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儿时读书乐

丁启阵

 

儿童节来临，回忆自己遥远的童年时光，许多快乐的事情，清晰如昨。这其中，当然有读书的故事。

众所周知，那是个图书奇缺的年代。但是，身处偏僻乡村、生于文盲之家的我，跟许多同龄人相比，儿时读过的课外书，不算太少。上小学不久，在我们那个只有六百多人口的小村里，我便有了爱读书能讲故事的名声。这个名声，为我带来过一些书籍。不爱看书却爱听故事的小伙伴们，纷纷把自家盖坛子的各种有字的本子，拿给我过目，看是不是小说。由于年深月久，也由于他们家里都没有爱书之人，这些书到达我手里的时候，早已剥皮吃肉了——没有了封皮及若干正文页码。家乡农民说话粗鲁，管这些没有了封皮的书，叫“赤裸书”。看过这些“赤裸书”后，现买现卖，我就给小伙伴们讲述书中的故事，但是，我都不知道那些书的名字。有的是读过些书年长我几岁者从旁提醒我书名，有的直到后来念中学时，镇上读书多的同学，听我报出书中人物名字或讲述若干情节后，才告诉我书名。《大刀记》、《苦菜花》都属此类。像《连心锁》这种“穿衣戴帽”一开始就知道书名的小说并不多。

除了不时会有小伙伴从家里犄角旮旯翻出些“赤裸书”供我阅读之外，我还有那个年代可以堂而皇之公开阅读的大书：《毛泽东选集》。套着红色塑料封皮的四本大书，是我在附近乡政府做武装部长的小姨丈馈赠的。我视此书若珍宝的原因，既不是因为它是举国视若神明的“红宝书”，也不是因为我有类似“五道杠”少年的政治野心，而是因为我有一颗勇敢好战的童心。我经常煞有介事地坐在家门口小竹椅子上捧读的，其实是书中的注释部分，关于几次反围剿的，关于抗日战争的，关于敌军将领的，我眼前都能浮现出千军万马、枪林弹雨的激动人心的画面。

在我儿时读过的书中，印象最美好的是两本：一本是图书（连环画），即小人书；还有一本是字书，是大人书。按照我文盲父亲的图书分类法，都属于闲书。在那个年代，这两本闲书，给过我的快乐是如此地与众不同，以至于今天我都觉得，它们似乎对我日后的人生道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什么书？小人书是《穆柯寨》（书名也许不确），大人书是《林海雪原》。《穆柯寨》是在我二姨家发现的。发现时，纸张已经严重泛黄，当时在我眼里算得古书了。第一次看这书时，大人给眼色，意思是，这种书要悄悄看，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每次去二姨家，都要跟表兄要求看一遍这书。人小腿短，步行去离我家五六里远的二姨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有了这本书的吸引诱惑，走起路来，就不会觉得太累。看了四五遍，终于还是无法释怀。于是在征得表兄、二姨同意之后，将其转移到我家。古人说，书非借不读。这句话放在这里就不太适用了。我将《穆柯寨》据为己有之后，并没有减少阅读的兴趣。经常会将其拿出来，独自观赏一会。焦赞、孟良、穆桂英、杨宗保，这些古代人物之间的故事，冷兵器时代的高手相斗，在童年时代的我看来，是那么地各具个性，他们的生活是那么地富有趣味。懵懂之中，我也觉得穆桂英跟杨宗保之间的故事，是无比美好的。

《林海雪原》初版于五十年代，对我而言，也是一部旧书。我在大姨邻居家发现这书时，它已经呈现为堆状：书页发黄，散了架，被放置在一个笸箩里，看上去是松松垮垮的一堆。跟大姨邻居家的哥哥商借成功后，父亲将其放在箩筐里挑回家。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的箩筐担，一头有《林海雪原》，另一头有一只初生小狗，均是我喜欢之物。后来，小狗长大成漂亮的花点狗，跟着我登山临水。再后来，按照莫名其妙的家乡风俗，趴过屋顶的狗狗据说会招致火灾，必须被杀死。为此，我曾哭了一天一夜。对《林海雪原》本身，我最感兴趣的是，东北长白山山脉的林海雪原风光，杨子荣的机智沉着随机应变，白茹跟少剑波之间的暧昧情形，都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当时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开玩笑的段落。比如说，战士们学习滑雪技术的情景，剿匪小分队战士之间互相打趣的顺口溜。

如今我从事的学术专业领域，是古代音韵与古代文学，我“好古”的特点，跟古老题材的连环画《穆柯寨》似乎有某种联系；我作文、论文追求幽默有趣，鄙视无趣文人，跟阅读《林海雪原》的有趣段落，性情上也似乎有相通之处。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也许，童年读过的书，有些可能会影响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