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毕业季越来越多新奇留影。前时，华中师范大学“红卫兵小将”造型毕业照令人瞩目。这两天，中山大学的“国军”照片又引起争议。
从学位服着装打破毕业留照的传统样式开始，毕业季开始丰富起来。酒足饭饱后默默离去，曾经被烧床褥砸玻璃的发泄代替。但自毕业生争相琢磨照相创新以后，烧床褥砸玻璃的事情也就没有了，可见毕业季的精力总是要有孔道宣泄。
现在，甩帽子照相已经老套，在校园里裸奔也只剩行为的胆气，没有创意成色，而着装表演成了脑力的角斗场。这是与传统毕业照相迥然不同的表演。过去是表演庄敬郑重，很像要匹配于永恒，对得住自己的人生重大时刻。现在是表演娱人娱己，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能够娱人才能够娱己。这是时代风尚的写照。过去的时代风尚是正经，绷住脸就成为一种风格追求。现在的时代风尚是娱乐，搞怪做秀就成为“跟得上趟”的标志。宏大意义和正襟危坐的风格已被消解，即时情绪和夸张化的轻松搞怪受到了推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刻意将嘴脸在镜头前弄得歪七竖八的照片。
我想，这种风尚得以形成，跟图像的可获得性也不无关系。就像纸张曾经珍贵，掌握文字代表着地位，敬惜字纸就成为一种道德，图像曾经也是宝贵的，留下个人图像，是一件需要郑重以对的事情，照相设备、照片印制都花费不菲。而现在，人人都拥有随时摄取个人图像的可能，图像的呈现已经无需费用。图像再也不神圣了，图像泛滥成灾，图像的记录也变得普通起来，甚至恶作剧起来。
在时代风尚的表演性、图像的易得性之外，还有传播的便捷性，使个人生活的表演性呈现，以及表演上的创意变得重要起来。人人参与传播，意味着人人都将自己晾晒在可能的观看者面前；网络速度和微博上帖意味道着信息过载和信息迅速沉底，使得表演成功也就是获得观众越来越需要更多的新鲜形式。于是图像与日常生活的距离越远，越出人意料，就越是值得尝试。毕业季作为一个盛产图像的季节，毕业作为一种需要观看者的时刻，异常的身体姿态和身体装扮成为正常，毕业生为了构造吸引眼球的图像绞尽脑汁，就可以理解了。把自己的身体记录为最引人关注的图像，成了毕业季高智商、高智力的唯一竞赛项目。
然而，对大多数毕业生来说，构造引人图像的能力是有限的，毕竟毕业生并非都能拥有造型艺术的才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看到的“创意照片”，其实一言以蔽之，无非是“穿越”，而且只是服装上的穿越，服装租赁业提供了拍摄穿越照的条件。所谓创意毕业照，大多不过是穿上过去某个年代的服装，就像现在的文学与艺术创作，创意能力往往也只是体现为玩一把穿越。装扮“红卫兵小将”、国军，跟着旗袍、装民国范儿，或者穿袈裟、性别易服等等，其实有着同样的含义，装扮纯属道具，并不具备深奥的意指。对“红卫兵小将”和国军装扮作政治意图上的解读，既显得古板，又夸张了装扮者的图谋。装扮是真正的形式，是纯粹的“求关注”手段。装扮者无心在照相中寄寓政治使命，也未必在意或理解装扮的符号含义。扮“小将”的毕业生表示，他们的扮相是现场一个挂相机的人指点的，他们并不了解那是“小将”的造型，即为例证。
毕业照只求关注，只求花样，并无历史负载，纯属穿越时尚的娱乐，这大概既可欣慰，又可悲哀。欣慰的是，毕业生们真的在轻装前进，只重当下；但悲哀也正在此，接受完高等教育的人，历史对他们除了提供服装以照出穿越效果的相片，别无意义。高等教育为何造就出无历史认识的毕业生，这个问题另有机会再展开。
2012.6.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