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崖石棉矿时的一支歌 

（从军青藏高原札记  十八）

1971年8月，我们这支经历了世界屋脊无人区测绘任务的光荣连队，奉命进入茫崖石棉矿“支左”。

“支左”就是支持左派的意思，当时，是解放军的一个时代的任务。“文革”时期，地方上的群众分为很多自发社团和派别，自然是各有各的观点和做派，观点不同就要争论，争论过激就动手，“文斗”、“武斗”，搞的大家不开心。于是，就派给解放军一个任务，到地方上各单位去调解矛盾。当然，调解是要有原则的，于是堂而皇之的叫“支持左派的任务”。

    “支左”工作，原本都是由干部去干的，由于茫崖石棉矿的情况比较复杂，据说，好几批干部到茫崖石棉矿支左，最后都是犯了“腐化”错误，被迫离开。茫崖石棉矿成了个老大难单位了。于是，破天荒地把我们这支英雄连队开进石棉矿，来一个战士支左，就不信有什么邪气，能把我们一个连队的战士都给腐蚀了。

茫崖石棉矿，是一个世界闻名的大矿，石棉蕴藏量世界第二，石棉质量世界第一。当时的茫崖石棉矿，除了矿领导小组办公地有座小楼房，也就是医院、动力车间等几处，还算是地面有个房子。好几万从全国各地来的工人、家属，都是住在“地窖子”里。平时，就是不刮风，石棉矿区也是笼罩在一片雾不是雾、灰不是灰的矿末粉尘中。有点风起，则不论大小，风中那细小的颗粒就像子弹，打在你脸上，生疼。故此，茫崖石棉矿上有一种特色装饰，就是纱帽。类似伊斯兰妇女带的那种纱帽，出门戴在头上挡风挡尘粒。没有纱帽，在大风里，眼睛都睁不开的。故此，当时茫崖石棉矿，无论白天黑夜，地面上是很少有人走动的，放眼看四周，几乎都是荒芜的戈壁滩。而在地下，那些数不尽的地窖子里，却是当时几万矿区职工鲜活的生活。

“支左”工作，简单点说，就是加入到工人中间，和他们一起工作、学习，但不在一起生活。我们一个连队，百余人，分成几十个小组，进入石棉矿从上到下各级部门、班组。上班的时候一起上班，开会的时候一起开会，睡觉的时候，我们就回到我们连的临时驻地，集体休息。

不论怎么说，我们是开始地接近群众了。不接近群众，你也没办法支左，也没办法开展工作。接近了群众，那群众的生活就必然使我们连队的生活，也就是清一色都是男人的连队生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当时青藏高原的部队中，极少见到女人。战士们对女性，是比较敏感的。表面上，是绝对回避，甚至躲避；内心里，则是恐惧夹杂着好奇，战友们最经典的一个幽默就是：发现除了蚤子是母的外，其他都是公的。

支左工作，是战士们走近女人最严峻的儃变。支左动员时，我们一个个信誓旦旦，好像能的像个圣人，对那些败倒在女人脚下的干部，表示了极度的轻蔑。那个时候，对我们这代年轻人来说，看见漂亮的姑娘，多看两眼都不敢，怕被人责怪为流氓。更何况，我们是支左的解放军战士，更要把女人当做洪水猛兽来防御

当我们真实深入群众生活后，一切却开始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美女”、“小鲜肉”之说，但男人与女人，那就是两种性别的人，碰到一起，不论时代，都会因为天然的化学作用，而使人不由自主。

我们那个时候都是20岁左右的小年轻，穿件白衬衣，绿军裤，北京布鞋，在舞台上那可是生气勃勃，鲜亮动人的，打动一下工人中少女姑娘们的心，也是很自然的事。军民鱼水情嘛，主动关心关心“最可爱的人”，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们当时有一支宣传队，排了一些节目，曾经在海西军分区和农垦兵团等很多单位汇演。到石棉矿支左，演出自然是少不了。

有一次演出，看了石棉矿动力车间表演的一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小歌舞，其中，表演藏族姑娘小卓玛的几个舞蹈动作，一下子就把我给迷住了。“小卓玛带上红领巾，洛桑开起拖拉机，翻身农奴把歌唱，感谢恩人毛主席”。我突然发现，这首歌是那么的鲜活生动。事后，我打听到她是动力车间书记的女儿。言语之间，无意中，小卓玛就成了我的一个常用词汇。

别看茫崖石棉矿地面上没什么人，地下的生活同样是丰富多彩的。石棉矿上女人，也有很多有特色的雅号，“马路香”，“85粉”等等，每一个雅号后面，其实都是故事。比如那个“85粉”，我们当时吃的面粉主要是“90粉”，比“90粉”要好一些，白一点的面粉，就是“85粉”。大家知道那位女士被叫做“85粉”是什么意思了吧。

当时石棉矿的工人，绝大部分是中原贫穷地区跑去打工挣钱的。男男女女还都是年轻人。好几万人，蜗居在地窖子里，除了上班，几乎就没有业余文化活动，连逛街的机会都没有。坦率说，我深入群众不是很深，我还真不了解当时石棉矿工人们的生活。

但是，我发现，当我们回到连队驻地，战友们在一起聊天时，女人的话题，逐渐多了起来。各人有各人的话题女人。大家都是在不同的单位、班组支左的。我相信，每个单位都会有值得战友去惦记的女人。我自己就惦记上小卓玛了，因此也特别能体谅战友们的心情。

当女人的话题在战友们的闲聊中越来越多时，我们的艾连长，那可真是一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记忆中，连里曾有一个计副指导员，后来调走了。思想工作，基本上都是艾连长做的。

艾连长发现我们对矿上女人的话题越来越多，他倒是没有责怪过谁一句话。偶尔有一次，艾连长和我们几个南京兵的正副班长在一起闲聊，艾连长像是随意般的问了我们一句话：“你们是不是不想回南京了？是不是准备在这扎根了”？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明白了艾连长话外音的意思。于是，笑了笑，纷纷表示“当然还是想回南京家乡的”。从此以后，我们对矿上女人的话题就基本上消失了。当时，我们都还太年轻，没有怎么接触过女人。对我们来说，家乡的魅力还是要比女人的魅力大得多。只是：“小卓玛带上红领巾，洛桑开起拖拉机.....”这首歌，时常还要哼一哼。

那一年，我们连圆满的完成了“支左”任务。茫崖石棉矿也是在进入“文革”后，第一次破天荒的完成了全年的生产计划。

回到家乡南京40多年了，“小珠玛戴上红领巾”的歌，至今还是心中一个甜蜜的回忆。

              2018/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