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父亲

年少不知什么叫搞运动。
　　
　　从母亲的嘴里知道父亲又被下放了。
　　
　　在母亲的安排下13岁的我代表全家南下看望父亲。
　　
　　几经辗转，我在湖南的一个小县的山旮旯里找到了父亲，我真闹不清父亲干嘛被送到这里？但我知道有政策得让父亲这类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我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的父亲犯了错误，需要改造。
　　
　　见到父亲第一句话我说：“爸，您得听党和毛主席的话，赶紧改正错误，早早地坦白从宽。”
　　
　　不知是因我的激进还是我的臂上戴着红卫兵袖章，当地的红代会让我住下，任务是协助教育父亲低头认罪。
　　
　　日出时父亲赶着一群牛上山，我跟在牛屁股后吆喝，那山不过是一个坡，坡上坡下鲜嫩嫩地长满青草，牛儿们自在地啃着，悠闲地甩着尾巴。我问，爸，您知道牛尾巴的功能吗？父亲望了我一眼，这一刻让我深深地领悟到父亲是真的脑瓜有问题。父亲问我：“你现在干什么？学校还去不？家里都好吗？”我说爸您就不要问这些，好好改造，认了错就可以回家。我们现在天天跟着毛主席闹革命呢！您们这些人呢有“三八”干部（1938年参加革命），有“四八”干部，如今我呢是“六八”红小鬼啦，革您们的命是我们的头等大事。父亲无言地望着远方，唱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等歌曲，我想，糟了。我的父亲很可能就是那顽固不化的同类项。想着怎么把父亲改造过来呢？我爬在草地上想着也就睡着了。睡梦中感觉到身边有一团热呼呼地东西贴着我，还有一个怪怪的声音在头顶上响，睁眼一看，妈呀！一头老牛紧挨着我，大肚皮给我送暖气呐！那怪怪的声音是老牛在嚼嘴巴。爸对我说：“现在已是11月了，在哈尔滨早已下大雪了，这里虽然暖和，但睡着了也还会着凉的，我叫这牛妈妈给你暖暖吧。”我和牛妈妈一道躺在坡上，眼对眼。我说爸您真行，牛们都听您的话？我爸自豪地说，那是！看，我给你表演个节目，我爸一声短哨，牛妈妈哞地一声站起，四处的小牛们停止撒欢，好像等待什么，随着爸的一声长哨，牛儿们全集合了。哈哈，爸您太棒了，是一个真正的牛司令。
　　
　　晌午了，我爸说给我做饭吃，带我上他的菜园子摘菜。天哪！我爸的菜园子真漂亮，第一畦是白帮扶绿叶的小白菜，第二畦是腰间栓稻草绳的大白菜，第三畦是头上扎小辫、露着红红小脸的胡萝卜，风一吹小辫还甩一甩的，第四畦是小葱。我说爸您要是肯帮我妈收拾花园，那咱家的花园肯定在大院里是第一名，那顿饭我爸给我用小葱炒鸡蛋，米饭是当地只去一层硬稻壳的那种米，我爸告诉我那叫糙米，这种米吃了抗饿。
　　
　　饭后，父女俩说说话，我爸说求我一件事，真新鲜，到底是犯错误了，居然求到我头上。我很大度地保证有求必应。
　　
　　我爸说：“你能不能把你随身带的衣物给房东家的两个姑娘一人一套，她们都10多岁了，从未穿过可御寒的冬衣。”这时我才注意到父亲身上只有一件衬衣加一件外衣，其余的可能都送出去了。我不太情愿地说，您看着合适都拿去吧。
　　
　　说话间，父亲收拾好放牛时摘下的野菜，剁钯剁钯要喂鸡。我爸说：“女儿，看！我养的鸡，3只小母鸡，1只小公鸡，有1只小母鸡已开始下蛋，我攒下几个鸡蛋，回去时给你妈捎上。”我指着一只跳上板凳上的小母鸡说，爸，这只小母鸡长得像我。我看见，我爸扭过头去抹眼睛，我忽然明白了3只小母鸡、1只小公鸡的寓意，原来，父亲是很爱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