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麦香与秋香

麦香与秋香

曹广平

正是农历四月初，麦子扬花的季节，沸沸扬扬的微风正裹挟着阵阵麦香飘荡在广袤田野里。赵老嘎扛着锄头一脸大汗出现在西坡岭上了。出现在西坡岭上的一瞬间，赵老嘎举目远眺，眼前一派丰收景象。这景象一下子在他脑海里变化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广阔的蓝天下，金黄的麦地里，麦浪向大海里的波涛一样来回翻滚，一对彼此相爱的青年站在如画般的田间，说着笑着，打着闹着。欢快的布谷鸟儿从空中划过，一路鸣唱：“磨镰扛锄、麦子就熟！”“打场扛杈，麦子到家！”真要收获了，赵老嘎孩子似地开心地笑了。

“老嘎叔，下地呀？”

就在这金色的画面把赵老嘎陶醉的如痴如醉的时候，一个甜美的声音，把赵老嘎的梦惊醒了，赵老嘎转身一看，见是麦香从自己身后赶过来了。他就说：“麦香，你这是——”“嗷”麦香说:“俺娘让俺到地里看一下小鸟糟蹋麦子没，老嘎叔，小嘎呢？”“小嘎？”麦香一提小嘎，老嘎就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嘎？小嘎，小嘎到东沟地去了。”“嗷，那我头走了，老嘎叔。”麦香刚走几步忽然回头又说了句：“老嘎叔，晚上让小嘎到俺家耍去。”“好！好！”老嘎目送着麦香顺着山坡迤逦远去的小道走去了。看着麦香那年轻活泼透着青春气息的背影，赵老嘎就想；“真是个好闺女啊！又漂亮又能干，嫁给我儿子多好啊！”“唉！”赵老嘎接着就叹一声气，忽然在心里说：“怕是我儿子没那个命啊！瞅瞅自己造的儿子，那点配上人家麦香姑娘啊！别做梦了！”浮想联翩间，老嘎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在家和儿子争着来西沟地的事。后来赵小嘎不再坚持，主动让了步，这就让赵老嘎非常感动。说到底，你爹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可儿子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正美着哩！赵老嘎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了。因为赵老嘎所期待的那片谷地一片空白，她秋香婶没在。这让赵老嘎颇感意外，这种意外让赵老嘎又非常失落，近乎是一种难过的失落。跟儿子西沟东沟的争了半天，白争了，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真不该来，让儿子来就好了，赵老嘎在心里想；儿子来的话，这里便是两个年轻人的世界了。你说我来凑啥热闹呢？你瞧这事办的，婆娘也办不出这事来，赵老嘎懊恼极了。他完全被自己不明智的行为而有点怨恨自己了。

就在赵老嘎懊恼自己，权衡是进是退的时候，赵小嘎也已走到东沟地的坡岭上了。要说赵小嘎是先出的家门，理应先到地才是，但是，西沟地和东沟地并不是等距，一个地头远些一个地头近些，东沟地实是比西沟地远了一里多地的路程，所以他赵小嘎才在地头出现迟了。正像他赵老嘎在西沟地所遭遇的尴尬一样，赵小嘎也在东沟的坡岭上愣住了，透过层层麦浪，赵小嘎发现自家的地里正有一个人影在弯腰锄地，这是谁啊？赵小嘎疑惑，难道自己认错自家的地了，迷失方向了？赵小嘎敛神凝气，目光远眺，仔细观察半天，没错，是自家的地啊！地中间的李家坟茔，堰根的那个老枣树，不都是自己熟悉的吗？不是自己的错，那就是别人的错了，一准是谁认错了自家的地，把别人家的当成自家的地锄了。赵小嘎在心里想；自己家还会有这等好事，我说今儿后晌一出工花喜鹊就撵着自己叫哩！原来是这好事。赵小嘎心里欢喜了，走路也不大会走了，一步大一步小的还晃起了膀子哼起了小曲儿，可还未等他赵小嘎走到自家的地边，他忽然间不往前走了，膀子不晃了，小曲儿也不唱了，整个人还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在一片荆棘后面隐下身来，心还一阵阵地跳。原来在他赵小嘎地里锄地的不是别人，是他爹赵老嘎的相好秋香婶。赵小嘎心里慌过一阵后，便是一阵窃喜，看来老爷子的事，八字已有一撇了。老爷子艳福不浅哩！看秋香婶的脸蛋，秋香婶的腰，那一样抵不住自己赵老嘎这个爹哩！光看他那张黑包公似的脸就没人要，他真替秋香婶惋惜。赵小嘎没再往自家的地里走，而是趁秋香婶没发觉他时，迅速拿定主意，快步地离开了。他要到西沟地去找他爹赵老嘎。

此时的赵老嘎，也没在西坡岭上耽搁。在懊恼一阵后，他终于让地里的麦香吹醒了，他反反复复地抱怨自己，我这是怎么了，老来老来没脸了，和儿子争天下了，宫廷的内乱不都是因为相互争妃子把朝廷搞垮的吗？自己也想把自己这个家搞垮么？这些年来儿子跟着自己遭的罪还少吗？赵老嘎从怀里摸出烟杆来了，他一边抽烟一边往东沟地里走，他决心已定，准备到东沟地里去换回儿子去了。

山路很崎岖，但老嘎走得很欢实。人一旦从糊涂中醒来，他总会朝着愉快的地方想，儿子啊儿子！是当爹的错了，爹说到底不该在这件事上和你争高下啊！爹都啥岁数了，土埋脖儿根了。有女人没女人都无所谓了，而儿子你就不同了，你还年轻啊！别说是女人，世界都是你们的啊！老子凭啥跟你争啊？尽管咱们争得不是同一个女人，咱总算是争得各自的一个机缘啊！想到此，老嘎心里一阵难过，眼里一阵模糊。过一阵儿，老嘎下了狠劲在心里说；放心把儿子，这一下爹明白过来，再不会和你小子争了，你娶不上媳妇，老子也只有打光棍了，好了儿子，老子退了，你赢了儿子！

老嘎又高兴起来，兴奋的他，都把当年的事想起来了，想当年他和小嘎娘不就是在那夏天的美景，金秋的梦里一直相处，才把小嘎娘弄到手的吗？说到底这女人家好哄哩！赵老嘎又把烟锅装满金黄金黄的烟丝，掏出火机点上，等一股股淡蓝色的烟雾缭绕起来以后，赵老嘎抬起头看着远方，远方地里还是一片金色的麦浪，这片麦浪里已没有了麦香，但赵老嘎看着这片麦浪还是很惬意地想；假如儿子能娶了麦香，他秋香婶能嫁了我赵老嘎，那就美妙了，那就叫妙不可言了，那就叫两全其美了。村里人见了我们，再也不会说，看这两条光棍儿。能让村里人羡慕死。

正在赵老嘎的脑子里进行美好想象的时候，正往西沟地返的赵小嘎已经到了赵老嘎的面前。赵老嘎正全身贯注地想着麦香，想着她秋香婶，正陶醉在眼前就要丰收的景象里。所以，当赵小嘎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浑然不觉。赵小嘎一高兴，便扯着嗓门大声地喊了一声；“爹”！这一生爹喊的可谓震耳欲聋，就差点没有把赵老嘎吓死。赵老嘎正神往着呢！根本没料到凭空会来一声炸雷，赵小嘎那一声爹就像是湛青天响了一声炸雷，一下子就把赵老嘎吓瘫软了。等赵老嘎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赵小嘎时，他才颤抖着嗓音骂道；“你狗日的败家儿子，想吓死你爹哩！老嘎上耳朵，老嘎上耳朵”。赵老嘎开始自己给自己叫魂了。赵小嘎乐了，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魂不全咋地，那么不经吓，后一想，自己莫不是太冲动了，爹已经是五六大十的人了，莫不是真给吓着了，看爹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头，不像是装的。这万一有个好歹，那不是苦了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的爹，又害了受了半辈子寡的秋香婶了。赵小嘎就赶紧学着他爹赵老嘎的样子念叨说；“爹上耳朵，爹上耳朵”。赵老嘎在儿子的呼唤声中，仿佛缓过一口气来了，赵老嘎说；“儿子啊，儿子，你想埋人哩！”见爹缓过气来了，赵小嘎就换成一副笑脸，然后温和地叫了一声爹说：“爹你回去吧！东沟地里有人着急等你哩！”

“胡说，”赵老嘎骂儿子，“地里谁等我哩！倒是西沟地麦香等你哩！”

“真的爹？”

“老子啥时骗过你。”赵老嘎一阵嘟囔。

本来赵小嘎想一下子给他爹说明秋香婶也在等他哩！但后一想，这样似乎少了点什么，还是让他爹再等等知道吧！常言说，好事多磨哩！别让他爹一高兴栽了跟头。想到此，他就对他爹赵老嘎撒谎说：“东沟地荒了，我锄不了，等你去锄哩！”赵老嘎一听儿子这样说，相信了儿子的话。因为东沟的那块地真的有些日子没去打理了，很可能就慌了，今年的雨水多哩！再者说了，好歹给儿子留个机会，儿子有福气能攀上人家麦香，不一样是他赵老嘎的光彩吗？赵老嘎想到此，便不再理会儿子赵小嘎，他两步并作一步走，那气势就像是开了镰的五月，屁股被人夹了火炭似地匆匆往东沟地里奔去了。

(曹广平：1966年出生于武安市矿山镇白鹿寺村，邯郸作协会员，武安作协理事。9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已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短篇小说和小小说。小说《结尾》荣获全国微型小说大奖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