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的伟大
——《父亲》中的父亲形象
黄大明
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父亲的形象，我想非“淳朴”莫属了，一如作者自己所说，是“土地一样的宽厚淳朴”。
他的外形是淳朴的：黑色包袱，灰布衣服，配着肩上挑的肉红扁担，再加上平素古铜、怒时黑红的脸，一副典型朴实农民形象，让人很难将他从农民大众中区别出来。他的话语是淳朴的，看到孩子干农活的笨样时叹道：“将来弄得不文不武，只怕讨米都没有人给留啰！”一半是揶揄一半是担心；听到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只说了句：“崽，你命好。”便转过身扛了禾桶匆匆远去；送儿子到了大学时反反复复叮嘱的也是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我”都背得出的话语，没有深刻的分析，没有美好的祝福，也没有丰富的词汇，然而在父亲身上，没有什么比这些话语更深刻，更美好，更丰富。莎士比亚认为，“质朴却比巧妙的言辞更能打动我的心”。这句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精神生活是淳朴的，业余时没有什么时髦的活动，也没有什么更高雅的休闲方式。他最爱待的地方是瓜棚柳巷，最爱谈论的是树精狐仙，最喜欢拿了“我”的文章夸耀于那些乡邻朋友，希望从那些耕地的农夫、打鱼虾的渔人或瓦匠、木匠们艳羡又敬畏的眼神里获得一种安慰。他的信仰也是淳朴的，土生土长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他崇拜的是土地，他认为人是土物，离不开泥土的。因而，在一个算命的瞎子预言“我”将来一定会客死他乡时，父亲便凄然，说：“鸿儿，有朝一日你也像父亲这般老时，就回乡下住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了，就会想念故乡呢。”
不光如此，他的愿望更淳朴。作为庄稼人，布衣草履的父亲踏入辉煌而庄严的高等学府，在看到风采翩翩、气宇轩昂的大学生时最直接的愿望便是：“崽，我不图你有什么大出息，将来混得如他们一般人模人样儿，我就满足了。”要求之低让人哭笑不得。费孝通认为，“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常是自我的一部分，子女是他理想自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父亲的要求低不纯粹是因为父亲没见识，也是他对自己理想淳朴的满足感所致。
这些淳朴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就像他所在的环境一样，就像犁铧翻出的土，就像旷野的风，就像雨后明净的天空。上大学的“我”年纪不会小，送“我”去的父亲岁数更不小，但经历风刀霜剑都不流泪的父亲却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刹那，猛地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流泪了，两道晶亮的泪泉从他古铜色的脸上流过。不是因为悲哀，而是一种不能自已的简单情感，没有控制，也无须控制。
这些淳朴更是伟大的。父亲是个农村人，只是对脚下的土地熟悉，远方的城市无疑是陌生的，从未出过远门，在泥土里劳作了一生，却无论如何要送“我”去千里之外的高等学府。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父亲的又一次人生突围，然而父亲是决然的，不为别的，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在常人看来，父亲的决定似乎盲目，而事实上事情的背后是一颗伟大的心，就如面对小树苗，大树必须挺立；面对雏儿，雄鹰必须张开翅膀，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善良。列夫·托尔斯泰认为“没有单纯、善良和真实，就没有伟大”，从这个意义上讲，父亲是伟大的，是一种淳朴的伟大。
源自《语文报·高二版》2011年第79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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