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人影解剖学
作者:须弥 2013-09-23
胡须的表达
它不能感知，也不能发声，更不能做出有价值的动作。它深深知道自己的无用。每天清晨它都会被刮平，但它并不气馁，次日清晨又会以一种积极的姿态提醒我们，告知我们它的存在。
在它的字典里，清晨与早春是同一个意思。它以一种春草的方式生长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懂得清晨与早春的同位性，并提醒我们：时间的流逝，不可阻挡。
但它又与春草不一样，它无法连根拔起，它锲而不舍地生长。晨风一吹，它又会手舞足蹈地冒了出来，就像一个被奖予糖果的小孩。
皱纹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叶芝）我们都希望有一个像叶芝这样的爱人，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它只能是一个梦。没有人爱你的衰老。皱纹就像一个诅咒，总是伴随着烦恼、悲哀与恐惧。
我们的鼻梁上开始出现“烦恼的沟槽”。我们开始抬头现纹，笑对鱼尾。我们双唇萎缩、舌头瘪陷。我们颚部低垂，脖子皱裂。我们开始满脸皱纹，胡须四处蔓延。我们全身披着树皮。
皱纹，就像一个瘟神一样，让大家都惟恐不能避而远之。但它是生命的痕迹，是自然法则留在我们身上的烙印。也许我们应该坦然一些。就让我们像叶芝一样，在这个年代，唱一首献给皱纹的歌谣吧。
驼背
在我的世界中，“驼背”曾是一个吓人的形象，但与衰老无关。军人出身的父亲，从小就严格要求我们，坐时直背挺腰，走时昂首挺胸，并以村里驼背叔的形象恐吓--驼背叔天生驼背，面目可怖，而且常常以吓唬小孩为乐。在这种恐吓之下，我完全没有记住父亲所发出的“姿势”命令，而是充满了自己变成驼背叔的恐怖幻象。
驼背与山怪构成了我少年时期的两大梦魇。后来，通过对文学作品的阅读，我接触到了大量的驼背：性情古怪的驼背，高奥奇妙的驼背，老好人的驼背，古怪的驼背，悲惨的驼背……正是在丰富的“驼背”形象中，我获得了拯救，逐渐摆脱了“驼背叔”的梦魇。
哑巴追影
他的一生就是扛着一把木枪追逐自己的影子，边跑边发出“呜呜呜”的喊声。奶奶跟我说夸父追日的故事时，我立马想到的是他，我们村的哑巴。他驼着锅背，从村头跑到村尾，再从村尾跑到村头。与见到驼背叔时不一样，我们总是跟着哑巴跑，嘴里模仿他的“呜呜呜”，以取笑他为乐。
追影是他白昼的唯一乐趣，但到夜晚他就消失不见了。我们曾经到他家里找过他，但从来没有找到过。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夜晚的，也许在睡梦中也在追着自己的影子？要是白天下雨，他无法出门，就会搬一个凳子坐在他家院子里，一直望着天，坐进夜里。
纹理、声响和人形
花园的深处，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背对着夕阳，一动不动。观者不知不觉走进一幅具有现代意义的油画之中。从远处看，那个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着，走近了，那个人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我安坐在冬日的午后里，一动不动，久久地盯着我那被压扁、拉长的完美之影，竟忘了它什么时候已开始活跃起来。
请靠近影子。夕阳下的另一个身体。这样你才能看清它的纹理。这是一片奇形怪状的叶子，充斥着人群的骚动。但四周一片死寂。我听到了它的呼吸，急促的声响，来自它的体内。
人影解剖学
它有手，有脚，有嘴巴，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有乳房，有屁股，有肚脐，有太阳穴，甚至还有阑尾和包皮。这一切都是完美的，在影子身上你找不到任何缺陷。但正是因为如此，它并不会让人以为它就是身体本身。因为身体是有缺陷的。它只是身体的一个完美的部件。然而，在它的身上又可以找到其他所有的部件。而且，在光的帮助下，所有部件都是以最佳的形象出现。在这个意义上，影子是身体的另一个身体，一个更完美的身体。这也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它如此让人着迷、甚至让人发狂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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