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翅膀的

那几年，我连续带复读班。班里的学生被人们称为复读生，就是带着失败和不甘，希望重新开始的学生。他们还都是孩子，可能是比同龄人多了一层磨难的缘故，他们都很勤奋，很努力。

洋是其中的一员，一个很沉闷的孩子，但很努力。他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在课堂上也很少与别人讨论问题。大概在开学一个月后，洋没有来上课，与他的父母联系，说是洋不打算上学了。

跟着熟悉他的同学，我去看望洋。在我看来，一个这么勤奋的孩子，刚刚选择重新开始，却又突然放弃，一定有着极其特殊的原因。

七拐八拐，总算在一片简易棚区找到了洋的家。洋不在，说是随母亲干活去了。他的父亲躺在床上，大腿的位置打着石膏，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从他父亲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基本了解了他们家的情况。洋的父母小时候随爹娘闯关东，后来东北的生活越来越差，便又回到了故乡。但村里不接收他们的户口，也没有宅基地，他们一家只好在村外借着别人的院墙搭了个简易棚，一家人吃住在里面。洋的父母都很勤劳，在附近的厂子里打工，工资不高，但生活是没有问题。前些日子，洋的父亲在上班路上被人撞伤，开车的人逃跑了。家里的积蓄很快在医院里花光，洋的父亲伤势很重，按照医生的说法，三年五年是干不了重体力活了，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就到了困境。

洋在东北学习挺好的，随我们回来后才发现这里与东北学的课本不一样，再加上有点听不懂老师讲的课，洋在中考中没有考好。本打算重读一年，回头考个好高中的，没想到就摊上了这个事。洋就是为了撑起这个家才放弃上学的，我们实在是对不起这孩子呀！洋的父亲叹了口气说。

过了很长时间，洋才和他的妈妈一起回到了家。看到我们，洋躲在一边不说话，洋的妈妈则一边流泪一边希望我们劝洋回去继续上学。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打工，俺心里难受呀！说这话的时候，洋的妈妈已经是泣不成声。洋的爸爸也不断地擦着眼泪，不停地说是自己对不起孩子。

我们都开始沉默。

就这样放弃上学吗？我问。不这样又能咋样，我得赚钱撑起这个家呀！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低着头。你现在能撑起这个家吗？我问。至少我尽力了，多少能挣点钱贴补家里，我心里就好受了。他仍是低着头，声音越发低了。没有想过未来？我问。想了，可是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摊上了这么多事，人又不会飞，还能一下子飞过去不成？路得慢慢走呀！如果不是面对面，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我说：别以为你现在能挣几个钱就是帮了你的父母，如果仅仅因为解决眼前的这点事而选择放弃，你的父母会一辈子内疚不安。我们是不会飞，不可在这些困难上面一掠而过。但是我们的想法可以飞。设想一下，二十年后如果你仍是重复着父辈的生活，靠打工来养活父母，就真的是给父母幸福了吗？如果你现在去求学，也许二十年后你会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前途，那样的话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孝敬。把二十年后的生活好好想想，别总是盯着今天这点生活，想好了就去上学，我们都在学校里等你。

第二天，当洋回到教室的时候，我们都为他鼓掌，也为自己。

后来，洋考了一个不错的高中；后来，洋回到东北参加高考，顺利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后来，洋有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收入颇丰；再后来，洋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庭，包括他的父母。

这些，都是洋告诉我的。开始是信件，后来是邮件。而现在，洋就坐在我的对面，笑嘻嘻地说：老师，你说人有没有翅膀？会不会飞？我说：那怎么会有，人是没有翅膀的。洋说：不对，人有翅膀，很多年前你就给我安过一双。我说：是吗？我怎么忘了！

也许洋是想告诉我，如果人是有翅膀的，那么梦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