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艺录·之十七·王渔洋诗
　　
　　 王渔洋做诗究竟是依靠天分还是依靠人工？钱钟书对此的两个说明倒可以用来说说为人出世的道理：
　　其一、“窃以为藏拙即巧，用短即长；有可施人工之资，知善施人工之法，亦即天分”，也就是说，只要能够知道自己的长短，扬长而避短，也是一种天分，也不妨碍成功。这可以用来安慰那些怀才不遇、空责他人的人，要知道能够有所成功者、能够平步青云者，总有其独到之处。即便如弄臣者，也终须有良好的心态、有一技之长。这也可以鼓励那些天资并不好的人——虽然先天不足，后天还是可以补足。比如，王渔洋的办法，按照钱钟书说，就是“渔洋天赋不厚，才力颇薄，乃遁而言神韵妙悟，以自掩饰”。这种办法，现代人也很多采用，尤其是浸淫学院的人，动不动就是jargon满天飞，否则你就无法和他攀谈，活活把关系到世道人心的学问弄成少数人的专利。哲学以前是“爱智慧”的学问，人们把青年送到智者那里去学习，苏格拉底的话也大抵不难懂；就算孔老夫子，一部论语也都是平易近人。然而越到现代，“才力颇薄”之辈也要在学问深思之道讨生活，于是就不得不依靠别人看不懂的东西来卖弄，于是学问也成了高居生活之外的东西。在这一点上，现象学倡导的“返回事物本身”的确值得倡导。
　　其二、“渔洋楼阁乃在无人见时暗中筑就，而复掩其土木营造之迹，使有烟云蔽兮之观，一若化城顿现”。钱钟书同时引用外国人说的，天才和聪慧的差别，正如同“神通之幻师”和“构建之巧匠”的区别，“一则不见施为，而楼台忽现，一则善用板筑常器，经之营之”。因此，凡所成功人士，大多要掩盖其所下笨功夫，方才能够显示其能。不然，和常人一般就太不过瘾了。高中班级里同学学习竞争厉害，就不光是比拼成绩，更要比拼谁花得力气少，于是明里花时间玩给别人看，暗里却偷偷下功夫——此正王渔洋之道也。这种情况当然不单单是小孩子斗气，大人也所在多多，例如传记的写作，不把传主写成天纵英明不可罢休。钱钟书在别处说，传记不可信，这也是一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