒是相对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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