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归乡第三年的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李开先热衷于田园的购置扩拓，广修亭台楼阁，兴之所至，每为新建者书扁题联，这大约是其写作对联的开始。由馆阁亭台到乡村景物，再到抒情写意；由自家园林到题赠亲朋园舍，再到贺寿悼亡。总之写得名声越来越大，作品亦越来越多。知交门生们开始鼓励他刊刻印行，于是就有了这部对联专集。该书跋语中明确记载了其刊行的提议及实施细节、参与人员，因知在李开先身边即有一个很有效率的出版班底，而章城的印刷业也很发达。
李开先藉对联抒写了故乡景物之美，抒写了闲居中的散淡恬退，同时也写了京师旧事及自己闲居无聊的郁闷；写了无官的轻松安适，亦写了对复官的渴望及对庙堂的憧憬。仓皇对联常是他真实心情的写照，也常是他人生经历的记录，因而是值得认真研读的。曾任兵部尚书的同县友人杨东江称：“读是如读《水浒传》，至下回分解处，惟恐终也。”是很贴切的评价。
李氏的对联皆在日常随意写成，或即为人取去，或留箧中，十年间竟也累积为千余百。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冬月，开先家中连年遇到不幸：老母辞世，二子连殇，心情之凄怆可以想见，可他就在此时开始将对联编定为两卷，交与弟子校刻印行。越一年半时光，该书刻成，即嘉靖原刻本，弟子李思禄等为写了跋语。
拙对编成后，李开先于对联的写作并未停止，事实上朋友乡亲的鼓励求恳也使他无法停止。如是再经一番积渐成多，至嘉靖三十八年(1559)又有一千六百余联，经整理后印成两册，称《续对》。《续对》中虽多了一些应酬之作，整体而论，仍有着很高的史料价值。
《中麓山人拙对》及《续对》的嘉靖原刻本皆未见，北京图书馆善本部所藏，以《拙对》为两卷，称“卷之上”、“卷之中”，以《续对》为一卷，称《卷之下》，显然经过后人重编。又因《续对》后跋者众多，跋文中录开先对句亦多，有的对联明确写于隆庆二年，可证其重编订补必在李开先逝后。再联想到开先卒后家难历数年不息，则此刻本的刊行，当在明万历年间。
《中麓山人拙对》序文
属对在文事中为末技，然童而习之，至白首有不能得其肯綮者。此与诗联夐别，只宜严而切、简而明。虽若出自信口，字句浑然天成，无雕琢之迹，有金石之声。是则可传，传而可远，不当以末技目之矣。近世士夫家，或新岁，或创起亭台楼馆，门楹之间，颇尚对语。惜予闻见不广，闻有可传可远者，不过数联耳。陆俨山《春帖》云：“步玉登金十八人中唐学士，升堂入室三千门下鲁诸生”。李崆峒《题河南藩司》云：“依河洛而拱嵩行人物钟山川之秀；枕崤函而负伊阙风气当天地之中。”顾未斋《书道观》云：“道院阐玄风，看八百斑行联玉笋；宗门兴景运，愿三千世界涌金莲。”骆龙仙在南海作县：“南斗以南观北斗；后天之后见先天。”陆少石提学山东：“牢落传经教及三千未化；蹉跎学道年今四十无闻。”王凤泉左迁滨州：“天下雄图惟海岱；古来循吏有龚黄。”苏雪蓑：“野老浴丹，涧底引来龙窟水；山僧煮雪，松梢带得鹤巢云。”余乡前辈作蹴踘对云：“半空簸弄团圆月；一气包藏浑沌天。”是皆与鄙意合者，举此以例其余云。
余自罢太常，归旧里，稍稍广田园葺庐舍，傍水依山，足以乐而忘老；遍设对扁，以见志。林泉花鸟耕稼之外无他辞。游客往往见取，录之而去。但得此遗彼，因总成小集以应客，而并述其由如此。
呜呼！生当盛世，仕则步止容与，安享禄位；处则田而食、屋而居、支颐而卧、鼓腹而嬉，得以为太平之民、山泽之癯，敢忘所自耶？《诗》云：“无德不报。”况大德同玄造者乎！凡我臣民，其何以为报也。
嘉靖壬子十二月念日中麓李开先序
[笺]作于嘉靖三十一年(1552)岁末。当年六月，开先母王氏病逝，作《哭母》诗。
卷之上
十年登仕路；
两次沐恩波。
享献四时俎豆；
尊藏三代衣冠。
训戒心声不远；
诗书手泽犹存。
家荐随时，损益本太常之礼；
国恩最大，褒封得吏部之衔。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抱瓮吾藏拙；
上书天赐闲。
闲居赋出方知我；
招隐诗成可寄谁。
不但元龙傲；
无同米芾狂。
须知夙有真仙分；
莫道姑容傲吏闲。
龟甲屏开，月照楼中云母色；
象牙板撒，风传席上雪儿歌。
北渚蒸云，望倚阑干十二曲；
东山吐月，照观道德五千言。
躬耕畎亩，名动京师，若是者则吾岂敢；
身在江湖，心悬魏阙，微斯人其谁与归。
琴声谩引窗前月；
花气浑沾雨后天。
炉烟远共天丝袅；
琴韵还同月影清。
四海皆为奔北将；
三斋独是指南车。
棋局酒杯消日月；
笔床茶灶度朝昏。
鸟语惊人春梦少；
柳丝罣户午阴多。
花片随风红雨润；
柏阴掩日绿云凉。
青草蒙葺侵座软；
黄花烂漫引杯长。
琐碎风传丛竹韵；
玲珑雪破冻梅香。
山中泉脉动；
帘外陇云生。
静观泉窦细；
趺坐石床平。
传灯黄叶寺；
演梵翠微宫。
虎不害人方是道；
猿能伴客共参禅。
枕泰岱而跨沧溟，山河齐十二；
家诗书而户弦诵，礼乐鲁三千。
虚碧北寻岩洞去；
苍凉东望海门开。
白石桥边鱼泼浪；
彩云楼上雁随阳。
苍苍山色平临阁；
皛皛河流曲抱城。
税驾营居，突兀茅亭如角立；
挂冠去国，萧骚蓬鬓与眉齐。
自信坚心逆众流而独立；
谁云大厦非一木所能支。
山鸟噪檐如有约；
溪云团户本无心。
草带迷樵径；
苔衣上钓矶。
人疑勾漏令；
地即富春山。
举足使登藏虎窟；
抽身早上钓鱼台。
仕路不如归路好；
将台争似钓台高。
泉分来树杪；
亭迥出花间。
归田无复凌云志；
报国常存捧日心。
二井东西对望；
三山南北相连。
畎亩情深，耕雨犁云同野老；
江湖迹远，披星带月伴渔人。
吾居不啻柴叶里；
比屋皆临禾黍场。
四境有田园，生计何方独最；
十年离魏阙，卜居此地为宜。
俗缘未断因营第；
宿债难偿合种田。
近取诸身，当知有此道；
行不由径，何以至吾亭。
染翰操觚，字古谩夸杨子宅；
堆床插架，书多敢拟邺侯家。
词客连床听夜雨；
经生满屋坐春风。
拈断吟髭才得句；
漫夸开口便成章。
五镇有市有田有歌者；
百年无人无我无众生。
禾油油箕子之诗是已；
田唃唃元生之咏非与。
晓岸垂杨袅；
春城芜草生。
老树云屯巢巧妇；
新渠水满长慈姑。
畸于人者侔于天，有味哉其言之也；
进以礼而退以义，亦庶乎自得者欤。
怪石为山奔万马；
苍藤挂树结双龙。
树种千株，可比中人之产；
泉通一线，能滋百亩之园。
灌田俱引水，南北名园；
出户即登山，东西大路。
有田皆可水；
无日不登山。
恨无妙药医诗瘦；
剩有高棋敌睡魔。
大镇业农凡五所；
小园便静掩重门。
著书幸在癸辛里；
济物曾成子午桥。
夜坐挑灯闲话《墨》；
晨兴点《易》自研硃。
燕泥点入琴书湿；
萤火飞来几席明。
诗狂频发作；
酒力漫禁持。
酒尽仍留客坐；
菜肥叵禁人癯。
萝蔓夜穿青海月；
花枝朝烁赤城霞。
石室无灯凭月照；
山门不锁待云封。
石室无灯凭月照；
花阶莫扫任风吹。
化国之日舒以长；
治世之音安以乐。
崒嵂松声，万里长风来北牖；
扶疏柏影，一轮明月照南轩。
窃君子之名，阶下可无千本竹；
从大夫之后，亭前恰有五株松。
投簪只为乡心切；
对镜羞看旅鬓稀。
诗酒棋三般颇解；
月雨雪四序咸宜。
真石造假山，雪窦云岩，恍若负隅之虎；
老藤蟠弱木，霜枝雨干，浑如出水之虬。
端坐思玄赋；
闲居著素书。
薄游懒出郭；
大隐不居山。
三事无能，剧饮狂歌挥健笔；
一长可取，避乖打坐养灵砂。
大父子孙，耕读各专所业；
皇明元宋，武文代有其人。
北来古木，千章的知旧疃；
南望丰碑，百亩岂是新阡。
君门万里瞻犹近；
阆苑三山隐自高。
夹山为水，夹水为龙，龙山古来惟水；
弃农作儒，弃儒作吏，吏儒今又归农。
田车历辘田家乐；
酒旗招摇酒店香。
数口业农，数口经商，糊口何多术也；
一心务本，一心逐末，是心孰使然哉。
野歌信口高低和；
农谱随心坐卧看。
气高难以居高位；
心远因而置远田。
村妇晨兴，头戴野花斜抱子；
牧童晚入，口吹芦叶倒骑牛。
不待养蚕冬自暖；
岂知有鸟夜号寒。
木天无分福；
花地是生涯。
卜筑张林镇；
遨游李相庄。
不恋京卿，翻身离业海；
相随野老，糊口种花田。
苦营新瓦舍；
甘作老庄科。
兵略粗知，今生恨少封侯骨；
农书极熟，前世应为处士身。
偏官喜入长生运；
正印兼逢大有年。
喜有早苗忙仆辈；
莫教春草怨王孙。
风雨骤时敲户牖；
水云深处是家乡。
一麦比三秋，近寨千行麦陇；
繁荷惟七月，对轩两个荷池。
南来千涧水；
北望五云天。
人物繁华，水寨乃一方巨镇；
货财腾踊，集场为百里名区。
泉地久归李；
庄名仍袭周。
月穿缺牖娟娟影；
石斗流泉齿齿声。
井深百尺，岂知曲洧飞泉；
山峻千寻，喜傍平田结屋。
醉梦为闻流水觉；
闲情惟有看山忙。
村落去城三里许；
寺曹窃禄十年余。
地沃偏宜稼；
人强可却兵。
山北一方大镇；
观傍三顷良田。
市廛三五里；
烟井百千家。
货繁不似边山市；
稼美何须负郭田。
满车构娄农夫喜；
一瓮醍醐野客沽。
蓬户原依分水镇；
麦田今傍大沟崖。
田园随曲岸；
篱落接回军。
傍墙即柳巷，水没长堤，牛羊路窄疑无地；
何处是桃源，云迷小径，鸡犬林开别有天。
临渊自羡垂纶手；
恋阙谁知补衮心。
地阔离城远；
楼高与埠齐。
深岩流却浅；
高埠地皆平。
东邻大壑通山北；
西望平田接济南。
下取高，高取下，或下或高，买地之微权在我；
稀留密，密留稀，不稀不密，锄苗之妙法惟人。
白水为泉，小疃之得名良以此耳；
分山作岔，古书之制字将无同欤。
三山环抱春先暖；
万木阴森夏亦凉。
枕宅平田似掌；
绕村水曲如眉。
旧居葱岭下；
新业乡江边。
村号南王虽非一日；
地归中麓愿历多年。
对门山色饶春醉；
绕舍涛声揽夜眠。
山从南北双龙合；
江转东西万鹢来。
云物供诗料；
江山入画图。
岁久松团盖；
春深草作茵。
茂林迷昼稀逢客；
娇鸟鸣春似启予。
鹭影惊飞，照水蓼花红历乱；
蝉声乍断，参天枫叶绿参差。
水阔如通海；
城荒可当山。
堂开新竹径；
门对古城隈。
城高迟得月；
水积早蒸云。
人从仙境入；
月过女墙来。
城边盘素月；
树杪度苍云。
打坐终朝面壁；
为农逐岁腰镰。
冬游不畏风来急；
夜话无愁月上迟。
风送暖钟城答响；
花侵春酒座生香。
钟分晓色城鸦起；
砧动秋声塞雁回。
蛙声夜月孤城下；
雁影秋风断港中。
跃岸堪称令仆；
鸣池莫问官私。
龙藏洞主；
鸡鸣山人。
水阔心田润；
山空眼界宽。
万丈红尘飞不到草玄座上；
一轮皓月常则穿泛绿杯中。
醉眼不分山北向；
归心久逐水东流。
喜趁牛王社；
懒随鹓旅朝。
傍午开门因中圣；
壮年去国怕妨贤。
路接千山，乃车马奔驰之地；
川通百脉，为鱼龙出没之乡。
小清河曲如鞶带；
长白山高俨画屏。
水若浮杯耳；
山如排戟然。
望道从兹探碧海；
寻真何处觅丹丘。
水磨似法轮长转；
钓矶即道岸先登。
日月双飞磨；
江河一转环。
满路诗题，蹇卫倒骑犹恐速；
四郊兔迹，韩庐急放已为迟。
地僻飞尘少；
台高得月多。
袁安已是甘心卧；
甯戚何劳扣角歌。
奔驰不效秋风客；
恬退惟因春梦婆。
难觅丁夫亲荷鍤；
为伤卯酒不开关。
诘曲难云山后寨；
膏腴不让水边田。
野客探花非问字；
山童采药不知名。
绿野玄猿，应识年前旧主；
丹崖白鹤，堪为物外新交。
力辞显达甘岑寂；
勘破盈虚任往还。
花鸟百年有幸；
河山一览无遗。
辞北阙以潜身，百口共欢庭日永；
向南山而引脰，一心常逐陇云飞。
古疃三家，一头黄犬迎风吠；
良田百亩，六角犁牛背日眠。
楼瞻北极心长恋；
门对南山意自闲。
一派泉声来枕上；
四围山色满楼中。
近城晓色随钟散；
远寺斜阳带磬沉。
云收雨霁千峰起；
日出烟微万井沉。
满楼皓月闲吹笛；
一榻清风醉枕书。
堂中每下高人榻；
门外常闻长者车。
镇日斋心临月牖；
早年袖手下天关。
饶子着棋，自出洞门无对手；
避人解印，曾离乡井有归心。
归隐才高，身外功名终是假；
褒弹莫信，眼前闻见始为真。
宦海有风波，纸舡莫渡；
仕途多坎坷，草履难行。
曩时曾长选；
晚岁只明农。
愧道李君曾吏部；
止知王氏有农书。
村落无多远；
山川迥不同。
投闲大展眉间锁；
却病全凭肘后经。
善人不怕三尸说；
智者能调五脏和。
一亩园过十亩田，李太常甘心治圃；
百年人做千年调，呆老汉白首营家。
风骤远闻高士韵；
云来何必大夫封。
难致清风，亟唤苍头摇大扇；
苦捱烈日，安能赤脚踏层冰。
秃发老奴汲水负薪兼乞火，气候休差，常使葛洪丹灶暖；
平头小仆摇纨把盏旋移床，炎蒸善避，且教崔立绿槐凉。
歌枕梦回青琐闼；
平楼览遍绿原村。
隐几成高卧；
凭栏代远游。
楼迥无尘障；
田多有盖藏。
蔽野牛羊纷莫辨；
连庄鸡犬总相闻。
对面两村冈百步；
潜身一屋只三间。
东邻俱客舍；
西望亦吾楼。
是非搬斗双无益；
懒病撁缠七不堪。
瞻注南山近；
低回北斗高。
月藏柳影穿楼过；
风送荷香绕槛闻。
蝶拍莺簧，富贵山中相；
鳌竿鱼网，生涯河上公。
有时卖卦长安市；
到老垂纶渭水滨。
脱壳离形，泄露古今隐语；
剪冰裁雪，包罗天地玄机。
楼台虽曰藐乎尔；
场圃有可观者焉。
十亩场边千亩地艺五谷，百口无饥岂但能供数口；
三层楼上一层栏看千仓，双眸可饱不徒远豁吟眸。
楼原备缓急；
名且假逍遥。
堤以防冲，不愁夜破蛟龙罅；
楼能探涨，一任朝迷牛马群。
楼高不怕青山远；
仓满全凭白壤多。
淡白娇红，密蕊繁英真国色；
深青嫩绿，千枝万叶妒宫妆。
读书日落青灯继；
授业风微绛帐垂。
闭户不殊杨子第；
开帘忽见女郎山。
自幸文儒屡顾；
无庸贤母三迁。
雨足芹堪采；
春深花欲迷。
足迹不多因背郭；
牙签常润为临池。
雾堞稜层当户限；
烟沙缥缈隔江皋。
鸟篆钩连传墨迹；
渔歌款乃杂书声。
近城每见旌旗色；
背郭稀闻车骑音。
还真自是超三界；
住世谁如近百年。
芸阁凄凉，雪后挥双泪；
椿庭寂寞，风前折寸心。
泉下悠悠魂不返；
人间耿耿气犹生。
夜壑藏舟今有日；
椿庭易簧已多年。
树风难寂静；
殱露易稀微。
欲酬大德嗟犹未；
恪守丧仪不敢违。
枕块惟拘礼；
过庭忆学诗。
云暗愁闻猿聚啸；
月明复见鹤归来。
霜后空挥残菊泪；
风前忽断寿萱心。
三千行满今方去；
七十年过古已稀。
堪恨孤舟藏夜壑；
难将寸草报春晖。
宦游北阙知无日；
农务西郊喜有秋。
窗前雨过琴书湿；
花外风来枕簟香。
为调弥高，由来白雪人难和；
告归甚勇，不羡青云宦早通。
晚树喧群雀；
秋禾满叠蝗。
客舍久荒凉，何必宦游为客久；
官衙多暴滥，休怜考察去官多。
礼攻吾短，曲礼三千，毕竟百千万礼以尽；
年与日长，行年五十，始知四十九年之非。
雨露沾濡，数月三迁居画省；
风尘奔走，十年八次泛黄河。
残霞收宿雨；
缺月淡秋天。
落叶拥阶奴辈懒；
积书满案主人忙。
乍晴极浦初生月；
久雨危楼长傍云。
苦贪五斗风斯下；
睡起三竿日已高。
罢官十载违朝谒；
结客终朝恣宴游。
奋身辞帝里；
胼手作农家。
宦态比巢鸟，或高或下原难定；
闲身同旅雁，时北时南信所如。
水深池阔游鱼喜；
月小山高度雁愁。
佳节临除，委地壶觞欢此夜；
韶光易老，喧天箫鼓忆前年。
读书万卷，心如玉镜悬，夫我则不暇；
作赋千篇，才似金波涌，惟尔有是夫。
学文不在分章句；
好武惟应广智谋。
有客在深山，相招劳手柬；
惟予羁闹市，赴约急脂车。
登临便野服；
疲病谢朝簪。
冒雨幸存和靖笠；
临风欲弃许由瓢。
闲中风月无人识；
醉后溪山只自游。
邻里穷民，无褐无衣难卒岁；
林泉放客，不冠不带拜新春。
社后秋声偏画角；
望前晚景有冰轮。
莫扣窃通凭日者；
要将问学企天人。
四十辞官，壮心犹不下；
重阳丧父，没齿罢登高。
涉水方知藜杖稳；
登山为爱葛衣轻。
狗监莫忧无荐者；
鱼池可乐不思官。
梅月惊栖鸟；
松风逐断猿。
鱼舟摇橹声呕哑；
凤竹交窗影直斜。
鹖冠曾被儒冠误；
豸服何如道服闲。
素望未成玄鬓改；
清操长共赤心存。
入耳难闻，百姓又该新吏债；
践形惟肖，一生幸赖古人书。
春赛持杯同饮福；
秋成积谷可防饥。
已近崇阶，长公曾去汉；
分司祀典，少宰向游梁。
放歌好在穷愁日；
谢政方才强仕年。
太平何必陈三策；
放达那能咏四愁。
羹粗及早厨中熟；
细草当春户外生。
随身老友惟藜杖；
握手新知有钓竿。
人有忌心，白也诗才难挂绿；
世无法眼，义之笔阵且描红。
肝气方平，喜怒不形于色；
心神既定，危疑无累其身。
雨覆云翻，半载几更新吏部；
风恬浪静，千金不卖旧渔矶。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福薄之人莫望；
口授五千言，乘牛出函谷，道高之士难逢。
一百二十行，懒见行行人似蚁；
三万六千日，须教日日醉如泥。
诗狂欲上天，眇四子，小二张，吟肩瘦耸，放笔批风，穷奇吊古，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思渴如吞海，傲五侯，轻千乘，醉胆横生，飞觞对月，涉险登高，随心走去，面面皆春。
冒险狎潜蛟，风帆狼狈，江中后浪千层，愿且停桡以待；
冲泥鞭瘦马，雨具伶仃，门外前程万里，不如投辔而归。
言能贯日，君子无易由言；
志欲冲霄，匹夫不可夺志。
雨旸风燠以时，五谷熟而民人育；
岁月日时无易，百室盈而妇子宁。
愧养老于上庠，乡宾不赴；
问征夫以前路，游子怀归。
攻诗追杜子，月满窗前，照见吟肩抖擞；
惊梦失周公，风回枕上，俄闻残角悠扬。
百千家大众不聊生，只以飞蝗频作祟；
三五载小庄能独熟，幸然旱魃免为灾。
阴阳和而风雨时，无地不沾其实惠；
府库克而仓禀实，有司勿视为虚文。
癸辛里，丁卯桥，文就兼宜雅咏；
甲乙帐，子午谷，醒来更可闲游。
龙爪豆，羊角葱，鸡鬃菜，甘蔗束牛腰，园圃之名蔬不一；
鹰嘴桃，牛心李，虎头瓜，葡萄垂马乳，林泉之佳果惟繁。
麦收三月雨，花落五更风，物理之荣衰各异；
菊傲九秋霜，梅凌残腊雪，人生之操守当同。
古人获我心，使虏国十九年，紫塞牧羊，独苦幸得还生，群辈之中有苏武；
今士憎多口，贬潮阳八千里，蓝关跨马，为难岂惟不死，千载而下诵韩文。
工画能诗，怎如李白兼崔白；
知兵善战，谁识狄青与卫青。
沃壤接长川，水至即浮同地肺；
幽岩藏曲洞，花开不断似天台。
鲸波迷望眼，雾锁云埋，水国三千里，触舟怪石起狼牙，采薪造粥，昼长苦饥，宦游不若还乡好；
鸟道失行踪，风僝雨骤，烟村四五家，绕户小溪分燕尾，沽酒论文，夜深不寐，旅寓方知行路难。
广种愿薄收，是以山田亦买；
厚亡因多积，幸而农谱犹存。
入里先询耕地法；
在官已办买山赀。
水曲新田，屡稔多因强仆力；
山颠古寺，重游不待老僧招。
知己隔天涯，经年不见传双鲤；
高人来洞府，终日相随戏五禽。
赊多见少，况边山舍下薄田随处是；
赋重差繁，兼近省民间厚俗逐年非。
风卷梅花占钓台，寻春驴背稳；
雪飘柳絮迷樵径，打猎马蹄轻。
宣威沙漠非无术；
投老烟波夙有缘。
甘效风狂，逐日密排歌舞阵；
苦遭束缚，前年顿却利名韁。
邀宾宴乐申前约；
随农朝参鲜后期。
漠漠胡尘匝地，釐妇怀忧，边将何曾交半矢；
腾腾杀气冲天，杞人过虑，朝臣不见请长缨。
场屋设贤科，自愧滥叨龙虎榜；
都门遭虏寇，谁能扫荡犬羊群。
文士要名穷鸟篆；
农家实用是牛经。
羊祜熏名无复望；
马卿衰病且相将。
青山连绿墅；
白塔胜丹丘。
宦情有似人情薄；
归兴真如酒兴浓。
身且营新室；
心常念旧居。
去国嗟何晚；
入山恐不深。
玄都观里看花，昔年有兴；
白玉堂前代草，今世无缘。
祈晴谢雨，申明乡约如期，愿随异姓春秋社；
带月披星，佥押公文不寐，懒坐同僚早晚衙。
宠辱不惊，何用争妍取宠；
名声大振，无如隐姓埋名。
暂卧青莲大士家，携朋纵饮；
久迷芳草王孙路，游宦怎归。
胡编青玉案，对榻有词人，尽余布被同春暖；
高唱白铜鍉，侑觞无美妓，但是红裙守岁寒。
三伏科头难辩，或士或民，脱巾总挂三花树；
一居容膝易安，有宾有主，载酒同游五老庄。
在学十年，血气方刚曾许国；
历官九任，心情才倦即还家。
拥被寒犹甚；
围炉暖不加。
赤日当空，幸捱火宅庚年热；
玄冰裂土，又值星楼子夜寒。
猖狂岂效穷途哭；
作息聊为击壤歌。
新垦薄田千百亩；
旧叨厚禄十三年。
南阳坐啸，不逮苏门啸；
泽畔行吟，何如梁父吟。
热积三焦，铜瓶旋汲阴崖水；
风生两腋，石鼎新烹阳羡茶。
平地起风波，万里长江非是险；
当门生荆棘，千盘蜀道不为难。
齐人仕宦燕京，归去免为千里客；
秦族迁移鲁国，生来原是五陵豪。
曲奏梅花，道人事业琴三弄；
衣沾柳絮，游客功名纸半张。
忍事最便宜，事外休生事；
好强招祸患，强中更有强。
自幸南阳龙卧稳；
无劳北阙鹤书临。
初三月似钩，卷帘可见；
重九风如箭，落帽何妨。
金磬泠泠知寺近；
玉绳耿耿傍河斜。
藉草传觞明月地；
看花倚杖白云天。
客少阶生藓；
雨繁壁有痕。
晓霜洒鬓惊秋色；
初月如眉斗晚妆。
秋来天气偏清肃；
夏尽时光转白藏。
月淡星稀，难待周公之旦；
霜清气爽，空悲宋玉之秋。
花有鸡冠倾国色；
书封雁足带边声。
明月方中，难藏宿鸟；
凉风至后，犹响寒蝉。
世态炎凉，才动秋风捐暑扇；
人心颠倒，犹当暖日授寒衣。
野草离离团晓露；
庭柯槭槭撼秋风。
雍暖新醅绿；
篱寒晚菊黄。
晓露稀微，笑摘菊英浮玉斝；
秋风萧索，愁看梧叶堕银床。
透隙商风细；
窥帘素月圆。
金飚朝荐爽；
璧月夜生凉。
卓午秋风亦暖；
凌晨夜气犹清。
久据要津，竦狂不免谗人忌；
自投散地，游衍无愁候吏催。
无味功名如嚼蜡；
难羁岁月类抛梭。
长瞻北阙恩难报；
莫倚西风叹不逢。
宦情鸡肋同，不须挂齿；
人事牛毛似，何苦劳心。
霜天寒廓浑秋色；
云日低微送夕晖。
展纸时临怀素帖；
闭门日草太玄书。
阴盛阳微，滚滚云雷从地起；
秋初夏末，滔滔风雨洗天来。
三旬云掩日；
一夕水滔天。
浮云忽变为苍狗；
远岫看来即黛螺。
跼曲月形才仰瓦；
滂沱雨势即翻盆。
一月二十零九日，昼夜劳形，布谷更兼促织；
百年三万六千场，阳春满面，号寒岂若提壶。
燕云遥望如飞盖；
济水潜流比漏卮。
一生损益凡三友；
十载驱驰为一官。
秋夜可为长夜饮；
暮年反忆少年游。
山岩常积三冬雪；
海岸时升五色云。
白露为霜惟九月；
凄风带雨又重阳。
在山林苦体为农，不用熏庸存铁榜；
愿廊庙虚心择相，好将名姓覆金瓯。
业举辛勤，少年妄想龙头选；
居官直戆，晚景难随豹尾班。
往岁无端，饭生隔灶将奴打；
只今有兴，酒熟沿门唤客尝。
弹剑思逢侠客；
挥毫喜有诗人。
旋买新醪吹火热；
权将旧酿御风寒。
细睹雪中长白岭；
恍疑云际点苍山。
丧道为多言，不必积书藏二酉；
前程原一定，何须信命究三辰。
曾几何时，忽然露菊呈秋色；
凡三阅月，犹记风荷溅晚香。
达官不若长监酒；
良贾如何只贩盐。
嘉节正当无射律；
长春烂醉中兴时。
羽檄星驰，外夷突入侵边鄙；
血书火报，内寇俄闻犯海洋。
田父相逢，差重兼愁边报急；
野人至愿，年丰更得海波澄。
惟慈海寇，釜内游鱼难作滔天之恶；
嗟彼胡人，席傍饿犬狺争投地之腥。
郊多走马，土雨纷纷；
田少耕牛，黄云漠漠。
雨壤民居，只愿雨惟破块；
海虽盗窟，久闻海不扬波。
窃寇何能，立待江皋撤警；
虏猷惧罪，行省边徼无尘。
舞剑兴怀，驱胡宜出山西将；
举杯洒泪，执友多为泉下人。
旅迹欣方定；
宦情梦亦惊。
刚肠只恐遭谗口；
除目看来损道心。
雇工浇菜难生利；
弃职为渔岂钓名。
蓑笠是冠裳，见客无言贪晒网；
舟航为庐舍，打渔有月急鸣榔。
金门四品怕人嫌，色斯举矣；
铁版五星称我贵，心不在焉。
遁迹偶同三径隐；
前身恐是四明狂。
挥愁且拂“水仙操”；
随俗聊为《山鬼篇》。
纵犬穿山寻兔迹；
骑牛绕树听禽言。
雨墙闲看蜗牛篆；
风竹如闻鸾凤音。
泉上可鸣琴，逢人百遍梅花弄；
村中难得酒，款客三巡竹叶杯。
火耕水耨终焉计；
雾锁云埋隐者居。
七松处士原同调；
五柳先生不异风。
惭无食肉相；
别有养身资。
老去惟应便耒耜；
生来曾不见干戈。
为仁请问其目；
养气勿求于心。
简语有如缄我口；
说诗最善解人颐。
浑厚雄奇，气乃文中三级浪；
悲欢离合，词为诗外一重天。
拜辞黄阁寻渔父；
假托青囊做野医。
水怪花妖难作伴；
山翁木客可相交。
积雨伤禾，拨云方可驱晴日；
横流浸壁，炼石何时补漏天。
晴少阴多，季夏初秋俱雨占；
壮难老易，幼年暮景类风飞。
考选新郎，秉笔昼批高下卷；
诏归旧隐，读书夜对短长檠。
光阴随去马；
名姓任呼牛。
乌帽不遮阳，何如顶笠；
绿袍难冒雪，所以披蓑。
出洞蜀猿犹野性；
巢林越鸟有乡情。
风光兀兀随缘过；
京洛煌煌没福居。
昼坐同谁看野马；
晚餐有客送江鱼。
今朝翻作愁云赋；
前月曾为喜雨诗。
先忧忧廊庙，若乐江湖斯后矣；
小隐隐山林，必居城市乃优欤。
语彼朝臣，急务无非全仗武；
嗟予野客，居忧自是不能文。
平步登高，兴阑拂破归山袖；
急流勇退，只恐撑翻泛海槎。
扈跸长征，日夜曾穷三百里；
辞官得允，春秋倏过几多年。
酒客倒罂拚一醉；
诗豪放笔扫千言。
序属三秋，庭槐犹绿叶；
节临九日，篱菊未黄花。
暗想前贤，挥宏自有驱夷策；
详观近事，跋扈原非大将才。
天道好还，夏相遭诛兼乏嗣；
人心不昧，曹雄无罪却从军。
巾中华发星星短；
炉内黄芽日日长。
函首愿为牛马走；
藏身不入虎狼群。
陶情咏物诗中画；
解渴消烦酒后茶。
论诗概一世以为难，自任可当诗举主；
卖画借片言而定价，行称堪作画媒人。
久占愚公谷；
共称处士居。
山厨疑客青烟起；
溪径为樵黑雾迷。
清明偏洒桃花雨；
绿暗多因杨柳烟。
无镜为家贫，青镜岂知贫女色；
积金占国富，黄金剜却富民心。
橘树三株，新橘可收三百颗；
书斋几处，古书曾费几千金。
雨泊歌铜斗；
云游戴铁冠。
郡吏怕逢懒束带；
渔翁相请亟登舟。
唾手只知登第易；
回头始觉做官难。
分车待诏是吾忧也；
渔网为生不亦乐乎。
民多陈蔡色；
乡少邶鄘风。
转觉年光笃速；
那堪春事阑珊。
青城路远心常到；
玄圃云深眼欲迷。
侠气犹存，眼空沧海一杯小；
雄心不老，口吐虹霓万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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