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之二十

 张惠言(1761-1802)，常州武进人，字皋文，号茗柯，清嘉庆四年（1798）进士，曾任庶吉士、翰林院编修。他是当时著名的经学家、阳湖文派的主将和常州词派的开创者。由于当时清代浙西词风曾弥漫一时，张惠言、张琦兄弟他们见到浙派的词风奢靡虚浮，只讲清空华丽的词藻而内容空洞，因此便主张“讲寄托,创词统,纠偏失,阐幽微,崇比兴，”对词的比兴寄托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以后，周济继承并发展了张惠言的词论，为常州词派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扩展了常州词派的理论体系形成了一种特色鲜明的词学，这些都是足有成效的。

张惠言的《茗柯词》虽然只有四十六首，却大都体现了他的词学思想。如其代表作《木兰花慢·杨花》：“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收将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绕云山。看取青青池畔，泪痕点点凝斑”把杨花百般徘徊的形态，写得委婉缠绵。借杨花来吟咏作者的身世感叹和满怀愁绪，刻划出无尽的美感，内容与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韵味深长把它写成极能打动人心的文学形象，令人回味无穷。（链接： http://blog.sina.com.cn/u/4c05c1c80100lec1）

他评论其他人的词作也都帶有一种言外意内的观点在內，似乎感到婉转曲折的词更能抒发心情。但当我读了钱钟书先生的《谈艺录》之后，却对此有了一点新的看法。钱先生谈到：“像张惠言《词选》解释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张惠言对这首词评说：“‘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兮。’‘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急也。”张惠言的解释，把这首词比作屈原的《离骚》，把“庭院深深”，比作《离骚》中的“闺中既以邃远兮”，说楚怀王在宫中隔得很远，见不到。“楼高不见”，比作《离骚》中的“哲王又不寤”，“说楚怀王又不醒悟。乱红飞去，大概因为韩琦、范仲淹被排斥而作的吧。照这个解释，那末讲庭院、杨柳、帘幕、风雨、乱红，是显见的事物，讲哲王不寤，政令暴急，斥逐者非一人，是幽蕴情事。……”我也觉得前者这种比喻似乎有些乱套。

王国维《人间词话》也说过：“固哉，皋文之为词也！……永叔（欧阳修）《蝶恋花》、子瞻（苏轼）《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在这里我很赞同著名词学家近人夏承焘的论点，他说；“花不能语，不得花的同情；乱红飞，花也凋谢了；花被吹过秋千去，这秋千是夫妻当年玩乐的地方，是在诉说妻子思念丈夫在外不归，那深深的庭院正是她和丈夫旧时的嬉戏之处，触动愁恨，不堪回首。” 因此感到钱钟书先生的这番议论是对的，凡诗词（当然也包括其他文章的体裁在内），必须因人、因事、因时、及所咏内容详细理解，不能皆以讽谏来推测。如果均依屈原的《离骚》的意旨来套用，则正如钱先生说的“吃苹果但食其核而徒舍其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