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追梦
第十一章
第四节、领奖
多年来一直梦想去北京，总是没有机会，没想到第一次进京竟是去领奖。十二号卧铺车厢干净温馨，卧具洁白。柔柔的轻音乐让第一次乘坐卧铺的我赏心悦目。同行三个人，李东升老师在下铺，我的铁杆搭档王学习主动去上铺，我就是中铺了。我们没有多少行李，很快在李老师的下铺坐下,我的心情却难以静下来，和忙着寻找铺位，安放大箱小包行李的旅客一样躁动不安。
国庆节后一天中午，王二嫂迈开八字脚扭着屁股，眉飞色舞来到广播站编辑部，喜得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兴高采烈地对我说：长颈鹿，哎，该叫梅花鹿了（有了白癜风），给你报告个天大的好消息！
见他欣喜若狂地样子，我淡淡地问：啥好消息，让你喜成这样子？
你猜。
你老婆生儿子了。
不是。
你升官了。
王二嫂一双炯炯有神的杏仁眼睛盯着梅花鹿，干柴棒似的手指头夹着红宝成烟，拖长声音：还——不——是——
办公室其他人也都露出狐疑的目光，相互看看。梅花鹿转过头，忽然冒出一句话：彩票中奖了！
是咱的稿件中大奖！名字上人民日报了！
他从衣兜掏出报纸，我一把夺过来。
这是一九八0年十月十二日的人民日报，报眼位置刊登的是：一九七九年首届全国好新闻评选揭晓，共评选好新闻三十一篇，其中一等奖六篇，二等奖二十五篇。我们采写的《他是建设四化的干家子，张天宝年初立了军令状，年终得了双份酬》获得二等奖。
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好消息，让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以为是白日做梦，揉揉眼睛，看清楚真的是我俩的大名时，不由得鼻子一酸，紧紧抱住王学习，眼前一片模糊。
青蛙眼夏雨见此情景说道：“难过啥？该高兴才对，请客！”
董老革命长眉毛一扬，笑道：“喜极而泣！”
我有点儿窘迫，赶紧掏出手帕擦拭，对王学习说，快给老夏发烟！夏雨见还是红宝成，便摇手喊道：“不要不要！买希尔顿去！最次也得是大前门、恒大。”
帅哥艾光荣跟着起哄：“中午让两个老师请咱吃羊肉泡！”
喇叭嘴高红卫笑道：“你没掐老嫩，山西九毛九！”
之前，我俩谁也不知道好新闻评选的事，更不知道省报推荐我们的稿件参评。全省报社、电台有多少个科班出身的专业记者，每年刊发的新闻数以万计，两个名不见经传土记者出身的青年，在激烈角逐中夺魁，消息传来许多人刮目相看，热烈祝贺，热情鼓励，见了面就吆喝着要我俩请客。平时不抽烟的我，为了不落个啬皮，下狠心买了两包带锡纸的精装大前门应酬。戴灰色鸭舌帽的王学习，被烟熏得焦黄的指头中，夹的仍然是“红宝成”。喇叭嘴高红卫反倒给他一支过滤嘴黄金叶。笑道：老葛朗台看见油灯亮而咽不下最后一口气，王老师你可不敢㞎个米颗涮着吃，比葛朗台还葛朗台！”
王学习点燃黄金叶抽一口，对着高红卫：“滚、滚、滚！避远！长头发一天就光知道抽烟喝酒谈享受”。
嘻嘻，能挣会花是时髦，你知道不？消费观念要紧跟新潮流......
突然自天而降的喜讯，着实让我俩高兴了好一阵子。
张天宝的报道是去年十二月下旬的事情，省报发在头版头条，并加写编者按语。当时在社会上确实引起不小轰动，张天宝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公社年终给张天宝披红戴花表彰，各地慕名前来参观取经的人络绎不断，电视、电台、各类报刊杂志的记者采访、照相、录音。省报派记者来总结作业组承包经验给省委写内参，市农委、宣传部安排张天宝在春节后的四级干部会介绍经验。天宝忙个囫囵，连驻队干部李世忠也忙得不可开交。
快一年了，许多人对这件事已经淡忘，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宣传报道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出现的“万元户”、“电视村”等巨大变化上。全国评选好新闻的事情一点不知道。三天前，李老师通知我俩去北京参加颁奖大会，令我更加喜出望外。
李东升是省报农村编辑部的主任，全省有关农业、农村、农民方面的报道都由他负责。四十来岁的他谢顶，双目炯炯有神，为人随和谦虚。新闻传媒专业毕业，生长在农村，又长期从事“三农”宣传，熟悉农村、农民。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组织了许多很有影响的报道，受到省委宣传部赞扬，后被提拔为省报社社长、执行主编。
王学习去车厢连接处抽烟，李老师坐在茶几旁悠闲地看着当天的省报。我拿起热水瓶给他的保温杯中添满水，他说声“谢谢”，回头看着我问:“之前去过北京吗？”
“没有，感谢李老师为我提供这次去首都的机会。”
“嘿嘿，你俩为咱省赢得荣誉，该感谢你们才对。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能否入选”。
好新闻评选活动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参评范围是省级以上新闻单位，时间是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至十二月三十一日刊登或播出的稿件。严格规定选送的稿件不得重新制作和修改加工。全国二十六个省（市、区）报、十七个新华分社，九个省级电台、中央十二个新闻单位，推荐出自己的好新闻五百一十五篇。编辑、记者、读者推荐一百一十七篇。实际参评稿件六百三十二篇。你两个通讯员，能发现和写出这样含金量很高的新闻稿件，不容易啊，西北五省只此一篇。
说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说，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全凭李老师慧眼识珠，反复修改，我们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当时若是扔进纸篓，啥都没了。
李老师淡淡一笑。
绿皮列车向着首都北京飞奔，我的思绪回到采写这篇获奖作品中。
土记者撤销后，土弟兄基本都留在社办企业或八大员岗位，红旗公社李世忠在电影队领工资，常年四季驻在卓所队，他把队长张天宝
年初立了军令状，年终得了双份酬的事，告诉给老古董丁大光，丁大光当做奇闻异事说给我。奇就奇在队长骑了双头马，得了双份报酬，社员不但没意见，反而高兴的不得了。公社干部对此争论不休，有的说是多吃多占，有的说多劳多得。
梅花鹿和王烟瘾像馋猫闻着鱼一样，立即去卓所二队采访调查这个新鲜事。
卓所二队本是个烂杆队，每年青黄不接，不少社员夹着口袋出外借粮。自从去年选张天宝当队长，情况好转了。当年口粮就达到五百斤，劳动日值就达到八角五分。今年开春，天宝决心要让社员收入有个新突破。提出“粮食亩产一千二，棉花亩产一百二，劳动日值一块二”。当时，大家担心怕是难实现，天宝一听急了，说，只要大家一条心为集体着想，如果实现不了，情愿扣我半年工分。如果实现了……”
几个老汉打赌说，“全都实现了，给你两人的报酬！大家同意不？”“同意——”好些人喊道。
张天宝当众立军令状，撂下大话，一家伙把自己推到火炉上。春天他给自留地全栽上树木不用再管，一身扑在集体上，一年没敢缓口气眨个眼，领着大家没黑没明地拼命楞干。八月，从拖拉机上摔下来伤势很重，拄着拐杖在农具修造组，咬牙坚持干了二十多天，一晌也没停。他用贤不避仇，举能不讳亲，让过去和他闹过对立的人担任作业组长，举荐有驾驶执照的弟弟开汽车，发挥了各人的特长。大家说：“今年咱队长把力出扎了，若论多劳多得,慢说是骑双头马，得两人的报酬，再多也值！”
两天采访结束后，我俩像捡到宝贝一样高兴，心里那个舒畅劲就像三伏天吃冰棍。乡里青年小伙谝闲传，打赌揭碌碡、咥蒸馍、上树戳鸟窝等匪事我见多了，为集体生产发誓立军令状还从来没有过。我俩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讨论，当晚通宵达旦写稿直到天亮，匆匆吃完早饭，坐五十九路汽车送到省报社。
李老师浏览后露出满意的笑容，高兴地说，这个稿件抓到了“向”上。他招呼我俩坐下，递过两杯热水，坐回办公桌后的木椅，认真阅读，仔细推敲。问了一些稿件中没有写进去的事，提出具体修改意见。我们答应立即回去修改。李老师却说，不要回去了，吃过饭就在报社招待所改。正值年终决算分配的时候，新闻要发在最佳时刻，明天就见报。
我们趁热打铁，下午连续改了三、四遍，李老师还是不满意，要求字斟句酌，精心打磨。说实话，先天晚上我俩一夜没睡，瞌睡的上下眼皮直打架，当时乏得系息咧。到宾馆洗把脸，改到夜里十二点，用报社稿纸一格一字，工工整整誊写清楚，交给李老师，头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地睡着了。
值夜班的李主任又反复推敲，合理取舍，文章立即鲜活起来。干家子、军令状、双份酬，九个字，画龙点睛，一语破题。接着又加写按语，精雕细刻打磨出了精品。
颁奖大会在庄严神圣的人民大会堂北京厅举行，主席台上方红底白字“全国首届好新闻评选颁奖大会”的横幅十分醒目。参加评选的中央、省、市、自治区新闻媒体老总或部门负责人、获奖作者、编辑等三百多人参会。专家学者云集，不乏新闻宣传界的权威、泰斗级人物，个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许多人带着眼镜，大腹便便，显得城府很深。尽管我俩专门换了新衣服，在这些人面前，仍然显得土气。我们十分珍惜这次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认真地聆听获奖作者介绍采写经验，快速记录专家评委一语中的的点穴式评论。
头一次站在国家最高领奖台上，聚光灯照得我局促不安，浑身汗津津的，手都不知道该给哪里放。众多的目光一齐聚集在我们身上，各类照相机、摄像机的长枪短炮、形形色色的话筒，一起对准我们噼里啪啦“射击”。一贯为英雄模范歌功颂德的编辑记者变换位置，此刻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人物，幸福的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站在我旁边的王学习转过头，用《上甘岭》电影中王成的话对我小声喊道：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我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心里说，你这家伙，啥场合嘛，我都有些紧张，你却胡乱幽默。
次日黎明，我俩早早爬起来，顶着满天星斗去看升旗，英姿飒爽的国旗护卫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越过金水桥来到天安门广场，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庄严国歌声中与红太阳一同冉冉升起。
天安门广场游人如织，人民英雄纪念碑巍然屹立。我随着排队的人流，缓缓进入纪念堂，含泪站在毛主席水晶棺前，对着毛主席遗体深深三鞠躬。毛主席呀毛主席，您可知道我这个贫苦农民的儿子多少次在梦里见到你，幸福的泪水濡湿枕巾。我多么地想让梦成真啊！从我家老二来京串联，见到你的那个时候起，我就立志要做出优异成绩来见您。按照您的教导，跑遍了城乡旮旯拐角，村村寨寨，渭水南北，塬上塬下，用手中之笔弘扬正气，鞭挞邪恶，歌颂英雄模范。十八年坚守，十八年追梦，终于梦想成真！
毛主席呀毛主席，现在，我真的来看您了，您却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不说。面貌依然是那么慈祥，那么从容可亲。您永远活在天下贫苦大众心中！
连载之43 未完待续 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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