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砚西游记(第70话)西藏不在拉萨
2009年8月22日拉萨拉萨
我们在路上已经走了一个月。
隔着拉萨河望见对岸灯火辉煌,如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走过拉萨桥,就真的到拉萨了。
一个月前,这两个人,从现实生活中走失。
一路信马由缰,越走越远。
走得忘乎所以,走得酣畅淋漓。
一段漫长而艰苦的旅行。
一段不可复制的青春行旅。
我还记得雅江买摩托车上路,激情肆溢的旅行开始,我和阿亮说过的话,这一路果然如聂鲁达爱情诗歌一般美好。艰险相共的兄弟情义、如烟花般乍现的爱情,一面之缘的朋友,陌生人温暖的善意……这一路风景人事,如电影片段,纷扰回放,伴着这悠扬的藏歌,感慨万分。
生活真的是一个奇迹,丰富,深邃,在路上,向一一我们展开。
随着车流进城,阿亮和我默契地按老规矩行事(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小县城,我们都拉起藏歌高调地绕城巡视一番),骑车巡视拉萨城。拉萨城,我只在风景明信片上看到过的地方,对它全部的印象就是盘踞在山顶的布达拉宫。没想到它是这样一个大城市,如此现代,如此繁华,繁华得就像我们出发的原点。走了一个月,从城市回到了城市,就像一个圆。
阿亮和我在城里迷失了方向,这一路自出成都就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都市,这么多车,这么多人。我们像两头来自草原的牦牛,紧张和不适应。转了几条街,索然无趣,我们停下来,坐在路边默默抽烟,看着这车水马龙,怅然若失。这和我们到达墨脱时候的心情完全不同,没有狂喜,没有到达的感觉。疲倦像潮水一样袭来,精神飘忽。和阿亮相互对望,蓬头垢面的两个人,憔悴倦怠。阿亮伸手从我头发摘下根草,大概是躺路边睡觉沾的。两人忍不住感慨地笑了笑。
一连问了很多家宾馆都客满。在路上的时候,一个藏民跟我说:“拉萨啊~~人多地很,一大半都是旅游人”。这一路开车的、搭车的、骑车的、徒步的、磕长头的,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向着拉萨的方向,传说中的朝圣之路,搞得拉萨人爆满。和阿亮正商量要不要去小林推荐的那家摩托接待站,有人骑车经过,问我们:“是刚到拉萨吗?”一聊,这人正好住在拉萨的摩托接待站,领我们前去。
如此,到了东郊的纵横机车俱乐部,全国骑摩托进藏的车友基本都住在这里。在纳金路95号,一栋三层楼的藏式小楼。已经有不少摩托车友住在这里。进门,一小伙子前来献哈达,大声说:“欢迎来到拉萨。”这种感觉倒是很好。地方挺简陋,但是气氛很舒适随意,有亲切感。摩托吧的老板小张,见第一面的时候我以为他是藏族人,成为朋友后我一直怀疑他是半藏半汉。
晚上聚在客厅里喝酒,打听拉萨除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之外,好玩的地方,一摩友很惊讶,做莫名惊诧状说:“这两个人竟然一点“功课”都没有做,到了一个地方连玩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太可笑了。”就是玩而已嘛,需要做那么多攻略和功课么?我在路上看到一些人,兜里揣着详细的旅行攻略,详细到每天走多少公里,沿途住哪家店子,在哪家店子吃饭,吃什么菜,价格若干等等都详细备案。沿途不放过任何一个景点,每个景点都要拍照以证明自己来到的人在我眼里才觉得奇怪,他们只用心收集景点照,对沿途人事却毫不关心,看到藏民就紧张加警惕,如洪水猛兽一样。这样的旅行简直一点意外都没有。将现实生活中的机械程序搬到旅途。这路上只有两种人,不,在我眼里,
人没有好坏之分,只分有趣的人,和无趣的人。
我回他:“好笑吗?玩而已,需要做什么功课呢?你以为考公务员啊?玩都玩得那么累,做人简直无趣。”那人被我呛得一愣,瞪着我不说话。我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这人不太有礼貌,我们刚到的时候,他在外面看到我们的车,和别人议论,说还有人骑这种国产破车到西藏之类的。胆敢瞧不起我们的战马,我就瞧不起他。哼!
刚好有个人出来倒水喝,马上接话茬:“哥们,各有各的玩法。玩的开心就好。这个不需要程式化。也不需要人教的。对吧,小妹妹。”我嘻嘻直乐,冲他举杯,深表赞同。那人歪着脑袋,仔细看看我,说:“嗳,我觉得我应该和你喝一杯。”我冲他挤挤眼,凑趣说:“哥们,我也这么觉得的,哈哈。”那人叫阿藏,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刚认识的时候我以为他是藏族人,成为朋友后我一直怀疑他是个半藏半汉的家伙。这家伙是个混在拉萨的神秘生意人。与人交往很像藏族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但是比藏族人有趣,是俺一路认识的人中,喝酒扯淡吹牛打屁的一流好手。
喝到醺醺然一头扎到床上昏睡过去。拉萨的第一个夜晚,莫名惆怅。
拉萨、拉萨,它什么都不是,它不是旅途的高潮,没有盛大烟火在心中绽放。每段旅途都有一个终点站,拉萨就是那人潮拥挤的中央车站,仅此而已。西藏不在拉萨,不在布达拉宫,不在大昭寺,它,在路上。
小砚西游记(第71话)两枚调性不同的骑手
2009年8月23日拉萨
拉萨纵横机车俱乐部里每天都有人喝酒吹牛皮。走了这么远的路多少都有点故事可讲(就像我一样,哈哈)。吹牛的内容大致如下:一,路途艰险,个人如何勇敢、强悍地征服这段旅途。其次吹装备,攀比车辆装备,从摩托车到每一个零件的改装。最后再回到一个永恒的话题——女人。旅客们时常要吹到东方发白,嘴角冒白沫。
阿亮晚饭后就浑身香喷喷地享受夜生活去了。他对这种吹牛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从不参与。不是他为人低调,而是他意不在此,按照阿藏提供的艳遇指南出去混了。我虽然也不参与,但基于女人的八卦精神,窝在沙发上听旅客们吹牛,还是蛮有乐趣的一项晚间娱乐节目。
今晚的聚会集中在两个牛人身上。一北方人。一南方人。两枚四十多岁的男人。姑且老北,阿南称之吧。这两人的调性代表了川藏线上的两类人的典型。老北吹牛吹得白日见鬼,硬生生把川藏南线说的惊天地泣鬼神。318景观大道被他说成生死之路。听他讲这一路,简直怀疑我们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不是他走错路了,就是我们走错路了。这哥们就是昨晚我们刚到,在外面和人嘲笑我们车的家伙,说还有人骑这种国产破车到西藏。
阿南话少,性格平和,说话很实在,目光清澈坚毅,面容棱角分明,下巴还有一撮消魂的小胡子,呃~~~貌似跑题了。很少听他讲路上的事情。我一直很想听他讲,但又不好意思问,怕言语有不当之处。阿南腿不方便,一个人从广东骑了辆三轮车骑到拉萨。车上带了辆轮椅。阿南坐在轮椅上喝酒,和大家聊天,沉静自若。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
沉静的力量,在这么喧闹的环境里,阿南每次开口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说话简洁朴素,但很有力量。我对他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一群人里面我最想听他说话。
和阿南坐一起的是骑行西部,简称西部,骑自行车旅行的人。左耳上有个耳环,我很注意地看了几眼。很清瘦寡言的一个男人,一屋子人闹轰轰吹牛,他都没怎么说话,微微笑着,不附合也不反驳,不怎么搭讪。明天西部和阿南要一起从拉萨出发,今晚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他们饯行。阿藏提议大家行酒令猜七,七拍桌子八瞪眼,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天生对数字极其白痴,还加入这么多花痴搞笑的动作,CPU直接转不过来,输得一塌糊涂。阿藏特意坐我上手,有意提示我,他不提示还好,一提示就出错,我更加怨恨他。阿藏嘲笑我说:“小砚你想喝酒也不能这样啊,一箱啤酒都你喝完了,给我们留点啊。这是哈尔滨冰啤啊,老贵呢!”我悲愤交加,拿脚踹他。阿南善意地建议换个方式,谁输了可以选择喝酒或者讲故事。讲一件自己认为最尴尬的或者最难忘的事情,必须是真实的,大家投票认为过关才行。这个我相当擅长,何况我本身就是个很没脑子的人,尴尬事一箩筐。信口拈来,逗的大家乐得不行。
倒是席间有人讲故事不行,又不想喝酒,欠了一堆酒喝不下去。玩不下去,又开始吹牛。老北执着地吹他走的318,吹完接着吹他的车。有人想起来问了句:“老北,你后天是走川藏北线回去吗?”老北愣了一下,说:“改变计划了,上网查了一下北线的路况,那根本不可能走的过去。”
我想起有人正从北线过来,就插嘴说:“我认识的一个人正从北线过来,后天到拉萨。听他说路可以过。他是单人单骑过北线呢。网上很多信息其实不可信,网友写帖子通常都爱吹牛,把路描述的很烂,然后再证明自己牛B。”
老北斜眼看看我说:“你朋友骑什么车啊?北线那路,网上拍的照片我看了,摩托车不可能过得去。”
我说:“他骑了辆国产的杂牌车,200排量,在丹巴买的,才4000多块钱。人也不是专业骑手,半道买的车。他那样都能过来,你这样专业的肯定问题不大。”
老北突然问我:“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
“啊?多少钱啊?”我顿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19万!”老北言语铿锵,掷地作金石声:“我这车可以买你那朋友车40辆!”
“啥意思啊?”我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啥意思,他车要坏半道了,扔了也不值得心疼。我这车要坏了,你说咋办?”
“啊,我还以为你要拿你车换40辆摩托车,组成一拉风车队呢。原来是舍不得车。”我恍然大悟。
神秘的阿藏突然又冒了出来,伏在我后面的沙发背上,摸摸我脑袋,坏坏地接了一句:“小砚,老北是车牛B,人不牛B。那路,他骑不过去,哈哈~~~”他冲老北开玩笑说:“你那车要坏了,把零件拆了散卖,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干脆点把火烧了,拍段视频留念。到时候别忘了发段给我看看,我还没看过人烧宝马呢。哈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我把头埋在沙发上一通狂笑,说:“老北,祝你一烧成名啊。”老北更生气了。拿眼睛使劲瞪我,和大家说:“也不是说我过不去,凭我的技术,问题不大,但是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对吧?”
“也~~~不对,你刚明明说,那个路你根本过不去。嘿嘿”我坏笑,大声揭穿他。
“嘿!我说,你会骑车吗?不会骑车别瞎咋呼。”老北急了,冲我嚷嚷。
我埋头笑说:“大锅,我错了,你别生气啊,我不会骑摩托车,我对车有恐惧感。”
“我看你也不懂!”老北哼哼道。
阿南见我们扯淡斗嘴,就告退,说出去给老婆打个电话。
老北又来劲了,问大家,阿南好像和他老婆感情挺好的啊?他们结婚是他残疾前还是残疾以后啊?
阿藏听不过去打断他说:“这是人家的私事,不要讨论这个吧。”
老北理直气壮地说:“嘿!那有什么啊,我不是要打探隐私,我对那没兴趣,真的没兴趣!我是想和大家讨论一下人与人的情感问题。你们说,性重要还是感情重要?我个人觉得感情虽然很重要,但是没有性,两个人不可能长久在一起。时间长了,肯定受不了。这个东西说起来俗气,但是生活就是那么回事。对吧?”他看看我,大概因为在场的只有我一个女的。他问:“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
我假装思索一番,大声说:“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同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吧?jiba上面长脑袋的人,会偏重情感。而你这种脑袋上长jiba的人,自然以jiba的立场来考虑问题,
人家过的是生活,你过的是性生活嘛。”
大家被我这番话给雷翻了,静场好几秒钟,突然爆笑起来。阿藏笑得喘不过气,一边笑,一边拍我脑袋,说:“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你咋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诶呀,你咋都不脸红呢你~~~我地个天啊~~~”
后来,阿藏悄悄告诉我,阿南才是真正的牛人,人家是两届残奥会击剑冠军。
看到阿南,我觉得坚韧的意志力可以战胜一切。
川藏线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吹牛的,一种从不吹牛,因为他本身就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