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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王学忠

2018,在个人记忆的年谱里,注定是个若干重要记忆的整数年份。
闯海南30周年;考大学40周年;上山下乡50周年(就不算上小学60周年了)。
若多整数年份纪念凑到一块,又赶上大侄子大婚,各方都有约,我这个偏居孤岛的东北佬需要一次故乡行是必须的了。

* * *

8月,黑龙江最好的季节。
第一站自是哈尔滨,大学好友接送是几十年的常态,而且以劳驾潘惠霖为主,我欠老伙计们太多。小聚两日即乘火车回老家鸡西,急匆匆赶赴第一场活动。鸡西市知青赴八五六农场50周年纪念活动,到会几百人。未几日,按约赶回哈尔滨参加大学同学聚会,返校,游太阳岛,萧红故居。活动结束当晚,告别酒宴还在进行中,我则必须离席赶火车再次赶赴鸡西老家参加第二天上午大侄子的婚礼。这之后,才算是我的自由安排,待再回到海南岛已近月余。

在哈市时,黑大同学约好,每人写一篇纪念文章,集辑成册。编委会把截稿时间从10月底推到11月底,又推到年底。三个多月了,我这边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这是咋了?
记得三个月前,参加那多活动,接触那多老面孔,忆起那多老话题,是有那多感触的啊。
手懒?精神不济?有,不全是。那咋了?
我为这个似是而非的自问不能自答,文思,被一种莫名的栓塞牢牢困扰-----

刚开了个头就搁笔数日,进行了一次自我精神诊疗。想来期间未有大的精神刺激,没啥想不开的。相反,此间阅读视听量更大,一以贯之关心的大事情发生得更多,深层次的思考与意念更坚持。可是,落到笔上就苍白了,不愿写的不想写,愿意写的不好写。相同理念的同学同道是否大多如此?不得知。
我陷入思考与表达相背离的苦恼。
犹记得,当年在市府当秘书,白天受命,晚上挑灯,烟多字儿才多,早上洋洋万字文是拿得出手的。当然,那是谋生活,空话,套话,间或有假话,总之是别人的话。
哎,真真时过境迁了,真真物是人非了。

想了又想,此行不虚,若多感受难再,还是应该硬着头皮把这段纪行物化成文字。

* * *

1968年11月,边陲小市鸡西,隆冬。
火车站前,人潮如海。奔赴八五六的专列蒸汽机车头吐着白烟在那儿哼哧好几个钟头了。送行的和被送的顽而固的牵手依依,红旗,热泪,誓言,口号,喇叭,汽笛,混沌一片------
那一幕,刀刻斧剁,雷光电闪,社会人生的第一起点,永难铭忘。

接下来的故事,十年,大同小异,实在无心情挑几段拿来煽情渲染。都是老三届,几无一漏网的经历过,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书。这些年各类文艺作品没少说,崇高的崇高不到哪儿去,卑琐的也少有悖人伦。
十年,沉重往事寥寥几笔带过?也太举重若轻了吧。
轻的不是我。而是此行间随处可见的对沉重的轻浮处理。
“纪念'’庆祝'的横幅从鸡西那个临时租赁的酒店大厅到哈尔滨防洪纪念塔下的大型舞台,主调像庆典,喜气又洋洋。致辞仍很豪迈,歌声仍很嘹亮,各类表演间或不忘“大海航行---”。这是令人惊讶的。
记得前几年,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知青团体更有实力,更有背景,经常组织知青电视春晚。认知水平不比今年看到的高,可能更糟,“青春无悔”就是最典型的廉价的招牌。

今年北京曾有过一个五十人论坛,智囊们在讨论还要不要改革开放。被一人大教授讥为常识性辩论,像讨论吃屎好还是吃饭好。窃以为,此比借来形容上山下乡好还是不好很贴切。
真的无需多说,只需回顾一下当年近两千万知青是如何在伟大号召下慷慨就义般奔赴边疆,又如何在十年间个体的,小股的,多渠道的,退潮般的,投诚般的狼狈而疯狂的返回城市就够了。
这是断代史,事实说明一切。
没有理论指引,理论都见鬼去了,本能欲望最真实,知青集体用行为表达了否定。
而“青春无悔”派的骗子们罔顾事实的胡说一定心理阴暗。哪怕你现在仍是个坚守不回城的留守者,哪怕你现在能把自己正在读书的孩子不送米国而是强行送到乡下,除了证明你的顽冥起码也还能证明你的一点点愚蠢的真诚。

近期的一首歌《我们这一辈》是应时之作,暗合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很流行,很哀婉,述说了老三届被时代戏弄后无助苦恼的人生,结尾处却硬是把曾经的“青春无悔”改成了“人生无悔”。叙事主调悲凉,末了还是无悔,狗尾续貂,没头没脑,装傻充楞,很是无奈。很像今天大多知青的认知,也很无奈。

亲临过的大事情50年,是人生记忆中最重要最珍贵的整数关口。如果时间再长,长到发生了100年,还有人回忆,一定是活人忆死人,那死人你还不一定见过。你是在考古,不是亲历。关于真相,考古和亲历,是完全不同的人类活动,用得着论述吗?
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这种埋葬一代人的青春,事涉国家民族命运走向的事儿,时至岁末,忙于做厉害了的梦的无暇顾及(或压根儿就希望大伙儿都忘掉),未见有任何想讨论的迹象。而多数过来人囿于认知无力或不愿或不能发声,我的上述遐思就算秋语喃喃,自说自话了吧。


* * *
此行重头无疑在返校。
前面说过黑大四十年约文截稿一再推迟,我也为自己的懒惰着急。后一打听,知道多数人未写!
这也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想我们毕业以来,大大小小的聚会都离不开对黑大的感念。其中最少两次吧,出过纪念专辑(我是异数,一篇没写过)。
今年的聚会与往次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半以上的同学成了退休老者,都该耳顺了。无论男女,一脸褶子,白发丛生,老态尽显。时光不饶人,岁月很公平。噢,也有没享到岁月公平的,走了七八个呢,令人伤感 。

当年能考入黑大读书,对每个人无疑是幸事。自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特别是学员中一多半是老三届,辍学十多年,沉沦社会最底层,结婚生子,前途了然,人生似已看到没有波澜的尽头。
突然惊雷炸响,恢复高考了,可以考大学了,认真准备一番,竟也录取了,告别二老妻儿,扛着行李卷奔省城,咱是大学生了,乖乖,揉揉眼,不是梦(有资料统计,77、78两届以知青身份入学的占知青总数是千分之二点五)。
那就好好学吧,四年寒窗苦读,都是过来人,个中甘苦自心知。

现在认真想来,黑大究竟教会了我们什么?——可以思考这样一个不算忘恩负义的话题。
坦白的说,最有用的是现代汉语,古代汉语,选修课里的逻辑学,这样一些工具学科,终生受用。
外国文学、古代文学教材主旨虽斗争哲学已然统领,但毕竟浩瀚的空间游荡使只受过不完整的初中教育的我睁大惊奇的眼睛拥抱前人的情怀而一次次感受到灵魂的颤栗。
再往下呢,时间段上越近的,越需要功利主义解释历史的,充斥垃圾,歪理正说,执拗灌输,不一而足。害得你毕业经年仍需自我排毒。
以上说的是课堂,其实大学还有一个更大的教程外的课堂:社团。所邀各类讲座,学生间的座谈互动,壁报上的五彩纷呈-----(虽然,这些都是让校方警惕的)。
我记忆中的第二课堂是思想自由飞翔的蓝天。

终于终于,毕业近了。某个夜晚,一位77级的同学来宿舍找我:周老师让你到家去一趟。我是第一次应邀进老师家门。光影暗淡,衬着两夫妻无表情的白皙的脸。周艾若在挨整,谁都知道。相对无言顷刻,周老师开了头:毕业方案下来了,你们鸡西有一个名额。我当然明白,鸡西就我一个考生。道理别问了,更不能问的是此前周老师曾私下里告诉我已经安排我去省文联戏剧家协会。沉默大约十秒钟,我平静的应声:弟子明白。又少顷,该告辞了:老师你保重。这是我与恩师也是人生第一个精神启蒙者最后一次晤面。虽然,后来多年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他的行踪并阅读他的各类文章,但抵不住莫名状的伤感没再上门叙旧,求书求字。
第二天,我与曲大中、章定平三人去了《小说林》编辑部,与发表过我们作品的编辑老师道别(当天上午的78级全体毕业照自然与我三人无缘)。后又去《求是》校刊编辑部,与将发表我毕业论文的主编做最后的定稿订正。
到此,与哈市缘尽,也再无人牵挂,当夜打包第二天滚回老家。毕业证等等一揽子身份材料都是我四年上铺绰号“老党”的沈检江其后转寄给我的。

回到老家,对着灰蒙蒙的煤城夏日,喝了一个月大酒。
思绪也被日夜躁动的酒精翻搅不宁。想我大学四年,对自己尽力了。入学时考分已经是进北大的录取线,远超黑大50多分。大学期间,必修课的成绩总分第三年是张了榜的,教学楼主楼右手高墙红纸黑字,深记得曲大忠调侃我:呵,你小子是榜眼啊。大路社的曹同学则戏评:不想你会玩还会考试。我为此也窘了一会儿。1966年,我初中二年文革开始,辍学,下乡,返城,钻煤窑子,当装卸工,基础应该很差。上大学从入学到毕业两次的优异成绩我也稍有茫然,可能我属于那种应试型的学子。但这期间,汗水与付出只有自心知吆。说到底还不是想抓住机会改变命运而爆发了潜能?一介平民子弟靠什么,唯指望硬指标靠分数呗。

可是这一切被无情地嘲弄了,辩护的机会都没有。

晚我几十年看到网上这样一个段子。一个落寞学子告别学校时写到:苦读四年,大学提上裤子:你走吧。
1982年我的感受,不幸让这小子被运的轮回?


* * *

2018夏,我的后一段行程是在故乡鸡西渡过。
知青50周年活动参加完了,大学40周年活动参加完了,大侄子的大婚在亲友相聚热闹闹的氛围中也落幕了。余下的日子自是和中学老友聚了又聚,吃了又吃。这伙子老友都奔七十使劲了。感情笃厚,豪情不再。
整桌子大盘的东北菜不间断的轮流坐庄,日复一日,似也再无其它创新之处。苛求啥呢,非此若何?
略感奇怪的是,满大街低档饭店家家爆满多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老家伙们举杯碰盏,无尽的知青聚会宴席。没有一场讲座研讨,没有一场沙龙聚会。吃,喝,语句近乎统一的祝酒辞苍白而铿锵。
我痛感:祭奠逝去的青春,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这也许是唯一的方式------

我迁往海南岛整整三十年了,这期间变化变故固然很多。寻奔空气清新的自然环境和相对宽松的人文环境,找到了。再就是两位老人家与我海岛共同生活的日子,应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闲暇的时光。有这两件事垫底,也就此生无憾吧。
两位老人先后故去,都葬在老家。此行,最后一件愿望就是给他们扫坟。无奈天公不做美,阴雨绵绵不断,二老合葬在大山深处,山路崎岖泥泞,一直不得空开车进山。适逢中元节(俗称鬼节),就与弟弟和弟媳在家门前的小河旁烧了一大堆纸,嘴里喃喃着什么。
纸很多,火很旺,用棍子扒拉着。起风了,大团燃着的纸片跃进小河。那小河是穆棱河的支叉,穆棱河蜿蜒流入松阿察河,松阿察河注入乌苏里江,乌苏里江又汇入黑龙江。这条河流线串起我我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的生活轨迹。

千条江河归大海,黑龙江最后是入海的。



2018.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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