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的两个译本

       《瓦尔登湖》徐迟译本，是好不容易读完的。时隔两年，虽然对于《瓦尔登湖》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但某些句子的印象还是有的。然而重读王家湘的译本时，竟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读一本读过的书，而更像读一本新书，并且读得非常流畅——那种流畅并非出自熟悉，仅仅是出于文字表达的流畅。

 

       对隔了一个国度的书，翻译是很重要的，直接影响我们对这本书与这本书的作者的理解与态度。

 

 

       然后忍不住对比两个译本，并且在网上找出英文原版，发现徐迟的译本——不能说有问题吧，应该说很多的译法已经不太适应现在的叙述习惯。徐迟的译本有他那个年代的影子和味道，加上徐迟本身首先应该是一个散文家甚至是诗人，他的翻译很大程度上都添加了个人和时代的色彩。

 

       比如开篇第一个单词就能看出端倪：第一章的题目，徐迟版译为“经济篇”，王家湘版为“节俭”。看到这个“节俭”，心里就猜原文应该就是economic之类的，economic本身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指宏观意义上的“经济学”，一个是微观意义上的“经济”，就是“经济实惠”的意思。一查原文：Economy——显然，这里徐迟选用的是宏观的含义，而王家湘选用的则是微观的含义。

 

       “经济篇”与“节俭”，无论从字面上看，还是从涵义上看，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单从感觉上看，“经济篇”给人的感觉就很凝重，好像接下来的文字都是一堆经济理论；“节俭”则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并且往后看下去，这一章所要表达的最重要的思想就是“节俭”啊！就是在倡导人的生活不需要太多外在物质啊！窃以为“节俭”一词，更符合梭罗本身想要表达的意义，并且更能囊括这一章的中心思想。

 

 

      上面说的是词义的选用，下面还有一个例句也能说明问题。远的不说，就说第一章的第二段的一句话。徐迟的译文是这样的：

 

    如果我的知人之深，比得上我的自知之明，我就不会畅谈自我，谈那么多了。不幸我阅历浅陋，我只得局限于这一个主题。但是，我对于每一个作家，都不仅仅要求他写他听来的别人的生活，还要求他迟早能简单而诚恳地写出自己的生活，写得好像是他从远方寄给亲人似的；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若生活得诚恳，他一定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而王家湘则翻译为：

 

    如果我对任何人了解得和对自己同样深刻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大谈自己了。遗憾的是，经历的浅薄使我只得局限于这个主题。不仅如此，在我这方面，我还要求每一个作家不仅写他所听到的有关别人的生活，而且迟早要把他自己的生活做一个简单而真诚的描述；一些诸如他会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写给他的亲人的描述；因为如果他是真诚地生活着的话，我感到，那必定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可能是我天资愚笨，初看徐迟版的这段话时，我还真是反复看了几次，又琢磨了好几番，才稍微能够理解他在说什么。第一句虽然译得很古典很工整，但在理解上却是费劲的，一下子还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并且为什么“一个人若生活得诚恳，他一定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呢？怎么看都理不出个头绪（别说两年前，就是现在看来也还是感到不通顺，见谅）。而王家湘版的这段话，我居然一看就懂了。要找出其中的差异，我想还是要先请出“本尊”——英语原文看一下：

 

I should not talk so much about myself if there were anybody else whom I knew as well. Unfortunately, I am confined to this theme by the narrowness of my experience. Moreover, I, on my side, require of every writer, first or last, a simple and sincere account of his own life, and not merely what he has heard of other men's lives; some such account as he would send to his kindred from a distant land; for if he has lived sincerely, it must have been in a distant land to me.

 

1、第一句话，原文是很简单的，简单的句型，简单的词汇，徐迟在这里的翻译反而显得有点故弄玄虚，或者说有点卖弄自己的中文。

2、后面的一个Moreover，徐迟显然是译错了，这里不应该翻译为“但是”，Moreover含有递进之意，而且这里的上下文不存在转折的关系，如果梭罗确实要表达转折的话，也犯不着用一个递进含义的词来表达转折之意。

3、关于“简单而真诚”那一句，原文的句式类似中文的偏正短语，徐迟在这里把作为形容词的“简单”和“真诚”变作副词，不仅读来拗口，并且不能完全表达出原文的风格——“写”和“描述”是两回事，“写”显得随意，“描述”则显出专业和庄重。

4、if he has lived sincerely, it must have been in a distant land to me——也就是说，梭罗认为一个人若是生活得真诚，这个人对他来说就像生活在一个遥远地方的人。这句话的重点，是"a distant land to me ”，重点是“对我来说”，那个地方只是梭罗想象的地方。显然，王家湘版的译文把这个重点提出来了，他把句子断开，重点突出“我感到”。

 

       除了以上四点比较技术性的细节，从译文的整体风格来看，徐版的行文有较明显的文言文色彩，对中英句式的转换不太顺利，而且读来有种“自命清高”的感觉，即“我有自知之明”的得意感；相比之下，王版的译文虽然中规中矩，但却是能够体现出原文的低调和平淡，不至于产生距离感。

 

       我不否认徐迟的译文是权威的。在这里我仅仅是就翻译这件事来说明一下。王家湘先生是翻译出身的，对于翻译的细则和转换，无论从经验的积累（包括专业翻译体系的完善），还是从翻译素养的水平，应该说基础是相对扎实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阅读习惯，所以一代人就有一代人的对于“信达雅”的理解，理解不一样，出来的翻译就必定不一样。徐迟的译本应该说是那个年月里的权威，放到现代，也不能说是吹毛求疵，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更好的作品出来，是应该的！

 

附：《瓦尔登湖》英文版（这个网页做得很好，很清淡，又细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