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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旱烟袋

父亲的旱烟袋 


 

父亲是辛亥革命那年出生的。在战乱和社会大动荡中艰难地度过了青少年时代,与所有的关中农民一样,勤劳节俭是最突出的本色。经历了无数苦难的父亲,把扛长工打短工,沿街挑担、做点小买卖,赚来的辛苦钱舍不得花,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积少成多值点家业,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铜板,他恨不得一个掰成两半花。他农闲时挑着的干果担子里有纸(香)烟、洋糖(即水果糖)、酥花生,自己却一根也舍不得抽,只抽自己种的旱烟叶子,他过日子的紧细是出来名的。

父亲和关中农民随身携带的吸烟工具,实际上是由烟锅、烟布袋、打火工具三部分组成的。旱烟袋是这套吸烟工具总的称呼。烟锅由烟锅头、烟杆子、烟锅嘴三件组成,烟锅头基本上都是铜质的,烟锅嘴子有黄铜的,也有玉石、玛瑙的。烟锅杆子有长有短。长的有二三尺的,短的不到一尺。材质竹木都有。父亲的烟锅头是黄铜的,绿色的烟锅嘴子上有白色花纹,听说是玉做的,夏天噙在嘴里很凉快。烟锅杆子虽然不长,只有一尺左右,但却别致。是父亲从村北那道深沟的酸枣棵子丛中,发现一株多年生的苟曲芽,主茎已经有小拇指粗了,父亲费了很大的劲把它砍回家,截取中间最佳一段,剥去皮晾干后做成。父亲说为了砍那颗苟曲芽杆,把手脚都划破了。他说之所以花那么大代价,一是因为苟曲芽杆中间是空的,不用再花功夫去掏空,二是苟曲芽杆结实不裂缝,图上桐油后褐色光亮,那原来的疙瘩不仅不难看,反倒凸显出原始美的个性。

布烟包也是很讲究的,颜色基本上都是黑色的,样子除了长方形就是三角形、梯形,上面口都系根绳子,装完烟勒紧,防止烟末撒出,拴在烟锅杆上,抽烟时来回摆动。婆娘媳妇喜欢绣花的,还给男人的烟布袋上绣一支花,下角坠一束红绿黄相间的丝线。花是很简约的那种,虽叫不上名字,只觉得红花绿叶,丽而不艳,质朴大方。父亲性格内向,不喜欢张扬,就没有绣花和坠丝线。

打火工具必不可少的。那时候没有打火机,只有火柴。旱烟锅装不下多少烟末,烟瘾大的人连着抽几锅子才能过瘾。就得不断地点烟。2分钱一盒火柴,父辈们嫌贵,抽一锅烟划一根甚至几根火柴太浪费,就用火绳或者火镰点烟。

火绳是自己就地取材做的。秋天剥玉米棒子时,把玉米头上的干樱子收集到一起,空闲拧成绳子。燃烧时发出蚊子一样轻微的丝丝声,一股白色的烟雾弯弯曲曲袅袅上升,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许多人在一起抽烟说闲话,就点燃火绳,谁抽谁拿,用后挂在旁边。

用火镰撇火需要三样东西:一是火镰,一块做成“B”字形的钢板;二是专门用来打火的黑色石块,叫做火石;三是自己用棉衣里取出的旧棉絮加灰条菜灰染的硝子。每年伏天,父亲就带着镰刀去沟坎的空地上割灰条菜,拉回来晒干烧成灰,母亲把不能再穿的旧棉衣里面拆了打褙子,准备铰鞋底,父亲就把废弃的棉絮清洗,放在灰条菜灰里搅拌,晒干后就是很好的易燃品,一遇火星就立即燃烧。

   烟袋是装旱烟末子的,有人图方便也把火石、火硝子装进烟袋里。火镰拴在烟锅杆子上。干活乏了,往锄把或者头把等工具上一坐,从腰里拔出烟锅,伸进烟袋把烟锅装满,一只手在烟袋外摁实取出,噙在嘴里,用牙咬住烟锅嘴子,取出火镰,撕一小块硝子摁在火石上,用火镰撇打火石,火星溅燃火硝子后,立即拿出放在烟锅头上,旱烟末就点燃了。一吸,口里就会冒出白色的烟雾。抽完了在鞋底子上一磕,再塞进烟袋里重装。生产队开会时,妇女坐在饲养员的热炕上纳鞋底,男人蹲在牲口槽旁边抽旱烟,灯光下烟雾缭绕,呛得有人直咳嗽。

   旱烟是父亲自己种的,每年春天,父亲都会留出一块空地来,用锨翻过,整平,用锄头开沟,撒上旱烟种子,封沟,然后小心侍候那些种子出土发芽长大。他对烟的关心似乎要比庄稼多些。烟叶分为大叶子和小叶子两种,小叶子生长起短,两个月就成熟。大叶子需要100多天,大叶子烟呈椭圆形,似芭蕉扇。到了夏天,烟叶成熟后,父亲从最下面老叶子开始,一层一层逐渐往上收,压平晒干打成捆。自己吸不完就拿到会上去卖。许多老汉赶集上的主要任务就是买旱烟叶。蹲在卖旱烟的摊前,掏出烟锅装满,抽一口,品一下软硬,香不香,劲大不大,就马上知会道是不是施了油渣的烟叶。买1-2斤烟叶就够抽几个月的,

父亲那一代男人,几乎没有不抽烟的,而且抽的都是旱烟。好像不抽烟就没有事干一样。一句流传很广的口头语是:“人闲了抽烟,牛闲了添砖。”四五十岁的男人,不管是地里干活休息,还是村中街道蹲着谝闲传,嘴里都噙个旱烟锅。抽烟是他们闲暇时的唯一。有时候熟人老友乡党一见面,就把自己正在抽的烟锅从嘴里拔出来,用手把烟嘴的口水一抹,递给对方,“伙计,尝尝老哥的烟叶咋样?自己种的。”有的人嫌自己的烟叶抽着不过瘾,就把烟锅塞进对方的烟布袋装满:“让兄弟尝尝你的烟咋样”。

父亲的与村里的同辈人一样,十分钟爱自己的旱烟袋。把它视作心爱之物,天天带着不离身。特别是老年后,更像是喜欢孙子一样的喜爱旱烟袋。抽烟时拿出来吸,抽完了还时常拿在手上端详,或用铁丝掏烟锅头和烟杆里存留的烟垢,或用手巾擦拭烟嘴子。如同宠物一样精心打理,把个铜烟锅头擦拭得铮亮铮亮。时间长了,铜烟锅头裂开一条缝隙,抽起来漏气,我建议从新买一个,他却不同意,到集市找小炉匠用银给焊好,还焊出一云形花朵,锦上添花更加美观好看了。

我曾经给父亲买过打火机,他用了几天就不用了,说是不好用,不放风,我建议他用火柴,他说火柴盒装在身上压碎了火柴散落,都不如他用火镰好。唉,说来说去,我知道他还是嫌浪费,怕花钱呗。

在地里干活休息时,父亲就和老汉们聚在一起抽烟,过足烟瘾之后,那些老人一个个就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精神抖擞,腰板似乎也都会挺直许多。从他们紧抿的嘴唇和带笑微眯着的眼角,以及颤抖的山羊胡子和前俯后仰的身姿,谁都可以看出这一点的。不过那生烟极呛,从父亲嘴里喷出的烟雾常常把我呛得直流眼泪。每当夜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一边抽着他自种自制的旱烟,一边给我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讲古人卧薪尝胆、悬梁刺股读书的故事。

旱烟带几乎成了父亲一代农村男人的装束和打扮。成了那个时候的一种时尚,成了那个时代男人的标志和文化。干活时,烟袋从后衣领插进脖子,烟锅在衣服里,袋子在衣服外,因而烟锅既掉不进去,袋子也掉不出来,干活走路没有一点影响。有人的烟锅头、嘴、杆子全是铜的,沉甸甸的。晚上走路提在手中仗胆;蹲下议事,着急了就用烟锅在地上指指画画;孙子淘气了,也举起烟锅吓唬:“你再不听话,打你个崽娃子!”风烛残年的老人嘱咐儿孙死后别忘了把烟袋装进棺材。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0年了,现在的农村老人,已经很少有人抽旱烟,烟锅、烟袋更是少见,火镰已经绝迹,现存的烟锅模样随着时代的进步,不断改变,由粗糙到精致,从朴素到美观,可真真能感受到过去关中男人手里旱烟锅的那种韵味已经很困难了。

安升先

201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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