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任务越来越重，便渐渐地放松了文化课程的学习，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训练上。我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1995年7月，我入选了辽宁省技巧队，在分项目的时候，别人都不愿意选择技巧运动，认为这种运动技术含量太高，而且训练量相当大。可我想越艰苦的运动也许越能出成绩，我便选择了专攻技巧项目。
而这时候，我的生活费和住宿费都得自理，经济压力增大了不少。为了给父母减轻负担，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生活费压到最低限度，一个星期才吃10元钱的饭菜！有一次，父亲出车顺便来看我，见我消瘦了许多，惊讶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鼻子一酸，禁不住潸然泪下……可是，即便我如此节约，但由于妹妹也开始念书了，我和妹妹的学费还是让家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窘困。
1996年3月，我终于可以拿工资了，每月185元,好歹减轻了一点家里的负担。由于项目特殊，技巧运动员必须天天坚持训练。在练习三人技巧项目中，我在最下面，训练时，上面两个运动员踩在我的肩上，常常一踩就是几个小时，以至于后来踩得我的肩上长了一个皮下脂肪肿瘤。有一次，我在训练中，骶骨关节脱位，从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平时走路多了也会疼痛难忍……
这一年，国内开展了技巧锦标赛，我们只得了团体第三名，大家都不满意，随后便投入了更大强度的“魔鬼训练”。1997年，我们终于夺得了全国冠军！接着又获得世界锦标赛第三名、世界青年锦标赛第四名及7项全国冠军！这么多的荣耀，足以让任何一个运动员引以为豪，父母也觉得特别有面子，一碰到熟人就向他们夸耀自己培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宝贝女儿。
可是，我的名气虽然越来越大，家里却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这两年，父母为了支持我频繁地参加比赛，已经借了6万多元钱。1997年底，父母甚至把房子都卖掉来培养我,没地方住,父母只得来投奔我。他们之所以做得这么义无反顾，是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我夺得了世界冠军，就可以弥补以前的所有投资！
1998年10月，我作为中国国家技巧队主力队员，参加在俄罗斯举行的世界技巧锦标赛。向父母辞行时，我流着眼泪向他们许诺：“爸爸、妈妈，你们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我一定要在这次世锦赛上夺冠，否则就不回来见你们！”
苍天不负苦心人，我没有辜负家人对我的期望，果真以绝对优势问鼎这届世锦赛！夺目的鲜花、热烈的掌声和激动的泪水，掩蔽了10多年来我所经历的、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告别昔日的辉煌，世界冠军街头发传单情何以堪
从俄罗斯载誉归沈后，很多亲戚朋友都来向我祝贺，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我的命运将从此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我的一个足球迷表弟说：“表姐如今得了世界冠军，是大名人了.中国足球连亚洲冠军都没得过呢，可中国的足球运动员哪个不是富翁？”表弟的话让我听了觉得特别“舒服”。
然而，现实却让我哭笑不得，我此次获得世界冠军后的待遇是：国家体委奖励1万元，本溪市政府奖励1万元。这些年来，我获得7项全国冠军共得奖金10500元，加上这次获世锦赛冠军后的资金，总共才30500元，可家里已经为我供债10多万元啊！我禁不住悲从中来，父亲却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只要以后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就行了。”
然而，命运却再次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到1999年，由于技巧比赛缺少商业效益，所有的比赛基本上都停了，工资自然也停发。不久，包括我在内的一批技巧运动员，被公派到北京做商业演出。我兴奋不已，以为我们会像那些大名星一样在豪华的舞台上表演，可以收入大把大把的出场费。谁知我们只是作个陪衬，演出单位仅仅只是发给我们一些生活费。更让我难以容忍的是，主持人总会介绍我是刚刚获得世界冠军的著名技巧运动员，利用我的世界冠军招牌大肆造势。每次演出之后，我都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连街都不好意思上。
在北京漂荡了一年之后，我再次回到沈阳,接受退役的命运，然后在沈阳北郊以每月300元的租金，租了一个30平方米的单间。我和母亲住在里屋，父亲只得搭个折叠床住在屋外的走廊里。家里空空如也，一个老式大衣柜和一张桌子还是房东看我们可怜送给我们的，唯一的一台电器是15年前买的14吋金凤牌电视；由于房间朝北，常年见不到阳光，天棚潮湿得长出了青苔。住在这样潦倒的“家”里，我真是一天也不安心啊。
2000年春节刚过，我就忙着去找工作，打算去应聘体育教师。然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遭到拒绝，理由是我的学历太低，中学以上的学校招教师至少得有本科学历。仔细想想，我的真实学历顶多不过小学毕业，怎么好意思给比我学历高的学生当老师呢？碰壁太多之后，我只好放低要求，去了一家业余儿童体校代课，教孩子们跳“毯子功”，每月工资仅160元。但一年后，学校因为换了领导，我只得被辞退。
随后，我又去过四五所学校做体育教师，但总共加起来还不到半年！一次次地找工作，然后又一次次地失业，使我身心俱疲。现实迫使我不能再固守老本行了，然而当我真的放弃体育运动的时候，我才发现，一无所长的我只能做一个最低层的打工妹。
2001年4月的一天，我在街头看见一家服装店招聘售货员，便壮着胆子前去应聘。可是当了售货员以后，也许是以前做运动员时得到了太多的鲜花和掌声，现在要我对别人唯唯喏喏，很难适应，为此没少挨老板的数落。有一次，我甚至只是因为忘了对顾客说一声“欢迎下次光临”，就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尽管委屈得躲在厕所里流泪，我还是强迫自己忍了下来，幻想有一天能够做得让老板满意。谁知到领工资的时候，老板却以我的种种“违规”，将工资扣得所剩无几。我欲哭无泪，欲辩无力，心碎地离开了这家服装店。
一事无成，我无法回去面对殷殷期待的双亲，只好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里，并四处找工作。劳顿奔波了一段时间仍一无所获之后，我不得不再次降低自己的要求，决定找一份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一天，我看见一个小姑娘在街头发传单，便向她打听行情。小姑娘告诉我，传单是在谋超市领的，每发一张传单得1分钱，每天可挣10多元现钱。我毫不犹豫地让小姑娘带我去领了一大叠传单，开始在大街上向来来往往的行人派发。第一天，我仅发出去10多张传单，而那位小姑娘却发出去2000多张。我不得不向她讨教，她告诉我：“干这一行要拉得下面子，不管过路人是什么身份，都要厚着脸皮追上去发！”在这个小姑娘的熏陶下，我逐渐地出了“成绩”，每天能发出去1000多张传单！
怕家人心寒，我没敢把自己在街头发传单的事告诉家人。可是不久，这件事还是被母亲知道了。那天晚上，已经8点多钟了，我还饿着肚子在广场上奔跑着向出来欣赏夜景的人们发传单，突然感到有人在拽我的衣服。我定睛一看，竟然发现母亲站在我身边，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长柄扫帚。几乎在同时，我和母亲同时问对方：“你在做什么啊？”我们母女俩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了母亲在扫大街，而母亲也知道了我在发传单。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抱着母亲放声大哭。母亲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地说：“菲菲，你还是去念书吧，待拿到了正式的文凭，再从事你热衷的体育事业吧。你现在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做这种卑微的活啊！至于你念书用的钱，就让妈妈来挣吧，妈妈坚信终有一天会享到你的福的！”我哽咽着不停地点头……
相信明天会更好，母爱铸就的生命之舟重新启航
随后，母亲把我的情况反映到相关部门，引起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遂将我送到沈阳体育学院学习，但只能减免学费。这样一来，我的生活开支、妹妹念大学的费用以及父亲的医疗费，又全都压在了年迈的母亲身上，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我练技巧时的情景。但母亲一想到我的未来有了希望，就无怨无悔地利用每天傍晚的时间去扫广场，还“兼职”去给一家公司的白领做保姆。可是不久，主人觉得找一个扫大街的保姆有损自己形象，将我母亲给辞退了。
为了节省家里的生活开支，母亲又到郊外去开荒种菜。开荒的时候，要把土上的石头搬开，然后再把土挖松，种了菜之后还得到处找粪便施肥。那段时间，母亲累得腰酸腿痛，晚上躺在床上就不停地呻吟！把菜地做好之后，母亲觉得还能挤出一些时间来，于是又去一家木器加工厂做喂料工，把木材“喂”进电锯的嘴里。这份工作不仅需要很好的体力，而且特别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被电锯锯伤。从那以后，母亲手上的伤疤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因为基础差，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业上，因而很少回家。我特别思念母亲，然而每次回去看到母亲憔悴苍老的脸庞，我就忍不住想哭。母亲为了让我过得开心些，便为我物色了一个对象，她高兴地对我说：“人家一听说你曾经得过世界冠军，就担心你看不上呢，所以这事只要你答应准能成功。你也不小了，找个对象一起打拼吧！”为了让母亲少操一份心，我答应了与对方见面。见面时，我开门见山地说：“世界冠军的光环已经从我的身上完全褪尽，如今我只是一个大龄失业青年，连房子都没得住；而且家里负债累累，我的包袱还很重，肩负着赡养两位老人的责任……”我话还没说完，就把对方吓住了：“那……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适合些。”
有了这次经历之后，我说服母亲在我学业和事业都没有着落之前，坚决不谈感情之事！然而，就在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业之中的时候，噩运再次从天而降。2003年5月9日，父亲驾驶货车时在北京出了车祸，不幸遇难！母亲一听到这个噩耗，当场晕倒了。我强忍住悲痛到北京奔丧，将父亲的遗体送进了殡仪馆，然后再向父亲所在的单位索赔。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父亲遇难之事至今没有得到合理的解决。父亲的遗体在殡仪馆受了两个多月的“死罪”后，我只得放弃了打官司，把父亲的遗体送去火化,然后独自抱着父亲的骨灰回到沈阳！由于租房里空间有限，没法设灵堂只得放在阳台下面……如此凄惨的情景，谁看了不会洒下同情的眼泪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为了不中断我的学业，竟然在这么巨大的悲痛中到一家熔炼厂做了煅造工。这绝对是一种高危体力活，即使是冬天都得穿衬衣上班，高温熔液经常将她的脸庞和双手烫伤。几个月之后，母亲的手掌就完全变了形，而且沟壑纵横。
2004年3月，命运终于开始向我露出了久违的笑颜。本溪市政府得知我母亲在做苦工培育我的消息后，把我和母亲接到了本溪市体育运动学校，为我们安排了宿舍，并且为母亲安排了一份工作：为学校看守寝室的大门。虽然，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仍是一份卑微的工作，但比起她以前做过的那些苦工来说，已经是好了不知多少倍了。住在学生宿舍里，母亲也不再感到寂寞了，凡是接到找学生的电话和信件，她总是及时传达，学生们因此都亲切地叫她“刘姨”！
最让母亲欣慰的是，我的未来终于有了着落。应本溪市体育发展的需要，我的能力也得到了相关领导的认可，他们承诺：待我2005年8月份拿到本科文凭之后，将让我留在学校工作。我相信：明天会更好；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有能力，还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
【打工博士发言】刘菲的故事读来令人心酸！我国目前实行专业体校训练体制，很多人认为只要刻苦训练，将来选拔进专业队，夺得世界冠军，一生就会有了依靠，因此忽视甚至荒废了对文化课程的学习。然而，专业化的训练体制使一些运动员除了精通自己的专业项目外，退役后基本上成了“废人”——没有文化知识，不了解社会，四处碰壁。另外，“金牌战略”使一些教练员在训练时往往不顾科学规律，超强度训练，使很多运动员伤病缠身，在成了文化知识的“废人”的同时，也成了身体的“废人”！鉴于此种情况，我们呼吁体育界在加强体育建设的同时，千万不能忽略了对运动员文化素质的培养！体育学校不仅要努力提高运动员的体育成绩，还应该同时全面培养他们的文化素质，使运动员在精通一门体育特长的同时，具备基本的文化水平，尽量保证他们在退役之后，有足够的能力和健康的身体面对新的就业环境，从而避免“刘菲式”的悲剧继续发生！(原载《打工》2006年2下)
★编辑/李宗海（电子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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