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死与生

李占鹏

 

王国维刚年过半百就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了。这使后世大凡涉足学术门径的人，多都唏嘘感慨不已。这种唏嘘感慨，我想在以后甚至将来仍不会消歇。只要看他的遗照，读他的遗著，都会为他的英年早逝而深深惋惜、悲哀。

王国维的死，举世为之垂泪伤悼，似乎是天妒英才，这样的悲剧仿佛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这样的出人意表的死法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好像太悲惨了，比千刀万剐或受宫刑什么的还要痛切。殊不知，王国维的生就不怎么幸福。他的生的悲惨比起他的死来，似乎并没有多少优越之处。

王国维四岁母即见背。童幼丧母，使他过早地失去了温暖。没有母亲的孩子是没有欢乐的。王国维幼小的心灵就经历过失怙的无情打击。九岁时跟继母生活在一起。人生的残缺是他最先尝到的。好在父亲对他非常关心，尤其在学业及人品的培养上颇为用心。二十二岁，长女以三月之龄夭折，他虽未留下任何文字，但为父之初的欣喜已受了当头棒喝般的撞击了。三十岁，父亲病逝。虽已而立，但父亲的去世仍嫌急促。因为父亲多少都肩负着两种责任，也就是俗话说的既当爹又当娘。三十一岁，元配夫人病卒，长他三岁，竟先他而去。这又是怎样的伤痛欲绝呢？三十二岁，继母又病卒。年年都有丧事，年轻的王国维对人生的无常感受太深切了。三十四岁，同续弦所生女儿明珠以七月之龄殇。四十五岁，四女通明以四月之龄夭折。先生似无养女之命，一连三女都未满周岁而亡，真是揪心的痛啊！四十六岁，半生多有追随的座师沈曾植病逝，痛挽联曰“是大诗人，是大学者，是更大哲人，四昭炯心光，岂谓微言绝今日；为家孝子，为国纯臣，为世界先觉，一哀感知己，要为天下哭先生。”胸襟器识有了，怀念崇敬也有了。四十七岁，岳母潘太夫人病逝。不一月，侄阿福夭折。稍后，女儿端明殇。四十八岁，长孙女令嘉殇。四十九岁，孙女令臧又殇。此使先生发出“我家生女每不易”的深沉感慨。五十岁，长子潜明卒于上海寓所，年仅二十八岁。潜明为王国维最倚重，写给他的书信最多，是罗振玉的女婿。五十一岁，王国维自沉于昆明湖。遗言三子贞明“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云云。

王国维幼年丧母，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有生之年，亲人之死，几乎每年都有。他死得悲惨，生得也很不幸啊！难怪他对生命那样不再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