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平凡凡的农村妇女，是一位走过风风雨雨、走过坎坎坷坷、走在庄稼地的平平凡凡的农村妇女。
　　
　　母亲的命很苦，一生坎坎坷坷……20岁前，我的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可以想象，这位没有兄弟姐妹的母亲，到底流了多少眼泪，只有她最清楚。16岁来到我家后，贫寒的家境，也不知道有多少眼泪陪伴过她。我们懂事后，就常常看过她暗暗流过泪，人家的子女吃好穿好，而我们八口子的大家庭，吃了上顿愁下顿，能不伤感吗？从母亲的那慈祥的眼神里，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兄弟姐妹6人是她的“上帝”，家里好吃的好用的她都会留给子女们，（其实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即使她到别人家喝喜酒，连酒席上的每人一块的“烂肉”也舍不得吃而用纸或树叶包回家，然后用菜刀割成几小块分给我们，说是润润喉子解解馋饿。由于我们姐妹兄弟多，一年到头难得有顿干饭吃，连稀饭也是稀到可以照出影子来。有亲戚好友来时煮顿干饭，这算是最好的“家宴”，而母亲也很少陪客，最后她吃的总是“锅巴”，她说“锅巴”好吃。“少吃多香，多吃耽工。”是我孩提时常听到的母亲的一句口头禅。其实那时我们也不懂，长大后才知道这“好吃”和“耽工”的奥秘。
　　
　　母亲年轻时，是一位相当勤快、甘于吃苦的农村妇女。每天凌晨，在人家还甜睡在梦乡里，她早已从床上爬起，陪伴锅灶消磨“心血”。那时家乡烧饭煮东西，用的是稻蒿，煮一顿饭得花上一两个小时，那灶膛里的火把眼睛熏得红红的，头发上还尽是烟灰，即使是较凉爽的天气，也会满头大汗，脸上常常是黑一块赤一块。尽管都是粗饭淡菜，但却也搞得香喷喷热呼呼。天还蒙蒙亮，她便拿着火把（用椰皮搓成拇指般粗的绳），在村头村尾捡猪牛粪，天一亮便和村民们一起出工。为了供我们兄弟姐妹上学，她起三更忙半夜，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还要顶着星光归，天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周而复始，365天似乎天天如此。到了每月算工分时，母亲总是队里工分最高的一个。她省食俭用，每分钱她都会掰开来用，从不多花一分钱，能俭的她总是俭下来。也正因为这样，父母才能一直供我们兄弟姐妹6人学完学业。尽管那时的学费很低很低，用不着凑数百、掏上千，但在当时的农村，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何等的不容易呀！
　　
　　从母亲的眼神里不难看出，她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农村妇女。其实也是这样，在村子里不管谁家的红白事，母亲总是主动上门帮助张罗、操办，且办得有条不紊。母亲爱“玩火”，也会“玩火”，她是村子里稍有名气的小厨师，只要是几桌的酒席人家“邀请”她去，她从不拒绝，且总是乐此不疲。六七十年代，参加什么搞水利呀、大会战呀的集体劳动是常有的事，母亲也大多操着“火权”，长期离不开火，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解放前，几名“老共”在我家藏了几个月的时间，母亲天天帮烧饭做菜，为他们忙白天熬夜晚。也由于此，我家房子曾被国民党用火烧掉，但那时母亲没有流过一滴泪。然而，文化大革命时大队革委会和造反派们却颠倒了黑白，把父亲保护过“老共”说成是接待过“国民党”而挨批受斗，这是何等荒唐的事啊！此时母亲的眼泪像打开闸门的水，哗哗地流个不停。幸好到文革接近尾声时，父亲的问题得到澄清后，母亲才得到了开心一笑。
　　
　　母亲已步入耄耋之年，是家族里年龄最大的女性。说她命不好，却又高寿。说她命好，却又在子女们的日子都算过得马马虎虎的时候，眼睛全“瞎”了，没有真正享上一天的福，够令人心酸的。
　　
　　那是13年前，母亲在一个酷暑的夏天上山捡烧火柴时，眼睛忽然疼起来，眼泪流个不停。正所谓越穷越信鬼。老人家没有什么知识，家里也是穷得丁当响，拿不出钱去看医生，老人总是疑神疑鬼，也到处“问神问鬼”，故而一拖再拖，以致眼睛疼痛到无法忍耐时，在家的哥嫂才带母亲到医院检查，结果诊断为白内障和青光眼。之后，我们根据医生的意见，便带母亲到县城医院做手术，但由于青光眼的影响，眼球已被破坏，加上手术的不成功，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母亲双眼的可视度越来越低，尽管后来我们多次带她上省城大医院眼科检查，但已无法再做手术，现在，母亲的双眼已“瞎”了。我们回家，她老人家也只是听声音分辨我们是谁。走路全靠拐杖，蹒蹒跚跚的，生活无法自理。鲜活的东西，在她的心中是死亡的；闪光的东西，在她的眼里是灰暗的，一切都似乎不可思议。只有熟悉的声音和铃铛的响声才是她小心翼翼行走的福音，才是她坚强地活着看到的“光明”。
　　
　　母亲具备农村妇女那种温柔贤慧、勤劳顾家的美德，是一个大好人、一位好母亲。然而，她心灵的窗户却完全坏了，再也无法“维修”。昔日慈祥、温柔、多愁善感的眼神已经成为历史，并永远定格在“黑暗”之中。每每想起母亲，在十分敬佩之余，我同时也感到无比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