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新译】
原著 屈原 译者 望湖
全文转载于《中华诗词网·诗乡诗教·教材教参》2006年4月24日。
一、《离骚》新译
颛顼古帝之苗裔啊，先父表字为伯庸。寅年寅月庚寅日啊，是时我得以降生。
父细察我之气度啊，始能赐我以美名。取名为正则啊，字我为灵均。
天资之如此丰盈啊，后又增强以才能。如肩披江离芷草啊，再佩以秋兰饰绳。
追不上飞逝时光啊，虑岁月之不我待。朝采木兰于山岗啊，夕拾宿莽于洲渚。
时光仍不能淹留啊，四季照旧在更替。看那草木的凋零啊，想到美人会迟暮。
不适时放弃秽政啊，何不改变此态度？若乘起良驹驰骋啊，我将为前驱开路。
昔三后德高望重啊，贤臣多聚而拥戴。尚散发椒桂之香啊，岂止有蕙芷香在！
尧舜之公正廉明啊，使循正道而行路。桀纣之忘形罪恶啊，坠入邪道而难步。
奸党之暗中作乐啊，前景幽黑而险阻。我岂惧祸及自身啊，但恐国祚之危笃。
匆忙奔走其前后啊，求随先王之脚步。王不察予之忠心啊，反信谗言而震怒。
虽知忠谏将取祸啊，又焉能忍而放弃？有苍天可以作证啊，为固王位而谋计。
曾言黄昏以为期啊，竟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我有成约啊，怎会翻悔而思异！
我不怕离王远去啊，只伤心屡变主意。
既培植九畹芝兰啊，又养育百亩芳蕙。畦植留夷与揭车啊，并伴杜衡与芳芷。
冀望其枝叶茂盛啊，更愿适时将收刈。虽有枯萎又何妨啊，只恐合污而芜秽。
群小争权而贪婪啊，全然不厌于需索。宽自身却苛于人啊，勾心斗角而嫉妒。
疯狂于追名逐利啊，此非吾心之所急。老期已冉冉将临啊，只恐英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露珠啊，夕餐秋菊之落花。若情操美而德高啊，挨饿受冻又何伤！
将树根编结茝草啊，穿串薜荔之花蕊。取菌桂编结蕙草啊，胡绳搓索而多丽！
吾效前贤之所行啊，此非世俗之所愿。虽不容于今之人啊，却依彭咸之遗教。
长叹声声以忍泣啊，哀怜民生之多艰。余虽洁身而自律啊，朝受诬而夕被逐。
既责我佩饰蕙草啊，又攻我茝草采集。此乃余心之所善啊，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君之横行放纵啊，竟不察所向民心。众女妒我之娥眉啊，反造谣诬我善淫。
眼下正时兴投机啊，违规矩而擅改措。背法度而追邪曲啊，妄求苟合为准则。
忧烦而怅然无措啊，我独窘困于此时。宁速死而游亡魂啊，我不为谄媚之姿。
雄鹰与燕雀不群啊，古往今来而皆然。方与圆岂能相容啊，道不同何能相安！
委屈而压抑心志啊，忍受罪过复蒙辱。持清白正直而死啊，为古圣贤之所重。
悔择路失于明察啊，停步犹疑而将返。掉转车而返原路啊，尚幸迷途其未远。
策马行兰草高地啊，又驰椒丘而暂息。仕途不顺且获罪啊，宁退而重修初服。
裁荷叶制成我衣啊，集荷花制成我裳。不理解我又何妨啊，求内心洁而芬芳。
使余冠岌岌高耸啊，让余佩长而陆离。芳香与污浊杂糅啊，其昭昭品质未亏。
忽回身纵目而望啊，观望那遥远四方。华丽缤纷的佩饰啊，散发着菲菲芬香。
人生各有其爱好啊，我独好修以为常。纵受支解仍不变啊，惩戒何伤我心康！
女嬃情深而关切啊，反复责备于我说：“鲧刚直竟而忘我啊，终死于羽山之野。
尔好直言而修洁啊，又独有美好操守。他人集满室杂草啊，汝不肯盲从佩用。
既不能逐户说服啊，谁理解余等衷情。世好吹捧而结伙啊，尔却独行而不听！”
学先贤自我节制啊，满怀叹惜而至今。渡沅湘二江南进啊，向虞舜倾诉衷情：
“启得《九辩》与《九歌》啊，寻欢作乐而放纵。
不顾未来之安危啊，五子失和而内哄。
羿游乐嗜猎无度啊，尤喜于射杀大狐。耽淫乱岂能善终啊，寒浞杀羿而夺妻。
寒浇自恃其强悍啊，纵欲而毫无节制。日夜寻欢而忘形啊，头颅因此而落地。
夏桀之违背常道啊，遂而遭灭亡之殃。商纣剁人为肉酱啊，王朝之气运不长。
汤禹能勤敬国事啊，周文则行道无差。举贤才而任能人啊，遵守法度而不颇。
上天乃公正无私啊，有德者方受辅佐。惟贤德而功高者啊，方得为天下之主。
回顾历史而前瞻啊，观察民心之所向。有谁可妄行不义啊，有谁可肆行不善！
吾虽已身处危境啊，想初衷而犹未悔。不依卯眼正榫头啊，前贤才剁为肉酱。”
余陷忧郁而涕泣啊，悲余生时之不当。借柔蕙遮掩涕泣啊，泪滚衣襟之浪浪！
我铺襟跪而陈辞啊，因获正道而眼亮。得乘四虬之凤车啊，忽借尘风而上升。
早晨从苍梧启程啊，傍晚到昆仑县圃。欲梢停县圃之门啊，夕阳匆匆而将暮。
令羲和按节徐行啊，勿望崦嵫而情迫。路漫漫而又修远啊，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饮马于咸池啊，系缰绳于扶桑。折若木为阳拂尘啊，聊为逍遥而徜徉。
使望舒为吾先驱啊，令飞廉奔走于后。让鵉凰前行戒备啊，雷师却道其未备。
我命令凤鸟飞腾啊，不停地夜以继日。飘忽不定的旋风啊，率云霓而来迎迓。
忽散忽聚的云霓啊，光彩四射而荡漾。令帝阍打开天门啊，却倚天门而望予。
日色昏暗而将暮啊，编结幽兰而久立。世道溷浊而不明啊，好蔽贤美而妒嫉。
早晨我渡过白水啊，登阆风山而系马。忽然反顾而流涕啊，哀阆风之无神女。
倏忽又游至春宫啊，折玉树以添佩饰。趁玉树花未凋零啊，访可赠花之下女。
令丰隆驾云而行啊，寻求宓妃之所在。解佩饰而为信物啊，又令謇修以为媒。
如云之聚散易变啊，忽乖违而难转圜。夕归宿穷石神山啊，朝沐发于水洧盘。
为葆艳美而骄傲啊，日耽于寻欢乐游。彼虽美而违礼义啊，乃弃之而改他求。
我遍览天上四方啊，周游之后乃降下。望瑰丽楼台高耸啊，见那有娀之美女。
令鸩鸟前去为媒啊，鸩却告余以不好。雄鸠飞鸣去为媒啊，我又嫌恶其轻佻。
余心犹豫而狐疑啊，欲自说合而不可。凤凰既受人聘礼啊，恐高辛氏已先我。
欲远翔无处止息啊，四方闲游而逍遥。趁少康未婚之机啊，有虞尚留有二娇。
惜媒人拙嘴笨腮啊，恐难成说合要务。世溷浊而嫉贤能啊，好蔽贤美而扬恶。
闺中既相距邃远啊，可叹君王又不悟。余忠心之难抒发啊，怎甘心忍此终古！
取来占草和占竹啊，命灵氛为余占之。
我说：“双方美好必结合啊，谁修洁必有慕之。
想九州如此辽阔啊，岂只该地有美女？”
灵氛说：“劝你远走勿犹豫啊，谁求贤而能忘你！
人间何处无芳草啊，你何苦怀恋故地！世道昏暗而迷乱啊，谁能辨我们善恶？
人之好恶有不同啊，惟奸人更为怪异。宁腰间挂满艾草啊，竟谓幽兰不可佩！
草木优劣尚莫辨啊，评美玉岂能得当？以粪土充满香囊啊，反谓申椒其不芳！”
欲依灵氛之吉占啊，心仍犹豫而狐疑。巫咸今夕将降神啊，怀椒米祭而迎之。
百神遮天而齐降啊，九嶷诸神纷来迎。光闪闪显扬神灵啊，一一告余以吉故。
巫咸说：“要努力上天下地啊，去寻志气之所同。
汤和禹严肃求贤啊，得伊尹、皋陶协助。
倘内心注重修德啊，何必用他人行媒？傅说操筑于傅岩啊，武丁用之而不疑。
吕望曾操刀业屠啊，遇文王而被用举。宁戚曾击角而歌啊，齐桓闻而任辅国。
应趁年龄之未晚啊，时机也尚未穷尽。恐杜鹃提早鸣叫啊，百草凋零而不芳。”
我玉佩何其凸显啊，众借阴暗以蔽之。党人如此之无义啊，恐因嫉妒而损之。
时势纷乱而无常啊，吾焉可于此久留？兰芷变而无芬芳啊，荃蕙竟化为草茅。
何故昔日的芳草啊，今都成为此萧艾？难道有其他原因吗？都因不修德所害！
我曾依兰草为靠啊，却是华而不实在。弃美质追随俗恶啊，还怎能属于群芳？
花椒谗佞而跋扈啊，茱萸也妄入香囊。似这等钻营取巧啊，有何芳草该称扬！
染俗恶随波逐流啊，还有谁能无变化？看椒兰尚且如此啊，何况揭车与江离！
惟吾玉佩最可贵啊，美质弃置而至今。幸而难损其芳菲啊，馨香迄今而未泯。
调度和谐而自娱啊，且遨游而求美女。趁吾佩仍当盛时啊，周游那天上地下。
灵氛既告以吉卦啊，吾将择吉日起程。折琼枝以为菜肴啊，精制谷粒以为粮。
替我驾起那飞龙啊，车饰以美玉象牙。道不同难相为谋啊，我将远去而自疏。
将行程转向昆仑啊，前途遥遥而周游。云旗飘扬遮天日啊，鸾形玉铃响啾啾。
清晨由天河出发啊，傍晚达天之西极。凤凰展翅撑旌旗啊，翱翔长空之翼翼。
忽然行经流沙带啊，沿着赤水而徐进。令蛟龙架桥渡口啊，告西皇助我涉水。
路迢迢而多艰难啊，令众车径相等待。经不周山而左转啊，目的达天之西海。
屯聚起千乘之车啊，使之并驾而齐驱。驾八龙而行蜿蜒啊，招展云旗之逶迤。
抑志而按节徐行啊，神思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又跳《韶》舞啊。借此以聊求愉乐。
待皇天光明照耀啊，忽然俯瞰到故乡。仆夫悲而马怀恋啊，蜷曲回顾而不行。
尾声：算了吧！
国内既无人知我啊，又何必怀恋故都？既无共襄美政者啊，吾将步彭咸所居！
（2004年1月4日至12月10日）
二、《九歌》新译（连载于《望湖诗苑》2003年第31期至2004年第40期）
（一）东皇太一（2003年11月11日）
选定吉日啊，行祀良辰！恭敬祭祀啊，愉我上皇。
身佩长剑啊，抚彼玉珥；盛装玉饰啊，脆鸣叮当。
坛铺瑶席啊，玉镇平展；更要奉上啊，名花溢香。
蕙蒸祭肉啊，兰花为衬；桂酒奠祭啊，佐以椒浆。
扬起鼓槌啊，敲响祭鼓；节拍徐缓啊，歌唱勿慌。
竽瑟齐列啊，作乐铿锵。
翩跹巫女啊，服饰艳丽；芳香飘溢啊，馥郁满堂。
五音纷呈啊，悦耳交响；上皇欢欣啊，愉快安康。
（二）云中君（2004年2月8日）
沐浴兰汤啊，芳香；衣着华丽啊，花容。
神灵盘旋啊，已降；光芒四射啊，未央。
安祥落座啊，神坛；日月一样啊，辉光。
御驾龙辇啊，帝服；将要遨游啊，四方。
神之降临啊，辉煌；瞬息云中啊，翱翔。
普照冀州啊，有余；恩泽四海啊，无疆。
思念夫君啊，叹息；心绪烦劳啊，忧伤。
（三）湘君（2004年2月8日）
君不赴约啊，犹豫；谁留君驻啊，中洲。
眯眼看美啊，宜修；乘着盛装啊，桂舟。
我令沅、湘啊，无波；让那江水啊，安流。
遥望夫君啊，没来；吹起笙箫啊，谁求？
驾起飞龙啊，北征；再度转道啊，洞庭。
薜荔绕舱啊，蕙草为帐；荪草饰桨啊，兰花插旌。
眺望涔阳啊，远方水滨；君渡大江啊，扬显威灵。
威灵虽显啊，君仍未到；侍女叹息啊，为我同情！
涕泪难忍啊，潸潸不止；暗暗思君啊，悱恻难宁。
桂木为桨啊，木兰为舷；相会之难啊，履雪破冰！
似采薜荔啊，水中；如摘荷花啊，树梢。
两心相异啊，媒劳；恩情不深啊，轻绝！
石上湍流啊，浅浅；龙舟飞行啊，翩翩。
交友不忠啊，愁怨深长；有约不践啊，反说无闲！
早晨奔走啊，江边高地；晚间徐行啊，北渚之中。
鸟儿栖息啊，屋上；流水围绕啊，堂前。
捐出玉玦啊，江中；投置玉佩啊，澧滨。
芳洲采摘啊，杜若；用以赠送啊，侍女。
时机难得啊，不可错过：逍遥共度啊，美好时光！
（四）湘夫人（2004年2月7日）、
夫人降临啊，洲渚之北；渺茫难见啊，愁人！
秋风吹起啊，袅袅；洞庭波涌啊，木叶零凋！
登上白薠啊，极目远望；共度佳期啊，筹彼夕衾！
山鸟为何啊，聚于浮萍？鱼网为何啊，撒在树林？
沅有白芷啊，澧有木兰；思念公子啊，不敢明言。
恍惚之中啊，远望；看望流水啊，潺湲！
麋鹿猎食啊，怎于庭院？蛟龙栖息啊，缘何水边？
朝驰余马啊，江岸高地；黄昏渡过啊，江水西边。
闻听佳人啊，召我；共驾腾飞啊，游天。
构筑家室啊，水中；修葺屋顶啊，荷叶。
紫贝神坛啊，香花满壁；厅堂四围啊，椒涂香鲜。
丹桂为梁啊，木兰为檐；辛夷门楣啊，芷饰房间。
编织薜荔啊，为帐；擗来蕙草啊，隔厢。
选取白玉啊，镇宅；疏布石兰啊，挥香。
白芷修葺啊，荷屋；周围缠绕啊，杜衡。
合植百草啊，庭院；培建芳馨啊，庑廊。
九嶷山神啊，纷然来迎；神灵之来啊，有如云翔！
吾捐衣袖啊，江中；遗置单衣啊，灃滨。
汀洲拔取啊，杜若；赠送远来啊，亲人。
时机不能啊，骤然获得；逍遥共度啊，美好时光！
（五）大司命（2003年11月26日）
大大打开啊，天门，我将驾乘啊，黑云。
着令旋风啊，先驱，又命暴雨啊，浥尘。
君由灵霄啊，盘旋降，飞越空桑山啊，特来迎。
人烟稠密啊，九州，寿夭死生啊，我谋！
君将高飞啊，安翔，乘清气啊，御阴阳。
吾且与君啊，虔诚，引上帝啊，视苍生。
所着神衣啊，长长，悬挂玉佩啊，闪光。
阴阳变幻啊，无常，众莫知我啊，何望！
折下神麻啊，白花，献君聊慰啊，离乡。
岁月冉冉啊，老将至，亲君近君啊，免疏荒。
君乘龙车啊，辚辚，高速驰骋啊，冲天。
编结桂枝啊，伫望，愈思愈想啊，愁肠。
愁肠百转啊，奈何？愿君似今啊，身康。
命运通塞啊，天定，离合孰能啊，颉颃？
（六）少司命（2004年2月7日）
秋兰啊麋芜，罗生啊神坛；绿叶啊白花，芳香啊袭人。
人世间啊，多有美男；神何必啊，为此忧伤！
秋兰啊葱葱，绿叶啊紫茎；满堂啊美男，独与我啊传情。
默然而来啊，不辞而去；乘着旋风啊，扬起云旗。
人之悲哀啊，莫过生离；人之欢乐啊，莫过新知。
衣着荷叶啊，腰带蕙草；倏然而来啊，忽然而去。
君之夜宿啊，天界；君须待谁啊，云际！
与君沐浴啊，咸池；晒君长发啊，阳阿。
盼望着你啊，不来；迎风恍惚啊，浩歌。
孔盖御辇啊，翠绿旗旌；直上九天啊，抚彼彗星。
仗持长剑啊，保护苍生；司爱之神啊，为民出征。
（七）东君（2003年12月7日）
朝日升起啊，自东方，耀我栏杆啊，在扶桑。
乘驾宝驹啊，行从容，夜色皎皎啊，已黎明。
龙辇飞弛啊，似乘雷，云旗招展啊，如委蛇。
长长叹息啊，将上升，内心迟疑啊，尚徘徊。
声势多彩啊，多迷人，坦然瞻仰啊，竟忘归。
琴瑟音促啊，鼓交响，钟磬齐敲啊，钟架摇。
吹起竹篪啊，又吹竽，思念神灵啊，贤德高。
舞步轻盈啊，如翠鸟，咏唱诗歌啊，会舞娆。
声律和谐啊，节拍好，众神来临啊，蔽日飘。
青云为衣啊，白霓裳，高举长矢啊，射天狼。
操持天弓啊，西沦降，握住北斗啊，舀桂浆。
抓紧缰绳啊，高驰骋，暗夜迢迢啊，向东航。
（八）河伯（2004年2月7日）
与君共游啊，黄河之上；旋风陡起啊，波浪狂翻。
所乘水车啊，荷叶为蓬；青龙驾驶啊，黄龙为骖。
昆仑之巅啊，四方眺望；胸怀开阔啊，情绪高昂。
黄昏将至啊，流连忘返；迢迢河滨啊，思绪未央。
鱼鳞为屋啊，龙饰殿堂；紫贝宫阙啊，珠饰卧房。
君欲何为啊，居水中央？
乘着白鼋啊，追逐文鱼；与君共游啊，洲渚之乡。
冰澌纷纷啊，奔腾流长。
与君携手啊，向东而行；一心送君啊，南岸地方。
滚滚波涛啊，前来迎君；成队鱼儿啊，伴游于旁。
（九）山鬼（2004年2月6日）
好象有人啊，在山之坳；身披薜荔啊，女萝束腰。
转动秋波啊，笑得宜人；惹人喜爱啊，善美窈窕！
赤豹拉车啊，后随纹狸；辛夷为车啊，扬起桂旗。
石兰为篷啊，杜衡飘带；采摘鲜花啊，备而送伊。
我居幽篁啊，不见天日；路途艰险啊，因此来迟。
我好孤独啊，站立山巅；在我脚下啊，云雾滚翻。
一片昏冥啊，昼逢晦暗；东风吹落啊，神雨涓涓。
痴心候君啊，安然忘返；岁月流逝啊，怎葆青春？
采摘灵芝啊，巫山之中；山石垒垒啊，葛藤蔓蔓！
怨君失约啊，惆怅忘返；君也思我啊，竟不得闲。
山中之我啊，芳似杜若；渴饮石泉啊，松柏为荫。
君之思我啊，是假是真？
雷响填填啊，雨落冥冥；猿儿啾啾啊，狖儿夜鸣。
风吹飒飒啊，凋叶萧萧；想念公子啊，枉自伤神！
（十）国殇（2003年11月20日）
手持吴戈啊，身披利甲；车轮交错啊，短兵厮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乱射交叉·
军阵被侵啊，队列遭踏；左骖惨死啊，右骖被扎。
车轮深陷啊，绊住战马；挥动鼓槌啊，战鼓猛挝！
苍天怨恨啊，神灵震怒；伤亡殆尽啊，尸横荒沙。
出征人儿啊，一去不返；野原茫茫啊，路途遥遐。
身佩长剑啊，秦弓在手；身首分离啊，壮心无瑕。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身虽已逝啊，英灵永在；神魂刚毅啊，鬼雄堪嘉。
（十一）礼魂
祭礼已成啊，一齐击鼓。传递鲜花啊，轮番起舞。
美女歌唱啊，悠扬如许。春传兰花啊，秋递金菊。
祭礼永续啊，直至终古。
三、《天问》新译
说：远古初始之状，由谁传而述之？天地尚未成形，因何得以考之？昏冥难分昼夜，谁能考究分清？其间充满虚象，何以分别识之？明则明暗则暗，何以依时而为？阴阳参合生物，孰为本孰演化？寰宇高达九重，由谁设计营造？似此伟绩丰功，最初由谁而为？天赖天轴旋转，其绳系于何处？尚有顶盖天极，架于天之何处？擎天应有八柱，分别设于何地？东南何故亏损？九天各自边际，怎样安放连接？天边多有曲隅，谁能详实其数？天体何处立足？十二辰区怎分？日月如何悬挂？群星怎样罗列？日从汤谷升起，到达蒙汜止息。自黎明至天黑，行程有多少里？月光有何德行，竟能死而复生？有何好处可图，腹中藏有神兔？女歧从未婚配，怎能生育九子？风神伯强安在？惠风何方吹动？何者闭合而晦，何者开放则明？天门尚未开启，昴日藏身何处？
鲧才不任治洪，众人何以举之？众劝尧勿担忧，何不试而用之？鸱龟相互曳尾，鲧何轻信依之？彼欲顺应治水，帝舜缘何诛罚？长期拘于羽山，为何三年不诛？大禹竟出鲧腹，依何变化生之？继承前人事业，成就先父伟功。禹能承志创业，为何其谋不同？洪水泉源极深，怎样填塞止流？九州地分九等，据何而行划分？翼龙怎样划地？河海怎样相通？鲧有那些经营？禹有那些成就？共工何为盛怒，地何倾于东南？九州如何措置？川谷缘何深洼？江河东流不满，谁知个中原故？东西南北四方，孰之长度更多？南北顺椭狭长，长出东西几多？昆仑山上县圃，坐落山中何处？山有增城九重，其高能有几里？山上四方之门，有何出出入入？山门西北开启，何风由此通过？赤日无处不照，烛龙所照何方？羲和之鞭未扬，若木之花何光？何处冬天最暖？何处夏天最寒？何所有石成林？有何野兽能言？哪里能有虬龙，背负黄熊以游？虺蛇雄有九首，倏忽游走何处？何所有人不死？何用长人看守？何处靡萍九杈？何处开放枲花？一蛇能吞大象，此蛇之大何如？黑水流经何处？玄趾、三危（山）安在？于此延年不死，其寿将何所止？人面鲮鱼何处？食人鬿鸟何方？羿怎样射落九日？三足乌羽何解光？
大禹全力治水，降而省察四方。怎得涂山美女，与之通婚台桑？禹与姑娘结合，只为传宗绵长。何故嗜欲不同，满足短暂欢畅？启欲为帝弑益，因罹拘禁灾殃。启必身受此忧，怎能禁中逃亡？益部缴械投降，启得毫发无伤。何故益祚遭变？禹位为何传昌？启曾几拜上帝，《九辩》《九歌》偷藏。禹何屠母求子，母尸迸裂山荒？上帝派下夷羿，改变夏民忧伤。为何射瞎河伯，强娶洛神妻房？凭借良弓利指，野猪选大猎将。祭献最美蒸肉，帝何不快心肠？浞占羿妻纯狐，狐媚勾结设谋。羿有善射之功，怎被杀害吞食？鲧死西奔受阻，怎越峻岭高山？羽山化作黄熊，巫怎使其活还？鲧能教种黑黍，清除芦苇草蒲。且与三苗齐逐，胡为罪不容诛？
云气缭绕白霓，怎降崔子之堂？子乔何来仙药，却又未能固藏？天道阴阳消长，阳消令人死亡。乔死变鸟何鸣？原有躯体何亡？雨师蓱翳主雨，如何发动雨滂？风伯重胁鹿身，鹿何来此异形？鳌头负山而游，神山怎得安平？巨人弃舟陆行，海钓六鳌怎能？
浇入寡嫂之家，对嫂有何所求？少康驱犬而猎，怎落浇之人头？女歧为浇缝裳，二人共宿同房。女何错被斩首，浇仍猎中命亡？汤谋修治军旅，何以发展壮大？倾覆斟寻之舟，凭何策略取之？桀伐蒙山之国，谁知有何所得？妹嬉何所放肆？汤何将其诛之？
舜为成家担忧，父何欲其鳏居？尧未告知舜父，怎嫁二女舜妻？事物萌生之初，有何预料能知？纣筑十层瑶台，谁能看透结局？登立为帝之人，依何规准推举？女娲人身蛇面，谁据匠心造之？舜既迁就弟象，终然为其所害。象何肆如恶犬，其身未遭危败？吴之立国迄今，止于江南一带。谁期立国持久，端赖大贤二男。禹用天鹅玉器，美肴尚飨天帝。何期承嗣夏桀，终于国灭身亡？商汤下视民情，喜逢贤臣伊尹。桀被放逐鸣条，黎何敬服欢悦？
简狄居于瑶台，帝喾娶之何宜？凤凰送来聘礼，女何分外欣喜？殷人远祖王亥，秉其父季美德。胡终毙命有易，并失牧人牛羊？亥持盾牌起舞，诱得有易姑娘。姑娘肌肤润泽，何其丰满漂亮！有易发现淫乱，怎将此事碰上？先令就床击之，此令出自何方？亥弟恒承父德，何处得来朴牛？何往颁赐爵禄，不但要牛归还。上甲微遵父迹，搅得有易不宁。鸱鸟何集棘丛，微何负子纵情？微弟眩昏并淫，危害加于兄长。善变奸诈之人，缘何后嗣兴旺？成汤东部巡视，直到有莘地方。何乞小臣伊尹，却得吉妃姑娘？姑娘水滨采桑，巧得婴儿伊尹。国君何恶伊尹，宁作陪嫁成汤？汤由重泉被释，究因何罪锒铛？愤怒起兵伐桀，谁使桀挑商汤？
诸侯会盟争誓，怎践武王约期？苍鸟成群飞翔，谁使会而聚之？武王砍击纣体，周公不为赞许。何其助王谋划，功成反生叹息？上帝授殷天下，王位据何施与？得获王位又亡，其罪究竟何如？诸侯争派部队，如何调遣行之？并驱攻击两翼，如何指挥出击？昭王实现巡游，来到南方楚地。南巡有何探求，只为迎取白雉？穆王善于策马，为何周游天下？既已走遍天下，究竟有何索求？妖夫妖妇炫卖，何物叫嚣于市？幽王何人所杀？怎得美女褒姒？天命反复无常，怎知佑谁罚谁？齐恒九会诸侯，却遭猝然身死。
说起纣王为人，孰令惑乱庸昏？何恶辅弼贤臣，重用谗谄小人？比干何逆其心，横遭埋没压抑？雷开何顺其意，屡受封赏赐予？圣人美德如一，奈何终局各异？梅伯谏而肉酱，箕子见而佯狂。后稷帝喾长子，帝何处置狠毒？婴儿投于冰上，鸟何展翼暖之？稷何仗弓持箭，殊能统帅指挥？天帝惊稷之生，后嗣缘何久长？文王殷末兴起，执鞭诸侯之长。何令拆毁歧社，天命占有殷国。人民携产迁岐，何能依附周室？殷有惑君妲己，尚有何可谏讥？纣赐文王肉酱，怒向上帝告状。身受上帝惩罚，殷命难逃灭亡。吕望市上屠牛，文王何能识之？故意鼓刀扬声，文王闻而欣喜。武王砍下纣头，究有何等恨仇？王载神主会战，为何如此急迫？纣王缢死柏林，何故寻此短见？其死何感天地，其心何所畏惧？皇天降赐大命，受命宜何诫之？既命治理天下，又何使令代之？
伊尹初任臣僚，后为辅弼重臣。缘何终授汤相，死后享祭汤庙？阖庐吴主长孙，少时流离逃亡。何故壮年威武，大名赫赫远扬？彭祖献尧雉汤，帝何乐于品尝？彭祖获得长寿，何能如斯久长？共伯治理周朝，厉王为何震怒？蜂蚁虽属微命，其力何等顽强？伯夷叔齐采薇，遇女惊被讽讥。何来白鹿佑解，弃薇不食之饥？向北达于首阳，何喜留居于此？秦伯豢养猛犬，其弟欲归己有。竟以百两易之，终至爵禄尽失。
雷电交加黄昏，欲归尚有何忧？楚不自保尊严，天帝对其何求？被逐隐僻穴处，尚有何话可留？贪功屡屡兴师，国运焉能久长？悟能改弦更张，我又何苦多言？阖庐与楚相争，曾经五胜我楚。绕村野合丘陵，却生贤相子文。我告储君堵敖，以其天命不长。奈何弑上自立，忠名反而彰扬？（2006年3月27日）
四、《九章》新译
（一）惜诵
惜诵往事以致哀啊，抒发愤懑之衷情。余所言如有不忠啊，指苍天可以为证。
请五帝予以评判啊，告六神对质求真。令山川神灵陪审啊，让皋陶曲直判明。
竭尽忠诚以事君啊，反被排挤如赘疣。不肯谄媚而背众啊，待明君其能知之。
余言行有迹可查啊，表里如一而不变。了解臣子莫若君啊，其证明无须求远。
以君为先而后己啊，竟遭群小之嫉妒。一心为君而无他啊，却又被视若仇恨。
毫无犹豫以事君啊，反倒自身已难保。亟亲君而无他意啊，竟成取祸之导引！
无人胜我之忠君啊，竟忽视己之贱贫。余事君而无贰心啊，却不晓邀宠之门。
忠君何罪而遭罚啊，正出乎自己所料。行违众小而闪失啊，反受彼等的嗤笑。
常因过错而受谤啊，直有口难以分辨。情沉抑未能上达啊，更被蔽而莫辩白。
心忧伤怅然失意啊，又莫察吾之衷情。烦言难结以奏闻啊，愿能细陈而无路。
退而不言谁人知啊，欲进言又不听闻。一再失意而困惑啊，心烦闷而忧忳忳。
从前我曾梦登天啊，魂到中途而失航。使厉神为吾解梦啊，他说：“志虽远大而无助。”我说：“我终将孤独被逐吗？”他说：“王可思而不可恃。众谗言足以熔金啊，都象你必逢凶险。因蛇咬而怕井绳啊，何不变汝之志？欲登天而弃阶梯啊，还是以前的态度。众人惶遽而离心啊，又怎能与你作伴？与同朝而不同路啊，更焉能为你援手？晋申生确是孝子啊，但父信谗而不喜。鲧刚直而不犹豫啊，功业却未能成就。”
闻忠君易结怨啊，勿视言过其实。久病也能成医啊，至今知其可信。
绳箭待射在上啊，罗网张开在下。置暗箭以娱君啊，求避祸而无门。
徘徊以求仕进啊，恐加重其罪尤。或欲高飞远遁啊，君将问余何往？
欲妄行而违道啊，又志坚而不忍。如胸背裂之痛啊，心抑郁而忧伤。
捣木兰碎蕙草啊，并舂申椒为粮。栽江离与菊花啊，春天充为干粮。
恐吾志不被信任啊，再次重述以自明。保持美德而隐退啊，并愿深思而远身。
（2005年4月12日）
（二）涉江
自幼好着奇服啊，今虽老而不改。佩长剑之陆离啊，冠高耸如切云。
挂上珍珠“明月”啊，带着美玉“宝璐”。世浑浊莫知我啊，将高飞而不顾。
驾青龙骖白龙啊，与舜游瑶之圃。登上神山昆仑啊，爱食玉树之花。
愿与天地啊同寿，与日月啊齐光。哀南人莫知我啊，晨起渡过江湘。
登鄂渚而回望啊，哀秋冬之寒风。溜溜我马啊山边，驻我车啊林旁。
乘舲船溯沅水啊，齐操桨而击水。船行缓而不前啊，在旋水中留滞。
晨由枉陼出发啊，夕住宿于辰阳。只要我心端正啊，虽僻远又何伤！
到溆浦我徘徊啊，迷惘不知所之。林幽深而冥冥啊，乃猿猴之所居。
山高峻而蔽日啊，下幽晦而多雨。霰雪飞而无际啊，云霏霏而弥宇。
叹我生之无乐啊，今幽独于山中。不变心而从俗啊，自当愁苦终生！
隐士接舆受髡刑啊，桑扈不满而裸行。忠臣未必被任用啊，贤人未必被推举。
伍子胥含冤而死啊，比干遭剜心之惨。看前世已尽如此啊，何必对今人埋怨。
坚持正道而不渝啊，终身将难逃黑暗！
尾声：
鸾鸟和凤皇，日益远走高飞啊。燕雀和鸟鸦，筑巢殿堂之上啊。
露申和辛夷，死于草木丛生啊。腥臊被重用，芳草不受信任啊。
阴和阳颠倒，天时运行不当啊。忠信者失意，速速远走他乡啊。
（2005年10月29日）
（三）哀郢
上天之安排无常啊，怎是百姓之罪愆？人民离散而逃亡啊，仲春二月向东迁。
离开故乡而远行啊，沿长江夏水流亡。怀悲痛而出国门啊，甲日晨始吾行程。
由郢出发离故里啊，恍惚何处是归宿。齐扬楫徐缓而行啊，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高大楸树叹息啊，涕泪纷纷如雪霰。过夏首沿江西浮啊，回望都门而不见。
情怀缠绵而悲伤啊，渺不知此行终点。顺风波随流漂泊啊，焉能扬扬而为客。
乘水神泛滥之波啊，似翱翔何所栖身？心牵挂不能排解啊，愁绪纠结而难释。
行舟将驶向下游啊，入洞庭而下长江。离开祖居的故地啊，而今漂泊到东方。
乃灵魂欲归故土啊，何曾须臾而忘返！背依夏浦而西思啊，哀故都日益遥远。
登上高地而远望啊，聊舒解吾之忧心。哀我州土之安乐啊，悲我江岸之遗风。
到达陵阳又何往啊，迷茫南渡又何如？不知宫阙变废墟啊，两东门怎样荒芜？
我心中久久不快啊，旧忧与新愁相续。离郢都何其遥远啊，江夏水又难涉渡。
不信那时光流逝啊，至今九年未返复。愁思郁结难排遣啊，怅然伫立而戚楚。
擅奉承谄媚之人啊，心脆弱而难依靠。耿耿于君而进言啊，却因妒而遭阻道。
尧舜之品行高尚啊，目光远大可近天。众奸佞无端嫉妒啊，妄加不慈之伪名。
恶忠诚美德之君啊，喜巧言令色之辞。众逢迎益得进用啊，贤远瞩而益疏远。
尾声：
放眼以观察四方啊，望何时得能一返。鸟总要飞返故巢啊，狐死则头向山丘。
实非吾罪而被逐啊，无日夜而能忘郢！（2005年11月26日）
（四）抽思
心中郁郁的忧思啊，独长叹而增感伤。愁思纠结而不释啊，偏逢夜如此漫长。
悲秋风移易草木啊，何天地为之浮浮？每思君王之多怒啊，更增我心之忧忧。
欲疾起避祸他方啊，览民苦难而自止。编缀衷情以陈词啊，高举起献给君王。
王与我曾有成约啊，达到夙愿为佳期。今中途却又反悔啊，竟逆行而有他志，
矜夸其如何美好啊，示予以何等圣洁。似这般言而无信啊，怎还找茬而怒发！
趁王暇而愿自察啊，忐忑于心而不敢。悲犹豫仍望进言啊，心又苦痛之憺憺。
直抒此情而陈辞啊，王却佯聋而不闻。人正直不擅献媚啊，众反而以我为患。
原所陈何其明了啊，王至今岂能忘怀！余何喜耿耿进言啊，盼君德有所光大。
王以三五为榜样啊，我以彭咸为楷模。尚有何高峰难至啊，美名何损于远扬。
人之善非由外来啊，人之名不可虚夸。谁能无施而望报啊，谁能无耕而有获？
小结：
向君王倾诉委屈啊，日夜盼而无正评。只矜夸王之美好啊，傲对陈辞而不听。
唱道：
有鸟飞自南方啊，栖止汉水之北。爱好美好品德啊，离郢独处异域。
既孤独不合群啊，又无良媒在侧。路遥而被遗忘啊，自欲诉又不得。
望北山而挥泪啊，临流水而叹息。初夏夜之短促啊，怎如一岁之长？
归郢路虽辽远啊，魂一夕而九返。不识路之曲直啊，依星月而南翔。
欲返郢而未得啊，魂识路之营营。魂何如此诚信啊，人何不吾心同？
理弱又媒不通啊，王不知余所想。
尾声：
沙石上的急流，汇入江之深处啊。一再瞩望南行，聊以安慰我心啊。
象磐石般高耸，才是我之所愿啊。忆昔我之志向，审度所行而进啊。
徘徊犹疑不定，且暂住于北姑啊。烦闷仪容不整，实欲迅速前往啊。
愁思叹息伤神，灵魂遥遥思念啊。路远地处幽僻，又无良媒通达啊。
倾诉所思成诗，聊以自我解脱啊。忧心不能上达，所言告知何人啊？ （2006年1月11日）
（五）怀沙
暖和陶陶初夏啊，草木茂生莽莽。心怀无限哀伤啊，急匆前往南土。
举目幽暗杳杳啊，到处静寂无声。委屈痛苦郁结啊，愿速解而常诫。
抚冤情以坚志啊，冤屈犹能自抑。欲削方而成圆啊，守原则而不废。
易初衷之正道啊，为志士之所鄙。表谋划制法度啊，前贤宏图未改。
为人敦厚纯正啊，是前贤之所重。不任巧匠斧凿啊，谁知器物规正？
黑纹处于暗处啊，盲人谓之无纹。离娄明察秋毫啊，瞽者却称无明。
变白色为黑色啊，颠倒上而为下。凤凰囚于笼中啊，鸡鸭自由飞笆。
玉与石相混杂啊，竟等量而齐观。党人浅薄顽固啊，不知我的抱负。
任重而又超载啊，陷困境而难行。怀揣珠宝美玉啊，终不知向谁示。
邑犬齐声吠叫啊，吠其所怪之物。诋毁怀疑俊杰啊，固属庸人旧态。
外文雅内空虚啊，焉知我之异彩。才华朴实积聚啊，谁知我之所有。
重视继承仁义啊，富于谨慎忠厚。虞舜不可重遇啊，谁知我之行止？
古固有今难逢啊，怎能知其缘故。商汤夏禹远逝啊，远得难圆思慕。
惩违错改愤懑啊，抑私心而自强。迅离而不改志啊，永怀志之形象。
行至北方住宿啊，日昏昏而将暮。舒忧思解哀怨啊，冥冥死期已至。
尾声：
浩瀚沅湘二江，各自湍急流去啊。路远幽暗多阻，前途杳然模糊啊。
怀美质抱忠心，独具而无匹敌啊。伯乐已经死去，骏马将如之何啊？
万民匆匆一生，各自有所措置啊。坚定远大心志，我又何所畏惧啊1
增伤害易悲哀，不禁喟然长叹啊。世浑浊莫知我，人心叵测难说啊。
知死已不可免，愿勿再遇变易啊。明告先贤，以你们为榜样啊。（2006年2月8日）
（六）思美人
思念美人啊，拭泪伫立久望。媒介绝路险阻啊，欲进言而难达。
直言反遭冤诬啊，郁滞而难抒发。常盼能抒衷情啊，志沉积又莫上。
想寄言于浮云啊，云神却不肯为。托归鸟以捎信啊，又高翔而难遇。
高辛氏有神灵啊，藉凤凰而致礼。欲变节而从俗啊，愧初衷屈心志。
多年独罹忧患啊，初志犹无变化。宁忍痛而终生啊，易志何可以为！
明知前途不顺啊，仍未改此气度。车虽翻马虽倒啊，犹独怀此异路。
驱骏马换驭手啊，造父为我御之。行逡巡勿急驱啊，假时日待时机。
向嶓冢西山湾啊，约黄昏为到期。开春逢岁更新啊，太阳缓缓升起。
我将尽情欢乐啊，沿江夏以解忧。采草丛之芳茝啊，摘长洲之宿莽。
惜未遇古贤人啊，共谁赏此芳草？采萹蓄与杂菜啊，备作交相佩带。
绕身佩饰缤纷啊，渐枯萎而离弃。我且徘徊娱忧啊，观南人此异态。
暗自快意于心啊，弃愤懑而不待。芳香污浊杂糅啊，芳能自中溢出。
香浓郁而飘远啊，内充满则外扬。确保忠心本质啊，居蔽地而名彰。
令薜荔去说理啊，惧前往而爬树。派芙蓉为媒介啊，嫌提裳而湿足。
登高位吾不悦啊，随流俗吾不能。吾固不习于此啊，犹徘徊而狐疑。
广泛依前筹划啊，未更改其准则。命处幽而终结啊，愿趁日尚未暮。
独茕茕而南行啊，思依彭咸之故。（2006年2月9日）
（七）惜往日
惜往日被信任啊，受诏为政清明。尊王业福下民啊，明法度之疑情。
国富强而法立啊，依忠臣而日嬉。机密事藏于心啊，虽过失亦不问。
心淳厚而无邪啊，遭奸佞之嫉恨。王信谗而怒我啊，竟不察其真假。
蒙蔽君使昏庸啊，虚言惑又以欺。不参验以考实啊，流放臣而弗思。
信谄谀之溷浊啊，怒冲冲而罪余。
臣忠贞本无罪啊，何遭谤而见罪？叹日月之诚信啊，身幽隐仍受照。
临沅湘之深渊啊，遂自忍以沉江。终将形消名灭啊，惜君昏而不明。
无准则复失察啊，丧芳草于幽薮。无处可抒真情啊，安于死而无靠。
君受蔽臣处幽啊，臣已无路可行。
闻百里曾为虏啊，伊尹曾烹于厨；吕望为屠朝歌啊，宁戚唱歌喂牛。
不逢汤武桓穆啊，世人孰能知之？吴王信谗弗辨啊，子胥死而国忧。
介子忠被烧死啊，文公悟而求之。封介山赐禁地啊，报大德于永久。
念多年之近臣啊，服缟素而哭之，或忠信而死节啊，或欺诈而不疑。
弗省察而信实啊，听奸人之虚辞。芳香污浊杂糅啊，孰趁明而辨之？
何芳草之早夭啊，微霜降为示警。君耳不聪受蔽啊，使谄谀而日逞。
自前世而嫉贤啊，言芳草不可佩。妒佳丽之芬芳啊，扬丑女之态媚。
纵有西施容貌啊，谗妒入以替代。欲陈情明所行啊，却意外受愆罪。
冤情已日益明啊，如群星之布配。驾良驹以驰骋啊，无辔衔而自载。
乘木筏顺流下啊，无筏子而自备。背法度求国治啊，与上述又何异？
宁速死逐流去啊，恐祸殃之有再。语未终而赴水啊，惜昏君之不识。（2006年2月10日）
（八）橘颂
天生佳树，橘适我土啊。生性不移，植于南国啊。
深固难迁，心志专一啊。绿叶白花，繁茂可喜啊。
层枝棘刺，圆果团团啊。青黄混杂，色彩斑斓啊。
色精内白，如贤可任啊。芬香得体，美而不丑啊。
幼志可赞，有异于众啊。独立不移，何其可喜啊。
深固难迁，心宽无求啊。醒世独立，横波不流啊。
闭心自慎，终无过失啊。高尚无私，德配天地啊。
岁月与共，友伴悠长啊。善美不淫，举止有理啊。
树龄虽少，可以为师啊。行比伯夷，植为榜样啊。
（九）悲回风
悲旋风摇撼蕙草啊，心内郁结而忧伤。物柔弱而易遭损啊，声虽隐先必有唱。
缘何竟深羡彭咸啊，并系于志而不忘。纵万变难掩真情啊，何虚伪能存久长。
鸟兽鸣以呼同伴啊，杂草比并而不芳。鱼修鳞以供识别啊，蛟龙潜隐其鳞光。
故苦甜菜不同亩啊，兰茝处幽而独芳。惟佳人之美久长啊，经世代犹葆容华。
渺远志之所能及啊，怜浮云空自徜徉。因志渺之有所惑啊，且来赋诗以明之。
惟佳人情怀孤独啊，折芳椒枝以自处。曾唏嘘而叹嗟嗟啊，虽幽隐而益思虑。
凄凄然涕泣交流啊，思虑难眠以至曙。经此漫漫之长夜啊，哀情淹留而不去。
醒后动身去周游啊，聊为逍遥以自恃。悲叹息我之不幸啊，气郁悒而不可止。
将愁思结成佩带啊，编愁苦使成胸衣。折嫩木枝以蔽光啊，随旋风飘摇而行，
一切恍惚而不见啊，心如沸水般跳动。整衣襟以稳心志啊，怅然失意而前行。
岁月匆匆已将尽啊，终期亦冉冉将临。芳草已枯萎凋零啊，芬芳亦停歇散失。
可怜我愁思不止啊，所言也不可期待。宁速死而逐流水啊，也不忍为此常愁。
如孤儿拭泪呻吟啊，似被弃儿之不归。谁思此能无痛苦啊，更明彭咸之传闻。
登上山岩以远望啊，路渺渺而又默默。进入无反响境界啊，欲省想已不可得。
愁郁郁而无快乐啊，居戚戚而不可解。心受束缚而难舒啊，气被缠绕而不畅。
肃穆渺渺又无边啊，草莽茫茫而无章。声隐约犹能感应啊，物性纯乃不可得。
渺漫漫之不可量啊，缥丝绵绵不可折。愁思悄悄使常悲啊，飞于冥冥不可娱。
凌波涛随风飘流啊，飘向彭咸之所居。
登上高岩之峭壁啊，身处于雌霓之颠。据苍天以舒彩虹啊，倏忽间而能扪天。
吸甘露感受清凉啊，漱凝霜之降纷纷。依风穴以求歇息啊，忽醒转又愁缠绵。
凭昆仑以瞰雾气啊，依岷山以视清江。惊闻激流之湍湍啊，复听波声之汹汹。
江水狂流乱纷纷啊，迷惘奔腾而茫茫。洋洋倾轧无所从啊，逶迤奔驰何所止？
上下翻动而滚滚啊，左右展翼而遥遥。波泛滥前后涌涌啊，如伴涨落之信期。
观暑气所致变化啊，窥云与雨之积聚。悲霜与雪之俱下啊，听潮水之相撞击。
乘日月光辉往来啊，以黄棘木为鞭策。寻介子之存身处啊，觅伯夷遁隐遗迹。
深思不从此离去啊，坚志无他处可适。
尾声：
怨往昔之希冀啊，悼来者之剔剔。愿随江淮入海啊，追子胥以自适。
望黄河之洲渚啊，悲申徒狄之迹。屡次谏君不听啊，负石而沉何益？
心郁结而不解啊，思百结而不释。（2006年2月11日）
五、《卜居》、《渔父》、《招魂》新译
（一）卜居
屈原既被放逐，三年不得复见君王。虽竭其智而尽忠，却受谗而不得进用。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管卜筮）郑詹尹说：“我有所疑问，请先生为之决断。”詹尹乃端策（蓍草茎）拂龟说：“先生有何事见教？”
屈原说：“我宁愿勤恳、朴实、忠厚，还是迎来送往，无穷应酬？宁铲除杂草，努力耕种，还是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以博取功名？宁忠言直谏，不惧危及生命，还是随世俗求富贵，苟且偷生？宁以超然高尚行为保真品质，还是阿谀奉承，奴颜婢膝以事妇人？宁廉洁正直保持清白，还是如油脂、牛皮般圆润油滑？宁昂首如千里马之奔驰，还是如野鸭之随波逐流以保身躯？宁与良驹并驾齐驱，还是跟随劣马之足迹？宁与黄鹄比翼齐飞，还是与鸡鸭一起争食？所有这些，孰为吉孰为凶？何去何从？当今世道溷浊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缶雷鸣；谗人得势，贤士无名。默默嗟叹啊，谁知我之廉洁忠贞？”
詹尹乃释策抱歉说：“尺长于寸，但尺有时相对较短，寸有时相对较长。事物皆有不足，智者有所不明；数术有推算不及之处，神灵有时有所不晓。用君之心去想，按君之意行事，龟策实在不能知晓此等事！”
（二）渔父
屈原既被放逐，游于江潭，行吟于湖泽之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说道：“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何故落此地步？”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我才被流放。”
渔父说：“圣人不凝滞地看事物，能随世道的不同而推移。世人皆浊，您何不搅混泥沙而扬波助澜？众人皆醉，您何不吃其糟而饮其酒？何故想得太多又行为高尚，以至于被放逐？”
屈原说：“我听说，刚洗头者必弹去帽子灰尘，新沐浴者必抖净衣上尘土；安能让洁白的自身，受外物污染而变昏暗？我宁愿投入湘江，葬身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受世俗之尘埃？”
渔父莞尔而笑，操桨而去。并歌唱道：“沧浪之水澄清啊，可洗我之帽带；沧浪之水混浊啊，可洗我之双足。”遂去，不再与屈原交谈。（2006年2月12日）
（三）招魂
我自幼清白廉洁啊，行道义而从未昧。始终保持此美德啊，世俗牵累而芜秽。上天未考此美德啊，常遭灾殃而愁苦。天帝告巫阳说：“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已散，汝筮（求魂归而）予之！”巫阳对答说：“我职司掌梦。上帝，此指令难从。若必以筮求其魂归，恐其身躯萎谢，不能复用。”
于是，巫阳乃下招说：魂啊归来！君离身躯，去四方意欲何为？舍君之安乐居处，而去受不祥祸殃！魂啊归来！东方不可以托身！巨人身高千仞，专司搜索灵魂。十个太阳轮番升起，足以熔金而毁石。巨人皆已习之，魂往必被熔化。归来啊！那里不可以托身！魂啊归来！南方不可以息止！文身黑齿，以人肉祭祀，剁其骨为肉酱。蝮蛇蓁蓁聚集，大狐遍布千里。蛇妖九头，往来倏忽，吞人以滋其心。归来啊！不可以久游！魂啊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可将君卷入雷渊，魂飞魄散而不可休止。幸而得脱，身处空旷荒原。赤蚁如象，黑蜂如葫芦。五谷不生，惟食野草。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彷徨无所倚，地广而无边际。归来啊！恐自找祸害！魂啊归来！北方不可以休止！冰山高耸峨峨，飞雪干里茫茫。归来啊！不可以久留。魂啊归来！君且勿上天啊。虎豹据守九关，噬害下界之人。一夫有九首，力能拔树九千。豺狼血口立目，往来成群侁侁；叼人悬空为戏，投之于深渊。向上帝复命后，得闭目以养神。归来！恐上天危害君身！魂啊归来！君也勿去阴曹地府；为守者土伯有九约，其角尖利；具肥厚背肉，血染指爪，逐人如飞；更有者三目虎首，其身如牛。此皆以人为甘味。归来！恐自陷灾祸！魂啊归来！快入国都修门啊！有本领巫师为君招待，背身先行以引路。有秦之竹笼，齐之丝绳，郑之布衣。招具齐备，长啸呼君。魂啊归来，返故居啊！
天地四方，多害人恶物。灵位设于君室，幽闲安静。高堂深院，槛绕层楼。亭台阁榭，临高山重重叠叠。网缀朱户，方格相连。冬有暖厦，夏有凉室。溪水环绕，潺湲流过。光风吹拂蕙草，摇动丛兰。经厅堂而入内室，上有朱棚，下铺竹席。砥室明壁，饰以翠羽，悬挂玉钩。被服缀以翡翠真珠，熠熠齐光。墙壁拂以轻软丝绢，张挂绫罗帐幔。五彩丝绸带，连结块块美玉。室中观瞻，多珍奇怪异。兰香明烛，美女齐备。二班八女侍宿，轮流替代。九侯所献美女，更多迅速前来。鬓发如云，发型各异，充满后宫。容态各个争艳，洵称一代佳丽。柔嫩容颜，健美体魄，又拥情意。容貌美好，体态修长，来往于洞房。娥眉弯弯，明眸润泽，流转生光。娇颜腻肤，眄视多情。
离宫台榭，幕帐长长，供君闲游。翡翠帷帐，装饰高堂。红漆墙壁，丹涂台板，墨玉屋梁。仰观方椽，刻画龙蛇。高坐厅堂，凭倚栏杆，临池塘弯弯。荷花初放，绿荷菱叶交辉。紫茎水葵，随波摇荡。豹皮卫士，花纹奇异，侍卫岸边。篷车既至，步兵骑士罗列。兰花广植于门前，以琼木编为篱笆。魂啊归来，何必远走他乡！
宗亲重聚一堂，会餐食品多方。稻粟早麦，杂以黄粱。调和五味，苦辣酸甜。肥牛蹄筋，烂炖喷香。调以酸苦，吴味羹汤。炖鳖烤羊，加味蔗浆。醋烹天鹅，清蒸野鸭。煎炸雁肉，卤制鸡膀。味美浓厚，香口不伤。糕饼蜜点，配以饴糖。美酒蜜酌，实满羽觞。去糟冷饮，醇美清凉。华筵既陈，又献琼浆。归返故室，受尊无妨。
肴羞未齐，女乐舞裳。敲钟击鼓，新歌圆腔。《涉江》、《采菱》，《扬荷》铿锵。美人既醉，朱颜晕光。目含脉脉，波闪绵绵。锦绣绸服，华贵端装。长发美鬓，艳丽娇娘。双列八美，同显芬芳。扬袖纷纷，郑舞翩翩。襟飞交错，击节昂昂。芋瑟齐奏，鸣鼓洋洋。宫庭震动，《激楚》歌亢。吴蔡歌起，大吕调强。男女杂坐，乱不分行。解带脱冠，随处陈旁。郑卫杂耍，穿插精当。《激楚》结尾，特色独光。
美玉筹码，象牙棋子，六簙游戏。奋力进逼，成枭牟胜，高呼五白。晋制犀比，赌具名堂，整日耗狂。
敲钟摇架，梓瑟弹长。娱酒不止，日夜沉湎。兰膏明烛，华灯错落。结撰赋诗，辞藻兰芳。人娱极至，同心酬唱。畅饮尽欢，乐汝故君。魂啊归来！返故居啊。
尾声：新岁迎春啊，我速南行。菉蘋叶茂啊，白芷萌生。路贯庐江啊，岸左枫林。倚沼而行啊，畦泽块块，望野无垠。黑马驷车啊，千乘齐发。火把延烧啊，黑烟拄天。步行骑者啊，导引骋先，抑止奔驰啊，引车右转。王趋梦泽啊，比谁后先。君王亲射啊，青兕惮逃。日以继夜啊，时不淹留。兰草覆径啊，小路被淹。湛湛江水啊上有枫，目极千里啊伤春心！魂啊归来，哀伤江南！（2006年2月13日）
六、九辩新译
原著 宋玉 译者 望湖
可悲啊，秋天肃杀之气！萧瑟啊，草木摇落而变衰。凄怆啊，如人在远行；似登山临水啊，送别归人。浩阔啊，天高而气清。寂寥啊，雨水减少而水清。凄凉堪叹啊，薄寒之袭人。怅然失意啊，离家而赴异乡。困顿啊，贫土失职而志不平。空疏孤寂啊，羁旅而无知音。惆怅啊，只能自我哀怜。燕子翩翩辞而归啊，蝉寂寞而无声。鸿雁和鸣雍雍而南游啊，鵾鸡悲鸣而细碎。独自通宵不寐啊，可怜蟋蟀也彻夜哀鸣。时冉冉已过中年啊，竟长久淹留而无成。
悲伤潦倒啊，独处空廓。纵有美德啊，苦闷难遏。背井离乡啊，远方作客。超然漂泊啊，何处栖歇？专思君王啊，此心不渝。君却不知啊，可奈何！愁怨蓄积啊，更加思念。心烦意乱啊，废寝忘食。愿见君王啊，倾诉心意。君之心啊，与我相异。车已驾出啊，将离而归。不得见王啊，内心伤悲。倚靠车厢啊，长太息；涕泗交流啊，下而沾轼。与君王慷慨决绝啊，不得。思绪烦乱啊，迷惑。自我哀怜啊，何时可了？心跳怦怦啊，谅出于正直。
上天平分四时啊，我却独悲此寒秋。白露既降于百草啊，奄忽梧桐也已凋零。白日之昭昭渐去啊，袭来长夜之悠悠。远离百花繁茂时节啊，临草木枯萎而悲愁。秋既先戒以白露啊，冬又申之以严霜。收盛夏之繁茂啊，陷生机停止而沉藏。叶干枯而无色啊，枝横纷乱而无章；树木之润泽将罢啊，枝柯彷佛而萎黄；枝梢萧疏之可哀啊，树形销铄而积伤。诸象掺杂而将零落啊，恨时令已逝而无当。
揽缰绳以缓行啊，且悠闲而徜徉。岁月匆匆岁暮将临啊，恐余寿之不长。悲伤我生不逢时啊，遇此纷乱不安之世。心无聊而独自凭栏啊，听蟋蟀鸣于西堂。心惊怵而震动啊，何所忧之多方！仰明月而太息啊，步列星以至曦光。
暗悲蕙花之盛开啊，竞展美姿于华堂。何花开层层而无果啊，莫非从风雨而飞飏？以为君独爱此蕙花啊，实则无异于众芳。可怜此奇思不能上达啊，将离君王而高翔。心哀怜之惨凄啊，愿一见而能明。因无仇怨而离去啊，心郁结而更为忧伤。岂不以郁结而思君啊，君之门九重幽藏。猛犬狺狺而迎吠啊，关口桥梁闭而不通。皇天连降秋雨啊，后土何时可得干？块然独处此荒泽啊，仰望浮云而长叹。
何世俗之工于取巧啊，背准则而改措施！舍良驹而不乘啊，策驽马而取路。当世岂无骐骥啊，实无人能善驭。见执辔者非其人啊，故跳身而远去。凫雁皆嗜食粟藻啊，凤愈加飘翔而高举。圜凿而纳入方榫啊，固知其不合而难入。众鸟皆有所登栖啊，凤独遑遑而无所集。愿衔枚缄默而无言啊，犹思曾沐君之厚泽。
太公九十乃显荣啊，诚因未遇投合君主。说良骥啊，安归？道凤皇啊，安栖？变古风而易时俗啊，世道衰败。今之相马者啊，只知举肥。良骥伏匿而不见啊，凤皇高飞而不下。鸟兽犹慕德者啊，怎说贤士不肯勤于朝？骥不急于进而求驾啊，凤亦不贪于喂而妄食。君弃远贤士而不察，虽愿求忠臣啊，焉得？欲寂寞而不愿事君啊，亦不敢忘君之厚德。独自悲愁而伤怀啊，忧愤郁郁何有终期！
霜露惨凄而交下啊，心尚幸其未至。霰雪纷飞益盛啊，方知厄运之临头。愿徼幸摆脱之可待啊，却泊身莽莽荒原，将与野草同死，愿面君以自白啊，路壅绝而不通。欲循大道平稳而行啊，叉未知其所从。然中路而迷惑啊，强自压抑而诵诗。
性愚陋而浅薄啊，确未达乎从容。赞申包胥救国之气啊，恐时势之不同。何时俗之取巧啊，灭规矩而乱凿。独耿介而不肯随俗啊，愿慕先圣之遗教。处浊世而显荣啊，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啊，宁穷困而高操守。食不愉而为饱啊，衣不苟而为温。慕《伐檀》诗人之遗风啊，愿托志乎素餐。
有在朝无端得意忘形啊，有泊身莽原一望无际。无衣裘以御冬啊，恐速死不得见乎阳春。暮秋之寂静长夜啊，心郁结缠绕悲哀。岁月遥遥而年事日高啊，然惆怅而自悲。四时递进而临岁暮啊，阴阳交替不可与偕随。傍晚日将沉入啊，明月销铄而减毁。岁忽忽而迫近啊，老冉冉而神愈弛。心摇悦而存侥幸啊，然终惆怅而无望。心中惨恻凄怆啊，长太息而唏嘘。年洋洋以日逝啊，老空虚而无归。盼事之渐有所进啊，遂淹留而踌躇。
缘何浮云之翻滚啊，迅疾壅蔽此明月？忠心昭昭而愿见君王啊，然云遮雾障而莫达。愿皓日熠熠而行啊，云却蒙蒙而蔽之。不自量而愿效忠啊，却被以污垢玷污之。尧舜之德行高尚啊，眼光邃远而近天。为何险恶之嫉妒啊，竟假以不慈之伪名？纵日月之照耀啊，尚晦黯而有瑕。况一国之事啊，尤多端而错杂。
君着轻柔如荷之衣啊，宽大而不可系带。既骄美而勇武啊，又自负左右臣之耿介。恶忠诚美德之君啊，喜巧言令色之辞。众逢迎益得进谗啊，贤远瞩而益疏远。农夫辍耕而日闲啊，恐田野之荒芜。国事绵绵而多私啊，将痛心以后之危败。世事雷同而相炫曜啊，何善恶毁誉之昧昧！今如揽镜自照而修政啊，后尚可避祸以藏身。愿寄言于流星啊，却流逝倏忽而难当。终因此浮云之壅蔽啊，下晦暗而无光。尧舜皆有所举任啊，故高枕而自适。谅无怨于天下啊，心焉处此怵惕？乘良骥之浏浏轻松啊，安用强鞭策以驾御？谅城郭之不足恃啊，虽重甲厚壁之何益？路翼翼难行而无边啊，心困扰烦闷而愁苦。人生天地有如过客啊`，事业不成是为无效。虽愿沉隐而不见用，仍欲闻名乎天下。然空空而无所遇啊，诚愚昧而自苦。莽原茫茫而无际啊，似鸟之翔何所栖止？国有骥而不知乘啊，焉用皇皇而另求索？宁戚曾歌唱于车下啊，齐桓公闻而赏识。无伯乐之善相啊，今谁能受此美誉？怅惘流涕而思虑啊，惟着意而能得之。虽愿纯纯忠于君啊，却被妒塞而隔离。
愿赐不肖之躯离去啊，将放游志乎云中。乘团团精气啊，追诸神于湛湛长空。驾白霓之车而习习飞动啊，历经群灵之神采丰丰。左朱雀之茇茇飞舞啊，右苍龙之躣躣而行。随雷师之阗阗雷声啊，通飞廉之衙衙行风。前轻车之锵锵铃响啊，后辎重车之从从驰奔。载云旗之委蛇飘飘啊，侍从车骑之列队容容。忠心专专之不可变啊，愿遂推为选贤之臧。赖皇天之厚德啊，佑我君王之无恙。
（2006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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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摘译】（韩愈1首、柳宗元1首、李贺6首）
（一）《汴泗交流赠张仆射》（韩愈）
（七言古风，描写唐代的一场马球赛，录前16句。）
[原诗]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新雨朝阳未见日，公早结束来何为？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着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云争变化。发难得巧意气粗，吹声四合壮士呼。
[译诗]
汴水泗水交汇的徐州城角，筑起一平如削的千步球场。三面缭绕着逶迤的短墙，鼓声腾腾，红旗飘扬。日尚未露啊，新雨初晴。
张公整装早来，意欲何为？约定，将人马配对进行比赛，已有成百战马攒蹄欲试，看奋力击杖，球儿惊飞。时而近距相争，时而分离追逐。
饰有红牛缨子的缰绳和镀金的络头，闪闪发光。侧身转臂，贴马腹，霹雳般迅疾出手，神珠应声飞驰。
相距过远而散漫，形势缓和；挥杖纷起，便迅疾变化。机缘凑巧，意气风发，射门得中！掌声四际，壮士欢呼！
（二）《行路难三首》（其一）（柳宗元）
（乐府旧题，借夸父追日神话与小人得志对比。）
[原诗] 君不见
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
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
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儿女相悲怜。
[译诗]
君不见夸父逐日瞄准了日落之处——虞渊，跳踉北海，跨越了昆仑。身披重霄，决口银河，溢出无边大水（沆漭，音巷莽）。
一瞥之间，左右断裂，遗下漫天星辰。悲哉夸父，须臾力竭，道渴而死。却被狐、鼠、蜂、蚁，纷纷争来吞噬！
北方有身长九寸的竫（音净）人，开口便拍手（扺掌，扺音纸，“抵”字非）伴有谄笑。其饮也滴，其食也粒，其声也啾啾。生而满足，死而得终天年。张目仰天叹其有大志，却小有成遂。子女闻之，亦尽萌悲怜之情。
（三）《李凭箜篌引》（李贺）
（有云：李贺诗如七宝琉璃建筑物，眩人眼目。因取数首译之。）
[原诗]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劲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莫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译诗]
吴之丝，蜀之桐，张扬此高秋，白云凝结于空山，颓靡不流。湘娥啼血染斑竹；善鼓瑟的素女，闻而添愁。却原是李凭在京城，弹奏着箜篌！
昆仑山颤动玉碎；凤凰似歌吟叫。含露芙蓉，珠飞如泣；含苞香兰，绽怀娇笑。十二城门前月光，融合一片；二十三根丝弦，感动皇王。
炼石补天的女娲听得失神，石破天惊，逗引下秋雨。又似梦入神山感动神妪，让衰朽老鱼跳波，使瘦蛟起舞。
月里吴刚（“莫质”，非）也不寐，倚着桂树；更使露脚斜飞，浸湿着备受风寒的玉兔！
（四）《雁门太守行》（李贺）
[原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译诗]
敌军如黑云压城，势欲将城摧毁。日光下的甲胄，如金鳞张开。画角声飞向秋空；塞上血流如胭脂，夜凝结而发紫。
红旗半卷，兵临易水；寒霜浓重，鼓声不起。难忘燕台曾设、千金招贤；勇携宝剑玉龙，宁为君王战死！
（五）《天上谣》（李贺）
[原诗]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译诗]
天河夜转，漂浮着回旋的星辰；河边云气流动，也学发出水声。月宫桂树，花儿未落；仙女采入香囊，悬挂为佩缨。
秦妃弄玉，帘卷北窗破晓；窗前梧桐，栖息其青凤娇小。仙人王子乔吹笙，簧管长长；唤神龙，耕烟云，栽种瑶草。
霞衣、红带、藕丝裙，漫步青洲，拾翠芳春。看东方，太阳神羲和，正频频策马；腾起的烟尘，不断新生在海枯的石山下。
（六）《浩歌》（李贺）
[原诗]
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
青毛骢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细烟。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
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卫娘发薄不胜梳。羞见秋眉换新绿，二十男儿那刺促！
[译诗]
南风吹山成平地，天帝命水神——天吴，移走海水。王母的桃花，已红千遍；彭祖和巫咸，历几度生死。
骑着连钱花纹的青骢马，畅览娇春杨柳笼罩着朦胧细烟。乐伎——筝人手捧金杯劝我，性情未定——神血未凝者为谁？
切莫放浪狂饮啊，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种！买丝绣得礼贤下士的平原君，有酒也只浇尊重人才的赵州土。
更鼓劲催，滴水声咽玉蟾蜍；卫娘渐老，青丝益薄不胜梳。羞见白眉倏忽替新绿，二十男儿焉能瞎忙碌！
（七）《秦王饮酒》（李贺）
[原诗]
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洞庭雨脚来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
银云栉栉瑶殿明，宫门掌事报一更。花褛玉凤声娇狞，海绡红文香浅清，
黄娥跌舞千年觥。仙人烛树蜡烟轻，青琴醉眼泪泓泓。
[译诗]
秦王虎视天下，威镇边远八方，剑光闪耀得漫天苍碧。太阳神羲和叩日，发出玻璃声。劫难烟灰飞尽，古今得享升平。
铜龙储酒，龙头泻酒，邀来酒星。金槽琵琶光闪闪，夜深犹闻响枨枨。笙吹洞庭听雨脚，萧飒飘忽御狂踪。酒酣难遏终宵宴，牛气喝月使倒行。层层云白瑶殿明，宫门掌事报一更。
歌楼玉凤娇声狞，轻纱衣香变浅清，黄娥舞跌上寿中。仙人烛树，蜡烟飘轻轻；伴君嫔妃，醉眼泪盈盈。
（八）《金铜仙人辞汉歌》（李贺）
[原诗]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适，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译诗]
茂陵刘郎啊，《秋风辞》过客。夜闻马声嘶，临晓无踪迹。画栏前桂树，仍旧飞秋香。卅六宫冷落，苔藓连阶碧。
魏官牵车请，迢迢指千里。戚戚出东关，霜风射眸子。依依汉时月，送别出宫门。忆君恩情重，清泪如铅水。
衰兰深愁苦，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时，天亦皤然老。同伴承露盘，月下共荒凉。渭城杳然远，渭水波声小。
（200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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