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城市贫民，祖上没有传下只砖片瓦。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家住着的房子是别人家的，每月都要省吃俭用，抽出一笔钱去支付房租；我有兄弟姐妹五人，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做些针线活，赚点零化钱；全家收入只靠父亲在百货公司当个小职员的微薄收入，长期入不敷出。母亲从60年代起，揽到一份在家拼花的手工职业，聊为补贴家用。
我和共和国同龄，姐姐比我大二岁，下面二个弟弟一个小妹，简隔三、五、七年不等。大的两个要读书，中间一个要管牢，小的两个要哺养，当时父母的负担压力实在太重。
那一年，是1962年，我13岁。考上了绍兴三初，成为一名初中生。开始懂事务了。
有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看到当时家庭经济相当困难，我的心里非常不安；为了帮助父母，分挑一些负担，能赚钱补贴家用，我是千方百计、勤打听、多观察，终于找到一条在学校放学休息之际，自己力能所及，又能为家里增加收入、减少支出之路。这就是：到探花桥上去扫煤球屑。
探花桥位于绍兴市区蕺山街的南端，北桥脚下是肖山街与蕺山街相交的丁字路口；桥的南端不是笔直下坡，而是顺河沿分成西、东两路，八字分开：向西顺河沿走，前面是斜桥；向东顺河沿走，过草貌桥后可到当时绍兴有名气的长桥头，当时的长桥可是绍兴内河有名的水路码头，可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长桥已在城市建设大开发的浪潮中无声地消失了。
当时探花桥南端的东边桥脚下，有一家煤球厂，专营生产加工煤球，是绍兴人民煮饭烧水必不可少的民生服务企业，每天生产出来的煤球，都要装在小箩筐里，由人力车夫用手拉车拉到分布在全市各地的爆球店里去营业销售。这些煤球要出厂外运，全部都必须通过探花桥转肖山街。因为探花桥南端沿河边的东、西向二边河沿路，都是用破旧石板铺成，高低不平，年久失修，不适宜手拉车通行。
探花桥下的河道，是连接东郭门头的内河主要航道，桥下常有外埠大船通过，为此，原桥设计建造时，桥面与河面的垂直度较高，以致此桥的三处引桥，坡度都较大，大概总有个30度角左右吧。
这个地形，对煤球厂来说，有很大的弊端：煤球出厂要拉过探花桥，引桥上面车侧路颠，散装在筐子中圆圆的煤球粒，难免骨洛洛地滚下来，造成爆球厂供货缺斤少两，煤球店进货少量缺斤，再加上车夫拉上坡车辛苦吃力，要多化一半的气力。唯一的有利之处，是我们这些穷人家早早懂事的孩子，看准了：这里面有赚钱的商机，这里面有我们为家中父母分担困难、增加家庭收入、减少家里燃料费用支出之路。我决定在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和星期天休息日 ，到探花桥上去扫煤球屑。
向母亲提出自已的打算后，母亲很支持我，只是盯嘱我不要荒废了学业，我当然是满口答应。
要去扫煤球屑，先要准备一套家什：一把小扫帚、一只小搬斗、一只蛇皮袋，外加一只大的河蚌壳子。蛇皮袋用来装煤球屑，河蚌壳子则用来刨刮石头缝里镶嵌着的那些煤球屑，必要时也当作搬斗使用。在母亲的帮助下，这套家什很快就准备齐全。
记得那天下午，四点过就放学了。我到家把书包一放，拿起那套家什就出门。我家住在肖山街探花台门，离探花桥不到五分钟路程，很快就来到了探花桥上。下午的煤球厂门口，显得比较冷清，运煤球球的手拉车，只有三、五辆之多，大概今天的煤球出厂任务快完成了吧。厂门口和探花桥的桥面上，也显得较为清爽，扫煤屑的小伙伴们也只剩下有三、五人。非常明显：今天的煤屑已经被其他小伙伴们打扫过了，大概他们已经是满载而归。看来今天我是出师不利。
正在懊恼之际，厂门口的河埠头缓缓地停下来一只大船，船上装有十多吨的原煤，原来，是生产煤球的原料运输船到了。旁边与我相识的一个小伙伴对我说：今天运气好，原煤比煤球屑要好，扫煤球屑的人今天又不多，今天可以有个好收成。
说是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功夫，从厂里出来一群挑煤的小工，足有十多人。两副跳板搁上船沿后，这伙小工就下船干活。拿铲的，专门负责把煤铲入土箕；挑煤的，一人一根扁担、两只土箕，一待铲满挑起就走；分工合作，井然有序，挑煤场面，热火朝天。看来这群挑煤工是想早点上完货，回家好去吃小老酒。
土箕里装得满，工人们跑得快，路上难免有散落的煤块和碎煤屑，这就好了我们那几个来扫煤屑的小伙伴，大家都是一手扫帚，一手搬斗，扫满后就倒到蛇皮袋中去。大家都想多扫一点，看到掉落较多的时候，有时免不了争夺拼抢，但都不会恶意相斗，只能算作有序竞争。毕竟大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又都是附近邻里乡亲，多数相互认识，可以说是明理识数。
到五点半左右，大船上的原煤挑完了，扫煤屑的小伙伴们陆续回家。我也是满载而归。原来三、五分钟的回家路程，我拖着装有半多袋煤屑块的蛇皮袋，足足用了七、八分钟。毕竟那一年我还只有13岁，气力上还难负重担。
第一天去扫煤球屑，我可以说是旗开得胜；但我也了介到：下午临傍晚时分，不是扫煤球屑的最佳时候；要想扫到煤球屑，需要和煤球厂的送货工人同步上班。也就是说：我应该利用星期天整天休息的时侯，白天去扫；平时读书上课日的傍晚，去了效益不会大，第一天去扫煤球屑能够旗开得胜，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而好运气是不会天天遇到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都是在星期天上午出发，只扫一上午，其他时间还是以温习功课、学习为主，毕竟我还是一个学生，应以学业为重。当然，我还抽空适度帮父母亲干一些家中杂活。
这一天又是星期天。我在煤球厂工人上班之前，已经带着一套扫煤家什，早早来到探花桥上。8时正，工人们正式上班，静静的厂门口一下子闹热。工人们将加工好的煤球用九齿铲铲入箩筐，抬上磅秤过磅记账，每筐都在50斤左右，一张发(送)货单大多为十筐，约500斤，装上一辆手拉车后，由车夫拉送发运到市区各个煤球销售店。这时候，我们这些扫煤屑的小伙伴们，工作也同时开始了。
当今时代，已普遍使用燃气，从煤球进化到燃气，已进化了好几代。现在的年轻一代，可能听说过有蜂窝煤饼，而极大多数人已不知道蜂窝煤饼的前身祖宗是煤球。
所谓煤球，顾名思义，其形态是一圆形球状之物体，它由原煤粉碎后加入少量粘性黄泥压制而成。这些似婴儿拳头大小的圆形球状物体，散装在箩筐里冒出筐边，在探花桥30度角左右的引桥坡面上，手拉车每颠簸一下，就会有几颗煤球粒滚落到地上，这就是我们的希望：煤球掉下来越多，我们扫的煤屑就越多。
有一个车夫，从厂里面拉出来一车煤球，眨眼功夫已经来到厂门口，他成了我的目标。只见他一出厂门就一个大转弯，从探花桥的东首引桥上向桥上直冲而上。看他拉车的模样，真是一个老师傅，他一起步就发力直冲，这是想一鼓作气就冲上桥顶，省点力气。我跟上他的车，一心只盼着能从他的车上多掉下来一些煤球来，好让我捡拾搬扫。探花桥引桥的路面，是用大青石板铺成的，年久缺修，石板之间大都已经出现高低嵌缝。手拉车负重车从上面快速通过，颠簸难免。这不，车上有几筐煤球的顶上几粒煤球都已经滚下来了。我赶紧动手，把已经跌成碎屑的几粒煤球扫到我的搬斗里，这可是我的战斗胜利果实呵!
再看那位拉车老师傅，他原想一口气冲上桥顶，但却事与愿违。只见他冲到引桥三分之二处时，好比发动机突然熄火，竟然慢下来了。大家都知道：斜坡拉车相比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位老师傅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力有不继，虽然不致倒退，但已步履艰难，只能咬紧牙关，弓腰蹬腿，一步一步往上拉，头上的汗珠一下子蹦了出来。
我望着那个拉车师傅，心中突然想到：这位师傅一定也是穷苦人家，家中一定也有孩子需要扶养，干的又是这样的苦力，今天力有不继，大概就是早饭没能吃饱吧。学校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助人为乐。平时碰不到需要帮助的人，今天，需要帮助的人不就在我的面前吗?想到这里，我飞步上前，用双手紧紧抓住手拉车的边栏，用上全身之力，帮着师傅把车往桥上推。
那位师傅正在全力拼搏之际，突然感到略有轻松，觉到有人帮忙，出于本能回眼相望，发现帮忙的竟然是我，想必心中大是感动，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回答：不用谢。两人合力将煤球车拉到探花桥顶上桥面后，这位拉车师傅停下车来，借挥手擦拭脸上汗水之际，一只手不经意地碰擦到车上箩筐中的煤球，有七八十来颗煤球滚落到桥面上，随即他拉车下桥，向着肖山街方向而去。我心照不宣，默默地把掉在桥面上的碎煤球扫进搬斗，倒入蛇皮袋中。
就这样一车车地跟车、追扫，一个上午下来，我竟然扫到五六十斤煤球屑，分作两次才拿回家中。
扫的煤球屑积多后，就需要做成煤球。拣一个猛太阳的日子，，把煤球屑搬出到室外道地上，将煤屑推成堆，中间挖个坑，倒入适量的水，翻捣均匀后，就可以制作煤球了。家里不象工厂，没有制作煤球的机器，只能靠手工掐制。起初，我们掐制的煤球，和厂里生产的煤球形态相同，只不过外形毛糙，光洁度与工厂生产的相差甚远，但燃烧时的热量大卡与工厂生产的基本没有区别；后来，为了加快制作煤球的速度，我发明了煤球棍。
煤球棍顾名思义，形态象一根棍子。确切的形状，象小孩子的手臂般粗细，长度约六、七公分。发煤炉放煤球的时候，把一根煤球棍拗成四五段，燃烧效果相同，但制作的进度大大加快。
制作好的煤球棍，晒一天猛太阳就可以收进。母亲为我出空了一只大七石缸，专门用来盛放煤球棍。除了自家烧茶煮饭耗用外，还有多余的卖给左邻右舍；因为我家的煤球棍价格定得比煤球厂里的煤球价格要低，燃烧火力又相差无几，左邻右舍都非常愿意购买，销路不用愁。我定下一个原则，但凡库存煤球棍家中存量必须保持半缸，超过半缸部分方可出售。
自从我加入到探花桥扫煤球屑的队伍后，我家的燃料费用再没有支出过，时而还有几笔外销的自制煤球棍收入补贴家用，力所能及地为父母亲分担了一些家庭困难。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年左右，我初中毕业了，家也搬到光明路去了，我扫煤球屑的生涯就此终结。
浙江绍兴 秋天的牛
2020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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