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过一种卑鄙无耻的生活”
撰文/王淼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写出了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她不仅在其中塑造了一位生性浪漫、桀骜不驯的叛逆少女形像，同时也写出了一种永恒孤独的生活状态；她不仅凭借着这部小说一举成名，并从此步入当代法国的文学殿堂，其后更演绎出足以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多彩人生——她曾经有过两次短暂的婚姻，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她曾经在成名之后不久即遭遇车祸，并在治疗的过程中染上了毒瘾；她喜欢男人、喜欢赛马、喜欢飙车、喜欢酗酒、喜欢赌博，喜欢一切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个人享乐，却独独无法忍受理性、忍受规范、忍受道德、忍受庸常的个人生活。这个出道甚早且少年得志的女孩子名字叫弗朗索瓦斯·萨冈，这部惊世骇俗的小说，即是在法国当代文学史上大大有名的《你好，忧愁》。
就我个人的阅读而言，《你好，忧愁》虽然谈不上是一部深刻的小说，但却无疑是一部感觉敏锐、感情细腻的小说，十八岁的萨冈不仅在其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位小女孩所特有的机智，她同时也流露出一个成熟女人才能够拥有的洞悉现实的聪明与世故。作为萨冈的处女作，《你好，忧愁》的情节并不复杂，它讲述的只是一个充满伤感意味的爱情故事，小说的主人公塞茜尔生活于一个单亲家庭中，久已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放纵生活，并与自己的父亲一样，过着一种随心所欲的荒唐日子。当她的父亲爱上了一位半上流社会优雅体面的女人安娜时，她为了能够延续自己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就在暗中竭力阻挠父亲与安娜之间的婚事。她与自己的男友、以及父亲过去的女友结成同谋，共同设计了一个圈套，终于使得父亲冷落了安娜，并与过去的女友重修旧好——让所有的当事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计划的成功竟然直接导致了安娜的精神恍惚，并最终使她在一次车祸中命丧悬崖，塞茜尔本人则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对人生无常的无限感喟之中。
显然，就萨冈的写作寓意来看，以一般的道德观念去评价塞茜尔的个人作为肯定是无能为力的，因为塞茜尔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新新人类”，她既对一向善于精打细算的市民生活有着直观的了解与厌弃，同时也有着自己明确的价值取舍与生活追求。在萨冈的笔下，塞茜尔与安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分别象征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前者一贯“把本能意识与个人主义看作人的天经地义的本性”，她喜爱快乐，追求幸福，其理想竟然是“要过一种卑鄙无耻的生活”；与之相反，后者则“以高尚的情趣和优雅的温情作为规范”，其生活稳定体面、充满了安全感，在她的不动声色之中也自有一种以柔克刚的力量。前者与她的父亲一样，只愿意生活在当下，甚至不惜为之付出一切代价，他们虽然都没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但他们的生活却是简单而自足——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对未来毫无恐惧，在他们心中也自始至终都有着一种无以摆脱的矛盾纠缠，是回归秩序？还是顺其自然？他们希望安娜能够带给自己一个崭新的未来，他们同时又留恋着过去自由自在、不负责任的个人生活；他们虽然“毫无疚意，毫无羞涩”地选择了游戏人生，但对稳定、体面生活的期盼又何尝真正离开过他们的心灵？他们虽然自认为是“游牧民族的美丽的纯种”，但他们又何尝不是“贪图享乐者的冷酷的可怜种”？
人生的终极状态即是孤独，无论是放浪形骸，还是循规蹈矩，谁都无法真正摆脱这种终极的孤独。所以人生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循规蹈矩固然缺少生命应有的激情，而放浪不羁却也同样是一条不归路，虽然它那么眩目、那么让人迷恋，但激情过后也只能留下一片灰烬。张爱玲曾经说过，写文章要趁早，出名也要趁早，萨冈可谓少年得意、出名够早了，在那个年龄所应有的一切，她有；在那个年龄很难拥有的一切，她同样有，但即便如此，她的一生仍然矛盾重重，从来也没有真正摆脱掉孤独与忧愁的纠缠。萨冈本人晚境凄凉，她的人生的华丽，在青春时代就已经透支殆尽，她以自己的小说预言了自己的命运，她以自己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印证了自己的一生。
《你好，忧愁》（法）弗朗索瓦斯·萨冈著，余中先 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定价：24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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