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情分”是个比较严重的词。它是某些情感经过了岁月，经过了摄氏1200度熔炉里的反复煅烧，经过了伤害与体谅，最后出来的物质。有一种不灭的、往生的味道。
她和他12年前有一段宿缘，有前因，没有结果。她嫁给了老外。婚后，她和他又有了来往，心里总有惦念，往事不会再提。
有个不为结婚而交往的红颜知己，实在是男人的造化。
这次，在浦东机场，她是被轮椅推出来的，人瘦，气色倒不坏，那是她在七小时的航程中，用胭脂水粉涂了抹，抹了又涂的结果。
看到来接机的他，她哭了，“我还有两星期”。他俯下身拥抱她，拍拍她的背说“放心，不怕”。
此后每天，他都去医院看她，带着各种花，一呆就是大半天。她躺在床上，总能清楚地听见走廊里他的软底皮鞋由远到近的声音。她插着氧气管问他，工作不要了？他说，工作没有你重要。她笑笑，不坚持。任性不过几天，和时间赛跑的人，剩下的日子，彼此都图个长相守。
她支撑着活了一个月。走的时候是半夜，身旁只有他。那天下午她自知大限将至，于是让他请医生拔掉那些使她看起来显得邋遢的管子。拔掉管子的她呈现出凋谢前才可能一现的出尘之美。
他帮她梳头发时，她说，懦弱的人要比坚强的人有福气，因为我可以依赖你。但是，在没有你的这些年里，我孤独地面对着所有人，一步一步走下去。渐渐地，我变得坚强，独立，却再也没有了福气。他苦笑，鼻子发酸。他问，要不要叫威廉来？她摇头。儿子呢？她也摇头。就这样无言相望着。她很清醒，正因为清醒，她才能感觉到清醒正缓缓地弃她而去。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轻放开她的手。她的手心还是温的。他帮她擦身，洗脸，换上好看的衣服，化了淡淡的妆，还在她手心里放了两只金元宝，捂了一会儿，她的手居然真的合了起来。他一边做这些，一边还在跟她说着话，说着他俩的过去，说着到了“那边”要好好的，生活要有规律……终于哽咽到不能自抑，伏在她胸前，湿了一大片。平静后，他给她的丈夫威廉打了电话。
他过继了她的幼子，成了孩子的干爹。从此与她的丈夫一起把他培养长大……
因缘分而来的东西，总有缘尽而止的那一刻，也不必太悲伤。倒是有一种力量，不怕心碎，不会全身而退，充满质感，绵延不断，这就是情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