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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笔
   曲笔

 

节选自《史通》卷七(原文据《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曲笔,史官由于某种原因,不据实直书,有意掩盖事实真相,称为“曲笔”。

 

刘知几

 

〔肇〕开始。有人伦,是称家国。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亲疏既辨,等差有别。盖“子为父隐,直在其中〔子为父隐,直在其中〕《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孔子十分看重伦理道德,主张即使尊长做了错事,那么做晚辈的也应该为尊者讳。”,《论语》之顺也;略外别内〔略外别内〕《公羊传·隐公十年》:“《春秋》录内而略外,于外大恶书,小恶不书,于内大恶讳,小恶书。”这是说春秋书法首先要分别亲疏,根据亲疏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记载方法。如果疏,则对其恶行直言不讳;如果亲,那么只记载小的恶行,大的恶行就隐匿不记了。,掩恶扬善,《春秋》之义也。自兹已降,率由旧章〔率由旧章〕出自《诗经·大雅·假乐》,意思是说一切都按照旧的规则。。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名教〕以正名定分为主的封建礼教。汉武帝时,把符合封建统治的政治观念、道德规范等立为名分,定为名目,号为名节,制为功名,以之教化,称“以名为教”。主要内容是“三纲”“五常”。存焉。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王隐、虞预毁辱相凌〕据《晋书·王隐传》记载,晋元帝召王隐为著作郎,让他撰写晋史。当时虞预正私撰《晋书》,但他对中原的事情不太了解,就借来王隐的书,剽窃以为自己的成果。后来,虞预非但不感激王隐,反而结交权贵,共为朋党来打击排斥王隐。王隐最后因为种种诽谤而被罢免回家。,子野、休文释纷相谢〔子野、休文释纷相谢〕子野即裴子野,裴松之的曾孙。休文即沈约,沈璞之子。沈约撰写《宋书》说“松之已后无闻焉”。但实际上,裴松之的曾孙裴子野撰写了《宋略》,记载了沈约父亲沈璞因不从义师而被杀的事实。沈约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真相,亲自登门谢罪,请求对父亲被杀做别的解释。后来,在《南史》和《梁书》中,沈璞被杀的真相已经被淹没了。。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藉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王沈《魏录》滥述贬甄之诏〔王沈《魏录》滥述贬甄之诏〕据《晋书·王沈传》记载,王沈不忠于魏,甚为众论所非。王沈所撰《魏书》早已失传,所以“滥述贬甄之诏”之事无可考,前人推测应是故意彰显曹魏丑行之事。,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锋〔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锋〕陆机撰写《晋三祖纪》,记载魏太和五年和青龙二年司马懿和诸葛亮的两次交锋,夸大司马懿的胜算,以此来炫耀司马懿的功劳。,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周书·柳虬传》:“故班致受金之名,陈寿有求米之论。”班固受金之事无考。据《晋书·陈寿传》记载,陈寿曾对丁廙、丁仪的儿子说,给我千斛米,我就给你们的父亲写个好传记。但丁廙、丁仪的儿子不予理睬,陈寿也就真的不给丁廙、丁仪立传。这件事疑点较多,可能并不属实。。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虽肆〔肆〕陈设以示众。诸市朝,投畀〔投畀(bì)〕抛弃,放逐。豺虎可也。 

 

然则史之不直,代有其书,苟其事已彰,则今无所取。其有往贤之所未察,来者之所不知,今略广异闻,用标先觉。案《后汉书·更始〔更始〕指更始帝刘玄,为汉末绿林起义军所拥立,于公元23年称帝。传》称其懦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刮席不敢视〕《后汉书·刘玄传》原文作“举手不能言”。刮席,意思是羞惭不敢正视,两手不知所措而摩挲座席。。夫以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有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将〔将〕大概,或许。作者曲笔阿时〔阿时〕迎合时好。,独成光武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升之怨〔伯升之怨〕指更始帝杀害汉光武帝刘秀的哥哥刘伯升。也。且中兴之史〔中兴之史〕指东汉建立这一段的史实。,出自东观〔东观〕东汉洛阳南宫内观名。明帝诏班固等修撰《汉纪》于此,书成名《东观汉纪》。章、和二帝时为皇宫藏书之所,后因以称国史修撰之所。,或明皇所定〔明皇所定〕明皇即汉显宗,曾作《光武本纪》。,或马后攸刊〔马后攸刊〕马后即东汉显宗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女儿。她曾自撰《显宗起居注》,删去了兄长马防参与给显宗治病的事。攸,助词,所。刊,订正、修订。,而炎祚灵长〔炎祚灵长〕汉朝国统绵长。炎祚,五行家以刘宋为火德,因以指刘宋国统。灵长,广远绵长。,简书莫改,遂使他姓追撰,空传伪录者矣。陈氏《国志·刘后主传》云:“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三国志·蜀志·后主传》评曰:“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诸葛亮虽达于为政,犹有未为周焉。”。”案黄气见于秭归,群鸟堕于江水,成都言有景星〔景星〕大星,瑞星,古谓现于有道之国。出,益州言无宰相气,若史官不置,此事从何而书?盖由父辱受髡,故加兹谤议者也〔盖由父辱受髡(kūn),故加兹谤议者也〕髡,古代剃去男子头发的刑罚。据《晋书·陈寿传》记载,陈寿的父亲是马谡的参军,马谡被诛,陈寿的父亲也受了髡刑,所以陈寿对诸葛亮评价不高。关于这件事,王鸣盛和赵翼都有辨析。刘知几所说只是一家之言。。 

 

古者诸侯并争,胜负无恒,而他善必称,己恶不讳。逮乎近古,无闻至公,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比桑乾于姬、汉之国〔比桑乾于姬、汉之国〕桑乾,郡名,在今山西,北魏开国的地方。这句是说魏收在《魏书》中把桑乾比做周、汉,以抬高北魏元氏的出身名望。姬,指周朝。周朝为姬姓之国。魏收,北齐史家,字伯起。;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同建邺于蛮貊(mò)之邦〕建邺,今江苏南京,南朝宋、齐、梁、陈均建都于此。这句是说《魏书》中把宋、齐、梁都看做是蛮人国度。貊,古代北方野蛮民族。。夫以敌国相仇,交兵结怨,载诸移檄〔移檄〕檄文,声讨敌人或叛逆的文书。,用可致诬,列诸缃素〔缃素〕浅黄色缣素,古人用以包裹写卷的书帙,这里代指史书。,难为妄说。苟未达此义,安可言于史邪?夫史之曲笔诬书,不过一二,语其罪负,为失已多。而魏收杂以寓言〔寓言〕指托辞以寓别意。,殆将过半,固以。仓颉已降,罕见其流,而李氏《齐书》称为实录〔李氏《齐书》称为实录〕李百药在《北齐书》中称魏收的《魏书》是实录。者,何也?盖以重规亡考未达,伯起以公辅相加〔重规亡考未达,伯起以公辅相加〕重规,李百药的字。亡考,死去的父亲,指李百药的父亲李德林。未达,尚未显贵时。伯起,魏收的字。公辅,李德林的字。李德林少孤,未有字,魏收认为他识度非凡,可以成为公辅,所以送了他公辅这个字。,字出大名〔大名〕今河南开封,是战国时魏国的都城。这里代指魏姓。,事同元叹〔元叹〕三国吴顾雍的字。蔡邕认为顾雍日后肯定会成名,就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他,所以二人同名。《正韵》:“邕与雍同。”,既无德不报,故虚美相酬。然必谓昭公知礼〔昭公知礼〕语出《论语·学而》。鲁昭公娶同姓女为夫人,违反了礼的规定,而孔子却说他懂礼。这表明孔子“为尊者讳”。,吾不信也。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明其为贼,敌乃可服〕语出《汉书·高帝纪》。意思是说,要师出有名。。”如王劭〔王劭(shào)〕隋代历史学家。字君懋。晋阳(今山西太原)人。之抗词不挠,可以方驾〔方驾〕两车并行,引申为比肩、媲美。古人。而魏收持论激扬,称其有惭正直。夫不彰其罪,而轻肆其诛,此所谓兵起无名,难为制胜者〔夫不彰其罪……难为制胜者〕意思是说魏收不能彰显王劭之罪,而轻易发表其诛伐之词,这就是所谓的师出无名,难以令人信服啊。。寻此论之作,盖由君懋书法不隐,取咎当时。或有假手史臣,以复私门之耻,不然,何恶直丑正〔恶直丑正〕《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恶直丑正,实藩有徒。”意思是说,不喜欢直正的人,实在是很多。,盗憎主人〔盗憎主人〕语出《左传·成公十五年》。盗贼憎恶物主,比喻邪恶的人憎恨正直的人。之甚乎! 

 

盖霜雪交下,始见贞松之操;国家丧乱,方验忠臣之节。若汉末之董承、耿纪〔董承、耿纪〕据《后汉书·献帝纪》记载,董承、耿纪先后欲诛曹操,均未成功,夷三族。董承、耿纪,史书均无传。,晋初之诸葛、毋丘〔诸葛、毋丘〕指诸葛诞和毋丘俭,两人反对司马氏,先后被杀。,齐兴而有刘秉、袁粲〔刘秉、袁粲〕南朝宋人,二人察觉到齐王(即后来的齐高帝萧道成)的篡位意图,矫太后令攻打齐王,事败被杀。,周灭而有王谦、尉迥〔王谦、尉迥〕尉迥,即尉迟迥,和王谦均为北周大臣。当时杨坚(即后来的隋高祖)独揽北周大权,二人先后起兵讨伐杨坚,事败被杀。,斯皆破家殉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 

 

自梁、陈已降,隋、周而往,诸史〔诸史〕指《梁书》《陈书》《北齐书》《北周书》《隋书》《南史》《北史》。皆贞观年中群公所撰,近古易悉,情伪〔情伪〕事情的真实或虚妄。可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爽〕违背。实。昔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苻生即苻坚,字长生。《晋书》中说他“杀戮无道”,“肆毒于刑残”,但据《洛阳伽蓝记》引隐士赵逸的话,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杀,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贼君取位,妄书生恶”。;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指陈寿在《三国志·蜀志》中说蜀不置史官等事。据《异同记》记载“蜀史常璩说长老云:‘陈寿曾为瞻史,为瞻所辱。’”瞻即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斯则自古所叹,岂独于今哉! 

 

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瘅(dān)〕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隐侯〕即沈约,谥曰“隐”。《宋书》多妄,萧武〔萧武〕梁武帝萧衍。知而勿尤〔尤〕加罪。;伯起《魏史》不平,齐宣〔齐宣〕北齐文宣帝高洋。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高下在心〕语出《左传·宣公十五年》。意为史官评价人物高下,全由己意。,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

 

阅读指要

 

《史通》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的史学理论著作。它所讨论的正史,大半出自魏晋南北朝时期,同时,行文方式上也深受魏晋南北朝文体的影响,多用骈文,这给我们的阅读造成了一定困难。

 

《曲笔》篇和《直书》篇构成逻辑上的互补关系,其宗旨都是提倡秉笔直书。作者在第1段列举了正史所记的两类比较恶劣的曲笔,即因怀揣偏见和恩仇贿赂而曲。第2段,进一步揭示出几个正史中隐晦不彰的歪曲之处。第3段则着重对北朝魏收的著史进行针砭。魏收著《魏书》,向来称为“秽史”,当时人即指出其“著史不平”。个中缘由颇为复杂,故着墨最多。此下两段,分析易代之际两种普遍的歪曲旧史的原因:一是改朝换代以后,前朝的忠义之士往往在记载中受屈;二是世家大族进入新朝,书写前代历史的,往往是传主的子孙,故多有溢美不实之处。篇尾总括全文。至此我们似乎感觉作者对一切曲笔深恶痛绝。

 

但细详文意,还有一层更为细腻的曲折。我们注意到,作者一开篇先引述了《论语·子路》篇孔子的观点,认为父子之间应该相互隐恶,而不应相互告发。在孔子的思想里,父子之情是人生于世德性的根基,如果骨肉至亲遭到了毁伤,那么文明的其他律令也都没有意义。按照儒家的逻辑,必然推出对于君主,也要为之隐恶的结论。所以,在强调秉笔直书的时候,中国古代史家运笔行文之际,仍然保持着他们对历史人物的一种温情。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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