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写作观”

从个人偏好来说，我看重“生命写作”远胜于“生存写作”（假定两种说法成立并形成对立统一关系的话）。一是因为“生命写作”更为崇高而艰深，崇高的东西总是富有诱惑性和挑战性的，能激发人的生命本能去追求它；二是因为“生命写作”在现实的写作教学中缺失甚多，莘莘学子们不仅在生活中缺少诗意，在写作活动中同样缺少诗意感，他们中的大多数写成的作文只有技艺可圈点，而无人格、品位之彰显，正需要注入更新的血液和更强的动能。不过，我的“生命写作观”可能与他人所倡导和辨析的有所不同，我将其定义为：在作文教学中贯注或张扬理想、塑造或改善人格、调动或激发生命的潜能，不光呈现文章美，而且呈现人格美、人性美。至于当今现实中所呈现的那种忽视学生的心智发育、人格成长，只一任写放胆文、自由文，写成的是张狂自恋、空疏乏味或肆意攻击的劣等之作，不在我的“生命写作观”之观照和讨论之列。

 

我强调写作教学的理想追求、人格培养等，实非一个弱势者的呼喊或一种愤世嫉俗的叫嚣，乃是顺应教育改革教学改革的大趋势的慎重选择。课程标准对此多所陈述，试看义教课标，“课程的基本理念”提到“使他们逐步形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促进德、智、体、美的和谐发展”，“教学建议”的写作部分提到“应引导学生关注现实，热爱生活，表达真情实感”，“评价建议”的写作部分提到“应重视对写作的过程与方法、情感与态度的评价”等，都体现当代语文教学对上位目标的确认和追求。我的生命写作观实源于此。由此我产生一个想法，在当今时代任何改革的建议、改良的主张都要在新理念的框架下寻索，都要有整体把握、宏观驾驭的态势，如果罔顾新课程新理念，就是逆时代潮流而动，愈行愈远。可是我查阅一些资料，参与讨论两种写作观的论者，无论谈宏观道理还是微观操作法则，似乎都陌生了、疏远了新课程的精神理念，这是本人难以理解和难以信服的。

 

那么，我的“生命写作观”究竟包含怎样的内容？其现实可行性如何？这是必须正面回答的问题，愿详述之。

 

树立崇高信念：信念有不同的层次，有宏观信念，认定世界美好、未来美好；有个人信念，相信“我能”“我优”，没有越不过的沟坎；有具体写作的信念，写作是提升人格品位、表达心灵智慧并与外界沟通的手段和工具，写作是勤勉训练的产物，写作是缜密思维的产物，写作是丰富情感的产物……

 

提升思维品质：思维是写作的根本，文章是写作者思维的外化物，文章优异实际上是思维品质优异的表现。与写作相关的思维品质包含多种：有规范性品质，思维规范意味着思维成熟，符合文章写作之道，能得到他人认可，让人信服；有创造性品质，思维富有创造性，意味着有特色、有价值，与规范性品质相对应；有深刻性品质，在他人思维止步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步，深及事物的本质和事理的最深层；有发展性品质，学生心理意识、精神品格正处于成长发展之中，发展是硬道理，要发展得更快、更成熟、更健康……

 

培育健康情感：写作不只是展现智慧，也是表达情感，并以情感的长期积累和不断深化为写作发展的心理基础，写作的情感表现出多层次、多侧面、多特点：有情感的丰富性，并由丰富性衍生深刻性、细腻性，抗拒情感的单调贫乏、浅薄狂躁；有情感的新颖性，追求新事物、新感受，怀有强烈的求知欲，抗拒情感的迟钝、感受力的低下；有情感的高雅性，既高且雅，高而致高尚，雅而致优雅，有境界、有品位、有韵味，抗拒低劣、粗糙、鄙俗；有情感的热烈性，全身心地投入写作中，唯写作是求，忘我无我（无现实忧烦之我、贪欲之我、懈怠之我），抗拒平淡、萎靡、卑弱……

 

端正写作态度：从一定意义上说，学生写作的成败多半取决于写作态度的强与弱、优与劣。写作的态度可述者甚多：有坚忍执著的态度（有此态度何等作文不能写成？），有认真负责的态度，对自己的作文事业负责到底，永不言败；有明判是非、弃善扬恶的态度，在作文中表达社会公理公义，鄙视豪强，同情弱势；有感恩敬畏的态度，感恩父母、感恩老师、感恩同学，敬重前辈思想者、嘉德懿行者，决不碰触社会道德规范和法律的“底线”；有友善诚恳的态度，善于和乐于与他人交往，做一个成熟的人，一个社会化的人……

 

“生命写作观”似乎是一个开放的无所收束的概念，难以述说尽全，其他可述者还有良好写作习惯、生活见识、语言文字的感受力表现力等，限于篇幅，不复多言。

 

难道说，我所提倡的生命写作的理念过于“崇高”而不切实际，没有可操作性？教学行为理应是某种理论或理念指导下的有效实践，写作教学亦莫能外。当建立了一种科学的理念之后，可以顺畅快捷地按规程操作达成教学实践的目标，而不致颠簸曲折或趋从旁门左道；反过来，当陷入教学实践的盲动之中不知出路何方时，又不得不寻索理念和理念的指导。理论、理念永远是居于上位的，功夫应先从上做起，上启而下承，“若罗网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

 

难道说，此等上位目标高则高矣，作为个别优等尖子人才的培养目标则可，若令众多学子广为趋近、取用，则行不至、取无用？有关人文精神贯通于语文教学各个方面的要求早已见诸课程标准，也早已编写进了各套教材，又正日益广泛而深入地普及到课堂教学中，还促成评价测试的改良革新，这是广为人见的事实。这里以中学语文教材和中考高考题为例。

 

新版义教教材和普高教材都增多了对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关注，例如人教版语文七年级上册的六个综合性学习专题，将写作活动与语文实践活动统一起来：

 

“这就是我”：自我检视、介绍、推荐，发现和张扬个性。

 

“漫游语文世界”：发现和探索周围的语文现象，培养对语文的热爱。

 

“感受自然”：探索自然，热爱自然，保护自然。

 

“探索月球奥秘”：探索科学知识，激发对科学的热爱。

 

“我爱我家”：热爱家人，激发亲情，表达感恩之心。

 

“追寻人类起源”：初步感知科学的人类发展观。

 

这六个专题即是六个写作话题，它们基本上都有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倾向，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引导学生写成“生命写作”的作文。

 

再看人教版高中新必修本语文１的四个写作专题，“心音共鸣　写触动心灵的人和事”“园丁赞歌　记叙要选好角度”“人性光辉　写人要凸显个性”“‘黄河九曲’　写事要有点波澜”，每个专题基本上由两部分构成，前面是人文性专题，后面是语文性话题，由此可看出“生命写作”成为新理念指导下的高中新教材的新趋向。

 

难道说，这里所谈的是教材和教学，评价考试不可能见到生命写作题？“生命写作”在近几年的高考作文上从无到有、从有到多，日益为大家所重视。多年前“诚信”作文题首次亮相，标明“生命写作”的一个新的起始，此后这类题一直没有间断过，2007年全国十多道高考作文题多有表现，大部作文题都或明或显地含此倾向：有关爱话题（全国卷II题有感于丛飞帮助他人），有励志话题（上海题“必须跨过这道坎”、辽宁题“我能”），有感恩话题（安徽题“提篮春光看妈妈”），有人生的思辨（四川题“一步与一生”），有审美情趣的表达（湖南题“诗意地生活”）等。可以说早已有之，于今为盛，日后还将成为一种稳定的发展趋向。因此，当今的作文考题向我们透露一个重要的信息，作文不仅关乎辞章之学、言语之学，而且关乎人生之学、性灵之学。

 

难道说，学生没有丰富的健康的有感触的生命体验，也能写成富有健康纯正气息的性灵美文？仍以谈“诚信”的作文题为例，这一话题尽管人人能说、个个能写，但如果平时从来没有对诚信的思考，没有内心冲突、深刻体验，就只能冷静地客观地理性地表达一些肤浅的思考，临时找来一些未必恰当的佐证材料，显然不能赢得阅卷老师的青睐；相反，如果平时注重人品修养，有过诚信体验，这种丰厚的积累给考生以良好的精神准备，会比其他人更有优势。关键在于平时多有“生命写作”的训练，到临场作文时应无才思枯竭、生硬牵强之忧患。

 

但是当今几堂作文课能做好“生命写作”的训练，并把“生命写作”延伸到学生的日常生活中？我深知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大家都在写作教学的困境中苦苦坚持、孜孜求索，都在寻找出路又难于找到共同认可的出路，这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严重冲突。如果说我所倡导的理念近乎高调，难以广泛根植于当今写作教学现实中，那么我要说这不是我的倡导有误，我在发言之前反复思量过，才不计开罪世俗，鼓而吹之；也不是新课程新理念不切合中国的实际，课程标准当然要照顾全面，特别是照顾教育教学条件不好的地区和学校，但课程标准又是前瞻的、引领的、指向的。天下有识之士常怀悲悯之心，在考察和反思当今以应试为中心、扼杀师生本有活力和灵气的写作教学的时候，看到的是十分滞重而难得轻灵、谨慎固守而难得推进的局面。

 

难道说，“生命写作”不能覆盖学生写作的全部，还剩有“生存写作”“基于交流的写作”的“半壁江山”如何处理？我说“生命写作”是主体，是主干；“生存写作”是附属，是分枝。譬如主干强则分枝旺，只有主干才连通地底深处的源泉活水。也就是说，教会了“生命写作”，写作者的主体精神近于建构形成，再转入“生存写作”“基于交流的写作”的情境，便有了写作的热情、恭谨精诚的写作态度、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勇气，“生存写作”又何惧之有？我的结论是：强化人的精神比教授人的技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