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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之殇

  

诗人之殇

                 ——痛悼陈超

 



惊闻诗人陈超坠楼,不胜痛惜。我与陈兄是朋友,也是同事。他的率性、耿直和善良,都使我们惺惺相惜。面壁垂首,回忆三二,默哀以祭……

 

20057月,陈超和我一起赴深圳领取鲁迅文学奖。

我们从石家庄登程,乘火车南下。正值夏季,窗外滴青流翠,飘紫飞红。原本沉默忧郁的陈超一路上思维活跃,所过之处,尽情放言,评点江山,笑声朗朗。车至韶关,暴雨如注,天地茫茫。他豪言,纵然是洪水滔天,人类的文明和理想,也如诺亚方舟,也如漂流瓶,永恒地存活在宇宙间。

那一年,他获奖的作品是诗论专著《打开诗的漂流瓶》。他乐观地相信,诗歌是永恒的,人类精神是永恒的。

我上大学时,即听说过诗人陈超。那是文学盛行的年代,更是诗歌盛开的季节。他在河北师大中文系执教,左手创作,右手评论,无疑是河北诗坛的一颗巨星。他一头飘飘长发,一副厚厚眼镜,面色黎黑,显得高迈且冷峻,让我望而生畏。我想,诗人或许都是如此吧。

但这一次近距离接触,让我一下子改变了印象。他是一个阳光的人,一个激情的人,一个真诚的人。

深圳一行,我们成了朋友,虽然年龄相差十岁。

但他毕竟是一位诗人,诗心率真,直言无忌。那些年,省里布置我写过几部报告文学,辛苦多而稿酬少。时至年底,有关部门决定奖励我一万元,含有补助的性质。陈超并不知晓内幕,认为凡得大奖者皆需奖励,为什么只奖励一个人?于是愤然抗议。后来,这笔奖金最终没有落实,空费我一番期盼。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我知道,他并不是冲我而来。“风波”过后,若无其事,我们的关系似乎更加亲近了。他让学生找我做课题,并推荐他的研究生关注我的创作,甚至在很多场合为我和报告文学说话。

他是一个直率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执著的人。

省作协每年都要召集几次例会,讨论重点工作及会员入会等问题。陈超常常慷慨陈言,既诙谐又得体,往往能够达成共识。这让我进一步认定,陈超教授虽然是诗人,且是学院派,但洞晓世理人情,并没有文人通常的“酸”与“腐”。

闲聊的时候,我还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况。他是独子,父亲早逝,80多岁的老母亲与他一起生活;他还有一个20多岁的儿子,智障严重,生活不能自理。每每说到这里,他便会轻轻地叹息,神态顿时石化。

这时候,我也不自觉地无语。这老天真是有些怪诞呢,似乎刻意为那些有成就的光鲜的名人,安排了一个个终身烦恼。的确,不少名人的儿子患有智障,细数一下,真是不少呢。陈超兄,或许你“超”聪慧了,透支了孩子的智商?

唉,生活大抵如此,有如意,有遗憾,坎坎坷坷,高高低低,悲欣交加,喜忧参半。

不过,这些年,陈超兄的事业却发展得顺利。随着年龄增大,诗写得少了,诗论却愈加深邃,出版了《生命诗学论稿》《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中国先锋诗歌论》等多部专著,极精准地勾勒和阐释了中国先锋诗歌发展的概貌。他不仅担任了鲁迅文学奖诗歌组评委,还兼任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今年年初还获评颇有影响的“星星年度评论家奖”,赫然已是国内诗论界新生代的头把交椅。

在任教的大学里,他更是风光无限,几年前就评上了博导,是学校的宝贝和名片,待遇优厚,倍受尊崇,有着成群成群的拥趸。

我的确很羡慕他呢。在清幽的校园里,潜心做自己的学问,神会古人,遨游中西,书香茶香,悠哉乐哉。

昨天下午,惊悉噩耗——陈超跳楼!

我在外地,马上打电话询问,间接得知一些情况。大家推测,他的飞升,应该不是工作上和事业上的烦恼,也无碍家庭里或感情上的枝蔓,最大的可能是抑郁症——这个时代的传染病。长久以来,自己日渐衰老,而母老子痴,归于何处?天天面对,抑郁成结,难以排遣,内心的凄苦实在难与人。前些年,他曾经写过一首诗《未来的旧录像带》,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在电磁来得及说出生活的讥诮之前

他已无法将剩日的荒瘠从心中抹去……

 

可见他的心境沉重如铅。

去年以来,他变得更加寂寞寡言,偶有勉强的浅笑,宛若木雕。在他飞升之前,似曾有过种种预兆。他的妻子心有所疑,便严加防范,晚上就睡在门口的沙发上。可那一个深夜,疲惫的妻子睡熟了,他走出门去,走向黑暗。他住在十四楼,竟然又往上攀高了两层,打开了楼道的窗户……这样决绝!

他的母亲86岁,耳聋,且已迟钝,并不知道儿子的远去。出事后,被家人接走了。他的儿子26岁,智障,并不理解世间的痛苦,好奇地看着家里人来人往,还在期盼着父亲归来。

只有他病弱的妻,呆呆无语,面对这破碎一地的残酷。

窗外虽有雾霾,人间虽有痛楚,但毕竟鲜活光亮。亲情友谊,事业工作,春夏秋冬,五谷果蔬,温温暖暖,酸酸甜甜,万物为我享用,日月为我值更。人生苦短,但总是一个完整的行程:春华秋实,山高月小尽我所能,且觅且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乘风而去,寿终正寝,乃是合乎人伦天理的最终归途。而陈超兄,如此断然拂袖而去,不仅打乱了生者的节奏,倍加了家庭的苦痛,也增添了人间的悲剧。纵然海子、顾城在前,纵然凄绝惊艳,但那断非文明行动,决不代表人类精神。

自然又想到了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人生啊,即使万般苦恼,也需要清醒时的忽略,迷茫时的澹定,于雾霾中前行,于痛苦中宽慰。就像佛坐莲台,为什么是莲呢?人世本是痛苦和无奈的泥淖,但生命还要继续,世界还要运转,而且要更加地向善向美,更加地舒适幸福,怎么办?学会调整,学会超脱!莲生于污,却能自洁,亭亭玉立,开出粉红的花萼,那才是真正的美丽生命。

的确,像郑板桥那样通脱的诗人,断然是不会自尽的,与松竹梅石为友,撕几片晚霞入茶,扯几缕苦恼下酒,坦然面对,慢慢回味,咀嚼得天地芳香,禅悟得枯树生花。

忽然又想起了一句话,平时我们总是相互祝愿身体健康,其实心理健康同样重要。只有身心健康,才是最实在、最惬意的人生!

陈超兄,我理解你的痛苦和沉重。希望您在天堂,手捧明月,身心爽朗,轻松飞翔。

但是,我还是要说,不能不说:陈超仁兄,虽然您贵为博导,但您还是误读了这个世界。您的决绝,在您,固然是另一种超脱,但您留给亲人、留给朋友、留给诗歌,留给社会的巨大遗憾、惨痛和悲怆,任您怎样“漂流”和“飞翔”,您如——何——填——补?!

 

                       (2014年11月2日夜于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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