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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竹庐联话卷十二·杂缀

  番禺潘兰史徵君六十自题斋联云:“图史两间楼,便是老来行乐地;江湖多暇日,补读平生未见书。”杨菊仙大令建裘学楼落成,汪宪仲孝廉撰联贺之,句云:“世德继衔鳣,累叶都成清白吏;奇才真吐凤,此间可草太玄文。”昔有友人述一楹帖云:“父戊子,子戊子,父子戊子;师司徒,徒司徒,师徒司徒。”上联指桥梓俱戊子科中式,下联指师弟均为司徒官,颇工巧。

  丘文庄琼山幼从师于里宦之家,聪敏有声。宦儿劣不好学,凡师外出,宦儿即归。一日天雨,丘独坐书室。雨滴其肩,丘乃与宦儿席对换。宦儿具告师,师曰:“能偶对者理直。”因言“点雨滴肩头”,丘即言“片云生足下”,师称善。宦儿不能对,哭告其父。父怒,试以对曰:“孰谓犬能欺得虎。”丘应声答云:“焉知鱼不化为龙。”宦叹赏。

  顾东桥抚楚,张江陵初应童子试,东桥曰:“能属对乎?”曰:“童子略能。”因以“雏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始”两句使其对,张随口答云:“潜龙奋起九天,雷雨及时来。”顾大喜,颇加嗟赏,并云:“此儿他日贵过我也。”

  蕉溪奚载春诗才卓绝,更擅属对,记其五一自寿云:“家人六七辈,沽酒十千,会饮三杯,也算庆祝;余生五一年,拙刹四九,合成百岁,总是痴顽。”多用数目字,毫无斧凿痕,洵佳构也。

  某镇有陈某兄弟二人,知名士也。兄湎于酒,弟染烟癖。好事者戏赠以联云:“阿兄酒色鸡冠紫;乃弟烟容鸭蛋青。”堪称工绝。

  东坡、佛印、琴操相往来。一日,佛印至苏家,见琴操卧于纱厨内,戏曰:“碧妙帐里睡佳人,烟笼芍药。”琴操对曰:“青草池边洗和尚,水浸葫芦。”佛印大笑曰:“和尚对娘子,实出意外。”

  淮安毛子乔孝廉松龄,幼负隽才,比壮文名益噪,屡上公车不售,颇侘傺不自得。晚举一子,会其初度日,自撰楹帖云:“阳月建辰,我已如岭上梅花,安能及公门桃李;耆年得子,人道是海中仙果,差堪慰晚景桑榆。”

  九江蔡燕山,平生嗜古成癖,金石书画,收藏甚富。浮沉翰苑十余年,死后一贫如洗,尝戏作一联云:“拼将唐宋元明草;赚取欧非亚美钱。”可想见其风格矣。

  毗陵张晓帆明经,余同案友也,才华颇富。教读之暇,戏撰偶语云:“少日读诸子百家,雄文健笔,起凤腾蛟,呼曹植酌斗论才,何妨伯仲;老来筑名园五亩,接果栽花,养鱼放鹤,遇郭泰入林把臂,即是神仙。”气势蓬勃,惜无人能当此语。一日,遇汪葆素茂才,谈及庚午正月二十二日晚,梦至一寥廓之区,高台十余丈,悬有楹帖,书法颇苍劲,枯枝秃梗,非凡手可及,句云:“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了玉海金山,重游赡部;九万春花如梦里,曾记得丁歌甲舞,高卧昆仑。”醒而问之友人,知是京师戏馆联。噫,异矣!楹联何必入梦哉。又汪茂才在金陵时,旅舍无聊,作楹帖云:“狂花满屋,病叶半床,我醉欲酣眠,乱叠青山乡国手;长烟一空,皓月千里,秋深难作客,相思红豆旅人情。”洵是旅客之情,才子之笔。

  泰州姜堰镇河干有酒楼敷椽,屋宇攲倾,久不修葺。有人题偶句于壁云:“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颇得味外味,而一种登楼感慨,凭吊今昔,自然流露。

  咸丰十年四月初十日,吾邑失陷,万民涂炭。自克复后,每于是日聚僧众于崇安寺,大修佛事,烧纸恤孤。孙勖三明经著楹帖悬于斋堂,句云:“大义在人心,看此时烟袅灰飞,犹勤道旁歌泣;清齐修佛事,愿昔日忠魂毅魄,不终地下沉埋。”意切句工。

  王武愍公七十冥寿,侯景文先生撰偶语云:“完大节于黄鹤楼中,取义成仁,光亿万年之俎豆;祝遐龄于白云乡里,如生介寿,合八千岁为春秋。”家晓湘孝廉作联云:“奇忠独亘千秋,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介寿刚逢七秩,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均以冥庆尽忠兼叙,颇觉不泛。

  洪承畴幼读寺中。一日,师他适,其友来访。众童方游戏,见客至,竞归坐,而洪戏如故。客叱其何故不读书。洪曰:“熟矣。”客因举“三尊菩萨,坐狮坐象坐白莲”以难之。洪略思索,即对曰:“一堂学生,攀凤攀龙攀丹桂。”客奇之,言于其师。师问之,洪不认。师乃述原句命其更对,述时误“白莲”为“莲花”,承畴遂以“一堂学生,偷鸭偷鸡偷萝葡”对。人以是知承畴之必贵,但恐其不为纯臣耳,后果然。

  上海某舞台悬楹帖云:“休羡他快意登场,也须夙世根基,才博得屠狗封侯,烂羊作尉;姑借尔寓言醒世,一任当前炫赫,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闻作者薛慰农也。

  丁植卿孝廉作偶语赠巧云曰:“巧兮倩笑美兮盼;云想衣裳花想容。”某相国集成语赠妓张少卿曰:“少之时不亦乐乎;卿以下何足算也。”为一时压卷。钱揆初太守撰楹句赠月梅女道士云:“不知月色为谁好;要与梅花作伴来。”亦传诵。周文之太守赠妓月仙联曰:“对风月清谈,恍来天上;似神仙眷属,小谪人间。”又赠妓谢宝莲偶句云:“自古谢家多宝树;从来周子爱莲花。”可谓巧合天然,不涉牵强。

  某地有鼎升客栈,其客厅悬联云:“宾至如归,教庖人善调鼎鼐;春来且乐,劝旅客莫问升沉。”颇潇洒。浴池联甚少,佳者更无。近见一联,殊觉超脱,句系“到此皆洁己士;相对乃忘形交”。

  孙勖三茂才尊人冥庆,大修佛事。严笑拈先生书楹帖云:“法雨散莲台,试凭佛号千声,敬当祝嘏;流风垂梓里,不愧书香一脉,代有传人。”吾友汪葆素亦有联云:“爱日如生,幽与明总惊岁序;遗风犹在,子若孙不负家声。”

  茶酒肆联,佳者甚少,惟毗陵周伯恬先生所撰者最佳,句云:“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吃杯茶去;谋衣苦,谋食苦,苦中作乐,拿碗酒来。”闻友述茶店联云:“一双脚行不尽世间路,莫慌忙,暂停履;七尺躯能担当古今事,且放下,可吃茶。”又联云:“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尔我;两头是路,吃一杯各自东西。”事虽俚俗,句颇有味。

  海门昔有金兰室烟馆,屋宇精洁,庭院植梅竹,室悬楹帖云:“斯品几生修得到;此君一日不可无。”语意微妙可思。

  严笑拈师,吾邑名下士也。作偶语题时宪书,句云:“分至启闭必书,斯称盛治;岁月日时无易,是谓大同。”又撰联赠黄紫英曰:“相业媲隆,心存济世;父书能读,学有传家。”紫英为济慎医士之子,弃儒习岐黄,承父志也。

  有客幕游燕赵间,老而失志,作楹帖自嘲曰:“白发萧然,见他人儿女夫妻,十分恩爱;黄金尽矣,奈今日油盐酱醋,百计安排。”此阅《耐冷谈》见之。秦研樵明经撰联自述云:“四朝养庠老诸生,儿曹出仕,孙辈读书,福分本由天,得趣直超三乐境;半世天涯浪游子,文惬己心,诗传人口,工夫可道古,成章自著一家言。”对语颇佳,惟稍嫌自誉。

  光绪乙巳,余襄榷兰溪,是年元旦立春,晨见微雪,戏作一联云:“岁朝春同人萃泰;元旦雪大有恒丰。”某年,朝夜雨声不住,口占偶句云:“青草池塘,通日鸣蛙正聒耳;黄梅时节,今年大雨尤惊心。”连日倾盆大雨,殊觉闷人,竟有荒歉之象,所以闻而惊也。

  昔有友人自鄂归,述黄鹤楼悬楹帖云:“爽气西来,天地扫开云雾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又述曾游金陵,见莫愁湖胜棋楼有沈钟所撰楹句云:“江水东流,淘尽了千古英雄儿女;石城西峙,依旧是六朝烟雨楼台。”

  余长孙凤藻之太岳顾石仲先生治丧,余挽以联云:“吾长孙俪君女孙,仰讲学宗风,早侔望耆英洛社;弟先逝会兄继逝,援修文故事,合同归兜率天宫。”南皮张筱帆中丞曾扬薨,杨筱荔观察作偶语挽云:“勋名齐文达文襄,我幸何缘,曾护储胥依玉节;出处系世治世乱,公归不复,坐看荆棘漫铜驼。”中丞秉性刚直,任浙江巡抚多年,官声卓著,人感不忘。

  蔚州贾槐三先生,以翰林宰河南汲县、武陟,三次因案撤省。后一次继之者为荣城孙六,皆因自撰大门联语云:“运是子文,又作三春幻梦;才惭孙武,常存一片婆心。”以“子文”对“孙武”,工极。

  昔年闻同学友赵翼孙明经口述二联,今尚未忘。其一曰:“丁中丞纵子杀人,杀人不偿命;谭观察因妻借债,借债不还钱。”其二曰:“其权在升迁补降之中,句句不离柴挤话;乃病于臌膈疯痨而外,年年长发菜花痴。”均可供谈笑。

  闻某处有一小园,系乾隆初所筑,近年因园主家况窘迫,久失修葺,渐渐荒废,迩更屋宇有倾倒之势,其中之人他徙。某君见而怜之,作联曰:“月落五更残,乌鸟有情还自泪;秋深三径冷,黄花无主为谁开。”惋惜情深,措词不苟。

  杭州西湖苏小小墓,王成瑞题偶句云:“灯火珠帘,尽有佳人居北里;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其附近有曲院荷风,亦胜地,有人撰楹帖云:“风片雨丝,应留佳客;藕船荷浪,是生好诗。”其西边栖霞、紫云两洞之下,有岳王墓。某君题偶语云:“几道殉金牌,取义成仁,南渡江山倾半壁;一门怜铁汉,父忠子孝,西湖风月吊千秋。”又联云:“凛凛生气;悠悠苍天。”八字中包括无数意议。

  吾邑西门外,高松舟封翁之父酉山先生八秩冥庆,家晓湘孝廉作楹帖云:“绰有古风,九陛丝纶褒硕德;依然爱日,一庭兰玉奠华觞。”吾友汪葆素茂才撰联云:“法雨散莲台,全凭诵佛繙经,一心祝嘏;流风垂梓里,犹想施贫活族,合口称仁。”

  张子惠明经文才卓著,尤长于楹联,作偶语挽凌伯升茂才云:“由来长吉惯呕心,诵千百家贤哲诗文,独辟町畦,瓣香平日宗韩愈;闻道阖闾伤将指,剩数十卷丛残著述,谁为编纂,赏音并世待侯芭。”指侯伯文茂才允为编遗稿而言。

  长沙广福庵供关帝,梁卓焘于神座题楹帖云:“平生为昭烈帝誓殄国仇,虽傲矜亦义勇所在;今日与文宣王抗衡庙食,是豪杰可圣贤之徵。”

  沈文肃公葆桢夫人,林文忠公则徐女也,役后治丧,有佐贰某君作联挽云:“为名臣女,为名臣妻,江右佐元戎,锦繖夫人分伟绩;于中秋生,于中秋逝,天边圆皓魄,霓裳仙子证前身。”

  吾邑顾峻夫明经以忧贡朝考,华啸云孝廉撰偶语贺之云:“惟明经与进士同盛;以学术增吏治之光。”

  有某集《四书》语为楹帖悬于恒善堂,句系“得见有恒斯可矣;愿无伐善其庶乎”,嵌“恒善”二字,颇天然。

  汪葆素茂才作灶神联云:“人有调羹乐;家无煮豆讥。”孙伯索茂才亦有联云:“心地无他,团糟不事涂门户;家寒有素,献岁何须觅犬羊。”虽明妥,然不及汪作之简括多意味。


 作者:窦镇 整理制作:恶人谷珠楼 版本:初校版  转贴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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