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甘瑞唐同学

文久远  2012年2月8日

甘瑞唐同学是上海知青，身高1.80米，体重75公斤，浓眉大眼，面色偏黑，体型健壮，看上去像个粗人。因其父辈为国民党军官，在当时划归出身不好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类人，所以他行走站立脊背都稍有弯曲，以示谦虚。但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状相人，误之瑞唐，接触多点，就知道他是个腹有诗书、身具傲骨的人，不过可从以下三件事看出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一是他的课堂笔记做得非常好。

老师讲课他在听，但并不是速记老师的原话，而是在老师把某件人、事讲得差不多时，通过归纳、概括、提炼，用一段话把这件人、事完整地表述出来。一堂课下来，就完成了十几段、约2-3千字的课堂笔记。浏览他的课堂笔记，层次分明，重点突出，主体居中，例证在侧，复习背记后，应考名词解释之类的试题绰绰有余，所以很多同学都喜欢在考试前借阅他的笔记。以此备考，考试效果当然很好，学友欣欣然，瑞唐陶陶然，极富有成就感。

二是他的字写得非常好。

据他说自己命苦，从小被父辈逼迫练字，摹写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褚遂良等著名书法家的字帖。写不够，没饭吃；写不好，打板子，逼迫之下，加上资质还行，才写出这手好字。他的字体以颜柳为体，王赵为用，（王羲之、赵孟頫），结构紧凑，行笔流利，银钩铁划，刚劲有力，观赏性非常强，曾在1981年全国首届大学生书法比赛中，位列二等奖第二十七名。毕业后，曾送我两幅毛笔小楷书法作品。一副诸葛亮的前{出师表}转赠给我的老师，题曰“应智均吾兄之嘱书赠吴国祯先生”；一副是给我的，题曰“书范仲淹{岳阳楼记}以应智均吾兄之嘱”。两幅作品数千余字，蝇头小楷，一笔不苟；从右往左，排列有序；文蕴神思，字含精气；同学情谊，跃然纸上。予闲暇时常站立观赏，思之默然。

 

 

三是他非常博学善谈。

他住在我隔壁寝室，和我有三同之谊。同为小组学友，父辈同为国民党军官，同为资深烟民，所以他在有空的时候经常来我这儿聊天，美其名曰“恳谈”。香烟一烧，云雾便起，话题自然展开。先是交流身为知青时所历所闻。我当时的状况比他好，多亏党国照顾，有工资有食堂，除了种田读书之外，没吃多少苦；而他们一群知青和农民混在一起，吃住全靠自己，没工资可拿，每年的工分收入少得可怜，有时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但回想起来也有乐趣：东游西逛，交朋结友；偷鸡摸狗，清炖小炒，其乐无穷。又聊起社会变化，昔时读书无用，种田技艺效果不如农民；今日上学有价，教师身份收入强过工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之谓也。再聊起天地自然，农村与城市的差别，南昌与上海的区别，中国与外国的差距，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苏轼在{前赤壁赋}中的名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清风明月，香烟美酒，诗文赏析，呼朋唤友，足矣！！！

好奇心不但害死猫，也会迷失人。我抱着胡适先生“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的实证主义态度，决定观察甘瑞唐同学，时间一长，就发现了问题，还是很严重的问题。

首先是思想作风问题。刚进校的时候，脚踏解放鞋，身著中山装，胸插两支笔，理出小平头，看上去是个已经教育好的子女。时间一长，解放鞋变成了皮鞋，中山装变成了夹克衫，更过分的是套上了很时髦的喇叭裤，显示出后臀的完美曲线。革命歌曲也不唱了，嘴里时常哼唱邓丽君的“甜蜜蜜”、“阿里山的姑娘”、“月亮代表我的心”、“何日君再来”等靡靡之音，不小心还扭两下迪斯科动作，严重腐蚀了同学们的革命斗志。虽然没人抓没人管，但用这些前卫的方式与内容，过分吸引中文系的女同胞，对其他落伍同学已经构成严重的打击。

其次是人生线路问题。甘瑞唐同学毕业后分配在南昌七中教书，我前去听过一堂课。课程一开讲，板书一上墙，学生眼中就冒出小星星，崇敬地看着甘瑞唐老师，沉浸在获取历史教益的享受之中，既希望时光就此停滞，又希望甘瑞唐老师能这么永久地讲下去，我深为这些学生能在形成人生观、历史观的关键时段遇到这么一位好老师而感到庆幸。但好景不长，甘瑞唐同学就变成了姚公骞先生的研究生，而77级的秀才薛明扬同学只有旁听的资格。姚公骞先生属于妻管严，每天在家只发三支烟，那是饭后抽的；每次出门只带一毛钱，那是坐车花的；肚中一团大杂烩--历史、哲学、诗文、书法，则是能带多少带多少，那是开会讲学交友要用的。面对甘瑞唐同学这个美质良才，姚公讲学时眉飞色舞，唾沫与笔灰齐飞；老甘听课时如痴如醉，感官与笔尖共行。但好景又不长，姚公的绝学还未传授一半，甘瑞唐同学为了解剖半殖民地半资本主义社会，身怀多种绝技，毅然辞别姚公，辞别公职，辞别家乡，辞别大陆，伴随老婆进驻香港，又到台湾，随后生养小孩，成家立业，拓展工作，实践人生。自由港里得自由，民主岛中求民主，个中滋味，瑞唐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上述问题，我认为这是问题，但对甘瑞唐同学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道路是自己选择的，风格是自己定制的，脚印是自己踩上的，过程是自己体会的，结果是自己享受的，正如某首歌词所言：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是多了一段经历，多了一段回忆，多了一个冬季！！！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勇敢的人生，骄傲的人生，率性的人生。

本人才疏学浅，不能尽述对甘瑞唐同学的思念深情，只好借用才华早逝的江淹一句名言作为结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