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齣 拒挑
【臨江梅】（小旦上）別夢悠悠雞唱醒，愁看煤壓孤檠。妝臺無語自含顰，為誰勻，淚為誰零？
［如夢令］雙蝶尋香相鬥，小鳥啼花如咒。人去沒多時，又見芭蕉綠透。消受，消受，腰比垂楊還瘦！奴家自與霍郎別後，魂夢長牽，音書不至，笑啼無主，形影自憐。不知他歸向茂陵，或者浪游他處。那詞箋牽連的事，也不見有個下落，不能夠訪個實信。捎寄於他，心上好生煩悶也！
【宜春令】（小旦）連枝折，比目分，夢兒中還雙雙笑顰。料功名有分，拚着至誠心，寬待等。
且住，他前日單身出門，行李都遺下在此。別的都沒緊要，衹是平日詩文稿與場中文字，乃是才人一片錦繡心腸，須索與他檢點明自，收拾了才好。（檢收書文介）
這燈窗下滿斛明珠，號房中七篇雲錦，好打疊在針線箱中，莫被那煤殘魚損。
【前腔】（副淨介上）靈犀手，浪蝶心，效櫛讓，偷香比鄰。
我老鮮前日設個方法，把那霍秀夫一送，送得象個風捲揚花，吹得飄飄蕩蕩，無影無踪去了。這些時，華行雲一個單單在家，我又旅中寂寞，不免過那廂閒搭一搭，有何不可？（笑介）這現成的一幅金榜掛名，洞房花燭。我若不欺心欺心，天下那有這樣個呆子！說話之間，早是他門首。（做輕咳介）（小旦見介）原來是鮮于相公：（揖拜介）（副淨）雲娘，你這幾日家裏好麼？（小旦）有甚麼好處！奴家正要相問，霍郎去後，有消息沒有？（副淨笑介）天殺的！我就猜你當頭定要問這一句。消息有，在這裏！（小旦喜介）他如今現在那裏？（副淨）在那裏？呀，呀，呀！你還不曉得，就在那廂來了！（指介，旦往前看介）你看在耶不是？（小旦）不見在那裏，（回身介）（副淨抱介）在這裏！（小旦推介）這是怎麼說？（副淨笑介）雲娘，我與霍秀夫極相好，你曉得的，原是一個人。你如今與我如此如此，（抱旦頭介）就是與老霍如此如此。與我那樣那樣，（做身動介）就是與老霍那樣那樣了。
怕這龐兒悶損，比例兒向前來合巹。
（小旦）那裏說起？好不識羞，這般捨了臉皮胡纏！（副淨）雲娘，你聽，你聽，
柳梢上鶯兒對鳴，草叢中蝶兒雙趁。豈可人不如伊，倒硬挨蒲許多孤另！
你們門戶人家，棄舊迎新，呼張抱李，原有舊規的，何必如此拘執？（小旦）你莫差了念頭。奴家與霍郎是在佛前焚香，曾發下誓願過，做了夫妻，永不相忘的！（副淨）他做得，我老鮮也好來做得的呢！
【解三醒】（小旦）鐵石心牢牢拴穩，松柏性怎逐浮萍？便春風紙帳梅花冷，肯重着石榴裙？
你好沒道理，既說是與霍郎恁般相厚，怎麼他才轉身，便欺心調撥奴家，
你與他盟山誓海同胞友，怎做得覆雨翻雲稔色人？連聲請！請！請！
（副淨笑介）好了，請我房裏去了：（進房）（小旦將手一推出門介）（小旦）
請抽身轉步，別處尋春！
（關門介）（小旦）閒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飛。（下介）（副淨）呀，呀，呀！如此憊賴，真個是這樣起來了！
【前腔】咳！癩黑麻天鵝到吻，那知這耗蟲淚滴向貓睛！
（望內指介）難道你這樣裝腔蹬板，我就罷了不成！
自古道涎夫烈女相廝稱，（指手心介）一定要手奇擎。
（笑介）衹是眼前好沒趣！
我好似顛狂柳絮隨風舞，他倒做雨打梨花深閉門。
（向內啐介）華行雲，華行雲，你在做夢哩！癡心還想着霍都梁，再續舊盟，那曉得他是身上有事的人，一去再不回頭了！
伊知怎，怎知道風鳶斷線，墜井銀瓶？
（末店慌上介）好將緊急事，報與相公知。鮮于相公，不好了：如今長安城中，被賊兵焚掠起來，人人逃竄。你可回下處收拾行李，搬移搬移，老漢各自逃難去，顧不得你了。（內吶喊吹號介）（副淨、末驚忙下介）
巫山不許亂行雲，堅閉桃花小院門。
正聽啼鴛才恰恰，那堪戎馬又紛紛。
第二十三齣 兵囂
【四邊靜】（賊將領眾上）胡雛高鼻如蜂擁，邊笳蹋天哄。尖哨過潼關，長安任飛鞚。皂鵬翊聳，蒼鷹鞲縱。一位老哥舒，靠他有何用！
自家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前鋒將官何千年是也。因哥舒敗潰，是我乘勢搶入潼關來了。只叵耐那天雄節度賈南仲，領了五千鐵騎精兵，從商南小路緊追上來，着實利害。軍士們，長安不可久戀，將子女金珠，上緊搶掠一番，疾速望隴西一帶攻犯去便了。（眾）得令！
【前腔】（眾）咸陽烽火兼天動，鐵騎超騰猛。荊棘長銅駝。馬嵬斷香夢，羊羔連瓮，琵琶調弄。拍手卯兒姑，把如花向帳前奉。（下介）
【金錢花】（老旦、旦，梅香背行李、畫上）驀然殺氣雷轟，雷轟；街廂燒得通紅，通紅。蓬鬆短鬢瘦鞋弓，顧不得拋老面，露芳容。娘和女，緊相從。
（內吶喊鳴鑼下介）
【前腔】（小旦背行李，畫同駝婆上）軍聲四起洶洶，洶洶；教人何處潛蹤，潛蹤？我腰蜂細，你背駝峰。忒軟怯，忒龍鍾。狹路上，恰相逢。（如前下介）
【前腔】（避難眾人齊上）奔騰萬馬呼風，呼風；居民逃竄西東，西東。如鷹撲免網粘蜂，脫得去，謝天公。拿住了，一場空！
（賊眾鳴金，沖散介）
【前腔】（賊眾）弓刀耀日如虹，如虹；羽林那個當鋒，當鋒。神號鬼哭滿城中。金和寶，搶教空。拿得去，獻頭功。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大？
秋槐冷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第二十四齣 收女
【風入松】（末戍服扮賈商仲領眾兵行上）銜枚黑夜渡潼關，森森刁斗星寒。報君恩，裹革身猶健，怎容這羯奴攻犯，嚙指血淋漓未乾，刻日裏斬樓蘭。
鳴笳疊鼓擁迴軍，已報生擒吐谷渾。宗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下官賈南仲，為賊兵犯洛，向領重兵，扼住武牢關口，防他小路抄襲長安。誰知哥舒老將敗潰，賊奴乘勢直搶潼關，（頓足介）真個可恨，可恨！因此統五千鐵騎，晝夜兼程，緊迫到此。幸喜到灞上地方了。眾軍士，且暫紮住在此，待拔兒馬到來，探個消息，再作理會。（眾應介）（雜扮探子上）報，報，報，報！一心忙似箭，匹馬走如飛。（下馬介）稟老爺，撥馬到！（叩頭介）（末）贼勢是怎麼樣？你慢慢說來！（探）官軍從西去十里，頭子與贼兵抵住了，打了一個狠戰，我兵大勝。何千年這廝败走西去了：（末）可喜。可喜！
【前腔】（探）天兵雷雨洗腥膻，報前軍掃蕩長安，羯胡無賴狼奔竄。
衹是哥舒將軍敗潰的這些兵，倒在城中擄人家子女，
哥舒翰殘兵為患。（末）把令箭連營遍頒，但有擄掠的斬軍前。
如此，你快傳令箭一枝去，但有官兵擄人口家貲者，即時梟示。如收得避難子女，送還各家，仍具冊申報，不許隱匿。（探）得令了！手持令箭去，分付各背知。（末）這也可恨，怎麼賊兵西遁，倒是哥舒營中殘兵，如此無禮，（又探報介）報老爺，各營把老爺令箭俱傳到了。收留婦女，但有識認的，已各各送還。內中止有兩個女人，一個說是大家的小姐，無人識認，一個是殘疾老婆子，沒處收養。請老爺鈞旨發落！（末）如此，且先喚過那大家女子來，我問他個來歷，才好发放。（眾向內呼旦介）那位小姐走動些，老爺喚你來，面問個明白。（旦哭唱上介）
【玩仙燈】人在亂離間，顧不得拋頭露面。
（旦上拜介）（末看介）看這女子舉止，果然是大人家的。你何處住居，何家宅眷？可詳細說明，便與你察訪，送你回去。（旦）多謝大人了！
【啄木兒】（旦）承垂間，敢訴言。這愁向心窩，送到舌尖。念生年幼小嬌癡，（哭介）平遭着兵火間關。
（末）有父母麼？（旦）
家尊扈從追雕輦，慈親被軍馬相沖散。算不如早赴黃泉，免得受苦酸！
（末）你說家尊扈從，令尊想一定是員現任官了？尊姓大名，可說上來。（旦）不瞒大人，我爹爹就是現任禮部郦尚書，讳做安道的。（末大惊介）呀！原來你就是我郦年兄的令愛！
【前腔】（末）聽詳說，沮猛彈，三十載金蘭交不淺。
（做悲，旦亦悲介）郦年兄，郦年兄，
嘗憐你伯道艱嗣，誰知道弱女顛連？
小姐，我與你令尊是極相厚的同年。我今春曾遣書問候他，你可知得麼？（旦思介）大人莫非是節度贾公麼？（末）正是。（旦）今春蒙差人問候家尊，曾收下了吳道子大士像一軸，奴家還記得。（末）如此，的的是我郦年兄令愛無疑了。（背說介）賊陷邢州，我不幸一家遇難，親故並無一人。此女既是同年親生，何不收留養為已女，待賊平後，送他回去未遲。（回身對旦介）小姐，如今軍馬紛紛，令尊尚奔赴行在。你獨自一個，就送你到尊府，也無人照管。我意欲收你為女，待平安後進你回去，意下如何？（旦）奴家聽得爹爹常說與大人相厚，如同胞手足。（哭介）今見大人，就是見了爹爹一般的了！衹是此恩此得，丘山難報，（旦拜介）（末）
似文姬出塞把胡笳按，綠珠墜井銀瓶斷，且收作親生一例看。
衹是軍中少個服侍的女人，怎麼處？有了，左右，先前報說還有一個婆子，可喚來。（雜應介，喚介）（丑扮駝簍背包袱、面上介）株連吃盡鋃鐺苦，蓬轉又隨車馬塵。（見末叩頭介，見旦拜介）呀！這是酈小姐，怎麼也在這裏：正要尋你。我在賊兵中親見梅香姐被害了，遺下了包袱在此，交還與你。（旦哭介）（末）原來認得這婆子的？（旦）這是個醫婆，孩兒用過他藥的。（末）如此恰好，就留他在軍中與你作伴吧。（丑叩謝介）多謝老爺了！（末）你們亂軍中途路辛苦，且同去房中將息將息。待我前營查點兵馬去。正是：前隊貔貅沖曉色，後車鴛燕雜春聲。（下介）（旦、丑同進房介）（旦）孟媽媽，奴家那口自服了你藥，身子就好些了，誰想遭了亂離，又在此相會。（丑）再莫題起了，說起來話長哩！小姐，你那病兒，梅香姐細細說與我緣故了。（旦）甚麼緣故？（丑）是畫兒上緣故。（旦微笑介）（丑）老身實對你說，果然茂陵有個霍相公，叫做霍都粱的，來請我看病。（旦）果然有個霍都梁，是怎麼樣個人兒？（丑笑介）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話，不知不覺就在喉嚨裏溜出來了。你說怎麼樣兒麼？他的樣子，就與這畫上差不多的呢！
【簇御林】（丑）文魔士，臥病榻间。霍都梁，美少年，與丹青一樣蓮花面。
還有一件，你的箋詞，被燕子銜去到曲江堤上，恰好不東不西，不高不下，也落在他的面前，是他拾得了。（旦）這越發奇得緊！（丑）看病時，他曾取出來教我送還於你。換那錯了的春容。我拿在身边时，（哭介）那曉得倒是個祸根茅。被那些兵番狗入的，把我拿住，說與他勾通牽馬，打甚麼關節，後面費了許多事才放手。（旦）如此，累了媽媽了！霍秀才如今在那廂？（丑）那霍秀才，聽得拿了我的時節，他不知嚇得走在那裏去了，
他詩箋托我通繾綣，妄株連，無端遭刑憲，今日裏離亂遇芳顏。
【前腔】（旦）烏衣羽倒做黃雀環，兩相通非偶然。（哭介）衹是此身飄泊，倒似尋巢燕，孔雀屏何日高堂展？問天天，這丹青畫手，真京兆是何年？
（丑笑介）衹是還有一樁事不好對你說。（旦）又有甚事不好說？（丑）那霍秀才好不風流，與一位平康女娘，叫做華行雲，打得熱不過。這春容是替他畫的。那華華行雲與你一個樣子，你卻錯認了頭，做了替你畫的了。（旦）怪道我當初看時，見那般喬模喬樣，也就猜道是個煙花中人了。（丑）說是說與你，小姐，你不會面的相思。害得不曾好，莫又去吃不相干醋，吃壞了身子。（笑下介）
兒女沾衣泣淚頻，莫叫紅粉瘞黃塵。
金籠巧障籠中羽，五帳深圍畫里人。
第二十五齣 誤認
【香柳娘】（小旦背包裹、畫，緩行上介）走單絲氣怯，走單絲氣怯。路途又賒，雙幫兒挨不到前村舍。
呀！此間是興慶池邊。天那！自出了長安城門，走不上幾裏路，怎麼就走不動了？
且在草茸中暫歇，草茸中暫歇。
（坐介）霍郎、霍郎，你如今在何處？這亂高中拋閃得奴家獨自在此，好苦呵！
就地作陽臺，與他行雲片時節。嘆煙花命劣，嘆煙花命劣，倘早早從良，少不得有人攜挈！
【前腔】（老旦）老眼中淚血，老眼中淚血。
飛雲兒，你那裏去了？連梅香也失散不見蹤影。
生生把嬌兒分拆，（看天介）叫天不應，天也忒狠絕。教我如何割捨，我如何割捨，不如喪荒丘，免受生離別。
（做遠看、見小旦介）呀！那前面草坡上坐的，分明是女孩兒。你看他，
在草茸中坐者，草茸中坐者，（謝天介）明系嬌姿，謝天周折！
（小旦起介）
【前腔】（小旦）見娘行髮白，見娘行髮白。前來拜者，途间全望相提携。
（老旦）莫拜，莫拜，我的兒，你做小姐人家的，從來怎受的恁般苦楚？虧了你了。梅香不知在那裏？（小旦）媽媽，你口裏話，奴家都不省得。
知甚麼小姐，知甚麼小姐，奴是小家門，爹媽都沒也。
（老旦驚介）怎麼說不是小姐？（做細看介）你分明是我飛雲的兒那！（小旦）奴家不是甚麼飛雲，賤姓華，小字行雲，就在曲江邊住。小人家兒女，自幼亡過父母了。媽媽莫非錯認了人麼？（老旦）聽她聲音果是有些不同。（哭介）怎麼龐兒這般一樣？（細看介）只多了腮上桃紅這一點兒。
覷花容沒別，覷花容沒別，衹是雪暈腮邊有猩紅一捻。
（老旦）小娘子，不瞞你說，我就是禮郎酈老爺夫人，與小姐飛雲一同避難出來，不料被賊兵沖散。（哭介）女兒不知那裏去了，見你模樣與她一般，故硬把你做女兒呵。老人家眼睛差池，多得罪了！（小旦）原來是位老夫人，失敬，失敬！（拜介，背地說介）她女兒叫做酈飛雲。（想介）想起來了，那收畫的人道是飛雲。孟媽媽曾說，與奴家模樣一個印板兒，故此老夫人認差了。（對老旦介）
【前腔】（小旦）這相逢詫絕，這相逢詫絕，原來錯者，愧牆花難井天香色。
（老旦）小娘子，我見你就如見我女兒一般，可一路與我作個伴，到家裏時，使做親女廝認。不知你意下何如？（小旦）多謝老夫人，只怕奴家小人家無此福分！
便伏低使得，便伏低使得，情願作親枝，娘兒們共疼熱。（再拜介）
（老旦）天漸晚了，我們只得挨着行去。（攜手走介）
且往前村住歇，往前村住歇，
（內吹打，老旦、小旦驚介）
你看人馬喧騰，莫不受亂軍催折！
【憶多嬌】（外冠服從人上）天瞑黑，途跋涉，手捧天書歸鳳闕。看滿眼流離心黯咽，路轉林遮，路轉林遮，處處殘骸剩血。
（雜）稟爺，這草坡中有兩個婦人在此。（外）與我喚過來。（老旦，外相見，哭介）呀！夫人為何同女兒在此？（老旦哭介）
【前腔】（老旦）從你別，愁怎說！烽火連天三兩月，軍馬荒張把嬌兒撇！
（外）女兒現立在身邊，怎麼說把嬌兒撤？（老旦）這個不是女兒。（外）不是女兒是誰？（老旦）老相公，這是途間遇着的。他姓華，叫做行雲，面貌偶然與孩兒相像。（哭介）孩兒是在興慶池路口被亂兵沖散，不知那裏去了？（外哭介）如此卻不痛殺我也！（小旦拜介）（外看介）（又哭介）怎生這樣像女孩兒？（指介）
你看月閉花遮，月閉花遮，與他形容怎别？
既然如此，就把這女子收养下，认作親生，再去跟尋飛雲罢！（老旦）老身正是這般說，他也肯了。相公你才去灵武不多幾日，怎麼就回來？
【斗黑麻】（外）我白首從王，丹心哽咽，在靈武新軍，把鑒輿展謁。至尊說。忙返轍，將郊廟山川，虔誠禱設。
（合）那知道，
蕭牆禍烈，家亡兒又撇，仔細思量，總是前生罪孽！
【前腔】（小旦大拜介）飄泊無根，願為婢妾。蒙你深思，與親生怎別？
爹爹，不必憂煩，尋姐姐不見時，作速寫下招子，沿途張貼，總只在長安城內外，料應不遠。
親枝節，非永訣，細寫招尋，沿途粘貼。
（合）同前。
牢落悲雙鬢，飄零愧老妻，
驚心子規鳥。偏向斷腸啼。 |
|
|
| |
第二十二齣 拒挑
【臨江梅】（小旦上）別夢悠悠雞唱醒，愁看煤壓孤檠。妝臺無語自含顰，為誰勻，淚為誰零？
［如夢令］雙蝶尋香相鬥，小鳥啼花如咒。人去沒多時，又見芭蕉綠透。消受，消受，腰比垂楊還瘦！奴家自與霍郎別後，魂夢長牽，音書不至，笑啼無主，形影自憐。不知他歸向茂陵，或者浪游他處。那詞箋牽連的事，也不見有個下落，不能夠訪個實信。捎寄於他，心上好生煩悶也！
【宜春令】（小旦）連枝折，比目分，夢兒中還雙雙笑顰。料功名有分，拚着至誠心，寬待等。
且住，他前日單身出門，行李都遺下在此。別的都沒緊要，衹是平日詩文稿與場中文字，乃是才人一片錦繡心腸，須索與他檢點明自，收拾了才好。（檢收書文介）
這燈窗下滿斛明珠，號房中七篇雲錦，好打疊在針線箱中，莫被那煤殘魚損。
【前腔】（副淨介上）靈犀手，浪蝶心，效櫛讓，偷香比鄰。
我老鮮前日設個方法，把那霍秀夫一送，送得象個風捲揚花，吹得飄飄蕩蕩，無影無踪去了。這些時，華行雲一個單單在家，我又旅中寂寞，不免過那廂閒搭一搭，有何不可？（笑介）這現成的一幅金榜掛名，洞房花燭。我若不欺心欺心，天下那有這樣個呆子！說話之間，早是他門首。（做輕咳介）（小旦見介）原來是鮮于相公：（揖拜介）（副淨）雲娘，你這幾日家裏好麼？（小旦）有甚麼好處！奴家正要相問，霍郎去後，有消息沒有？（副淨笑介）天殺的！我就猜你當頭定要問這一句。消息有，在這裏！（小旦喜介）他如今現在那裏？（副淨）在那裏？呀，呀，呀！你還不曉得，就在那廂來了！（指介，旦往前看介）你看在耶不是？（小旦）不見在那裏，（回身介）（副淨抱介）在這裏！（小旦推介）這是怎麼說？（副淨笑介）雲娘，我與霍秀夫極相好，你曉得的，原是一個人。你如今與我如此如此，（抱旦頭介）就是與老霍如此如此。與我那樣那樣，（做身動介）就是與老霍那樣那樣了。
怕這龐兒悶損，比例兒向前來合巹。
（小旦）那裏說起？好不識羞，這般捨了臉皮胡纏！（副淨）雲娘，你聽，你聽，
柳梢上鶯兒對鳴，草叢中蝶兒雙趁。豈可人不如伊，倒硬挨蒲許多孤另！
你們門戶人家，棄舊迎新，呼張抱李，原有舊規的，何必如此拘執？（小旦）你莫差了念頭。奴家與霍郎是在佛前焚香，曾發下誓願過，做了夫妻，永不相忘的！（副淨）他做得，我老鮮也好來做得的呢！
【解三醒】（小旦）鐵石心牢牢拴穩，松柏性怎逐浮萍？便春風紙帳梅花冷，肯重着石榴裙？
你好沒道理，既說是與霍郎恁般相厚，怎麼他才轉身，便欺心調撥奴家，
你與他盟山誓海同胞友，怎做得覆雨翻雲稔色人？連聲請！請！請！
（副淨笑介）好了，請我房裏去了：（進房）（小旦將手一推出門介）（小旦）
請抽身轉步，別處尋春！
（關門介）（小旦）閒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飛。（下介）（副淨）呀，呀，呀！如此憊賴，真個是這樣起來了！
【前腔】咳！癩黑麻天鵝到吻，那知這耗蟲淚滴向貓睛！
（望內指介）難道你這樣裝腔蹬板，我就罷了不成！
自古道涎夫烈女相廝稱，（指手心介）一定要手奇擎。
（笑介）衹是眼前好沒趣！
我好似顛狂柳絮隨風舞，他倒做雨打梨花深閉門。
（向內啐介）華行雲，華行雲，你在做夢哩！癡心還想着霍都梁，再續舊盟，那曉得他是身上有事的人，一去再不回頭了！
伊知怎，怎知道風鳶斷線，墜井銀瓶？
（末店慌上介）好將緊急事，報與相公知。鮮于相公，不好了：如今長安城中，被賊兵焚掠起來，人人逃竄。你可回下處收拾行李，搬移搬移，老漢各自逃難去，顧不得你了。（內吶喊吹號介）（副淨、末驚忙下介）
巫山不許亂行雲，堅閉桃花小院門。
正聽啼鴛才恰恰，那堪戎馬又紛紛。
第二十三齣 兵囂
【四邊靜】（賊將領眾上）胡雛高鼻如蜂擁，邊笳蹋天哄。尖哨過潼關，長安任飛鞚。皂鵬翊聳，蒼鷹鞲縱。一位老哥舒，靠他有何用！
自家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前鋒將官何千年是也。因哥舒敗潰，是我乘勢搶入潼關來了。只叵耐那天雄節度賈南仲，領了五千鐵騎精兵，從商南小路緊追上來，着實利害。軍士們，長安不可久戀，將子女金珠，上緊搶掠一番，疾速望隴西一帶攻犯去便了。（眾）得令！
【前腔】（眾）咸陽烽火兼天動，鐵騎超騰猛。荊棘長銅駝。馬嵬斷香夢，羊羔連瓮，琵琶調弄。拍手卯兒姑，把如花向帳前奉。（下介）
【金錢花】（老旦、旦，梅香背行李、畫上）驀然殺氣雷轟，雷轟；街廂燒得通紅，通紅。蓬鬆短鬢瘦鞋弓，顧不得拋老面，露芳容。娘和女，緊相從。
（內吶喊鳴鑼下介）
【前腔】（小旦背行李，畫同駝婆上）軍聲四起洶洶，洶洶；教人何處潛蹤，潛蹤？我腰蜂細，你背駝峰。忒軟怯，忒龍鍾。狹路上，恰相逢。（如前下介）
【前腔】（避難眾人齊上）奔騰萬馬呼風，呼風；居民逃竄西東，西東。如鷹撲免網粘蜂，脫得去，謝天公。拿住了，一場空！
（賊眾鳴金，沖散介）
【前腔】（賊眾）弓刀耀日如虹，如虹；羽林那個當鋒，當鋒。神號鬼哭滿城中。金和寶，搶教空。拿得去，獻頭功。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大？
秋槐冷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第二十四齣 收女
【風入松】（末戍服扮賈商仲領眾兵行上）銜枚黑夜渡潼關，森森刁斗星寒。報君恩，裹革身猶健，怎容這羯奴攻犯，嚙指血淋漓未乾，刻日裏斬樓蘭。
鳴笳疊鼓擁迴軍，已報生擒吐谷渾。宗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下官賈南仲，為賊兵犯洛，向領重兵，扼住武牢關口，防他小路抄襲長安。誰知哥舒老將敗潰，賊奴乘勢直搶潼關，（頓足介）真個可恨，可恨！因此統五千鐵騎，晝夜兼程，緊迫到此。幸喜到灞上地方了。眾軍士，且暫紮住在此，待拔兒馬到來，探個消息，再作理會。（眾應介）（雜扮探子上）報，報，報，報！一心忙似箭，匹馬走如飛。（下馬介）稟老爺，撥馬到！（叩頭介）（末）贼勢是怎麼樣？你慢慢說來！（探）官軍從西去十里，頭子與贼兵抵住了，打了一個狠戰，我兵大勝。何千年這廝败走西去了：（末）可喜。可喜！
【前腔】（探）天兵雷雨洗腥膻，報前軍掃蕩長安，羯胡無賴狼奔竄。
衹是哥舒將軍敗潰的這些兵，倒在城中擄人家子女，
哥舒翰殘兵為患。（末）把令箭連營遍頒，但有擄掠的斬軍前。
如此，你快傳令箭一枝去，但有官兵擄人口家貲者，即時梟示。如收得避難子女，送還各家，仍具冊申報，不許隱匿。（探）得令了！手持令箭去，分付各背知。（末）這也可恨，怎麼賊兵西遁，倒是哥舒營中殘兵，如此無禮，（又探報介）報老爺，各營把老爺令箭俱傳到了。收留婦女，但有識認的，已各各送還。內中止有兩個女人，一個說是大家的小姐，無人識認，一個是殘疾老婆子，沒處收養。請老爺鈞旨發落！（末）如此，且先喚過那大家女子來，我問他個來歷，才好发放。（眾向內呼旦介）那位小姐走動些，老爺喚你來，面問個明白。（旦哭唱上介）
【玩仙燈】人在亂離間，顧不得拋頭露面。
（旦上拜介）（末看介）看這女子舉止，果然是大人家的。你何處住居，何家宅眷？可詳細說明，便與你察訪，送你回去。（旦）多謝大人了！
【啄木兒】（旦）承垂間，敢訴言。這愁向心窩，送到舌尖。念生年幼小嬌癡，（哭介）平遭着兵火間關。
（末）有父母麼？（旦）
家尊扈從追雕輦，慈親被軍馬相沖散。算不如早赴黃泉，免得受苦酸！
（末）你說家尊扈從，令尊想一定是員現任官了？尊姓大名，可說上來。（旦）不瞒大人，我爹爹就是現任禮部郦尚書，讳做安道的。（末大惊介）呀！原來你就是我郦年兄的令愛！
【前腔】（末）聽詳說，沮猛彈，三十載金蘭交不淺。
（做悲，旦亦悲介）郦年兄，郦年兄，
嘗憐你伯道艱嗣，誰知道弱女顛連？
小姐，我與你令尊是極相厚的同年。我今春曾遣書問候他，你可知得麼？（旦思介）大人莫非是節度贾公麼？（末）正是。（旦）今春蒙差人問候家尊，曾收下了吳道子大士像一軸，奴家還記得。（末）如此，的的是我郦年兄令愛無疑了。（背說介）賊陷邢州，我不幸一家遇難，親故並無一人。此女既是同年親生，何不收留養為已女，待賊平後，送他回去未遲。（回身對旦介）小姐，如今軍馬紛紛，令尊尚奔赴行在。你獨自一個，就送你到尊府，也無人照管。我意欲收你為女，待平安後進你回去，意下如何？（旦）奴家聽得爹爹常說與大人相厚，如同胞手足。（哭介）今見大人，就是見了爹爹一般的了！衹是此恩此得，丘山難報，（旦拜介）（末）
似文姬出塞把胡笳按，綠珠墜井銀瓶斷，且收作親生一例看。
衹是軍中少個服侍的女人，怎麼處？有了，左右，先前報說還有一個婆子，可喚來。（雜應介，喚介）（丑扮駝簍背包袱、面上介）株連吃盡鋃鐺苦，蓬轉又隨車馬塵。（見末叩頭介，見旦拜介）呀！這是酈小姐，怎麼也在這裏：正要尋你。我在賊兵中親見梅香姐被害了，遺下了包袱在此，交還與你。（旦哭介）（末）原來認得這婆子的？（旦）這是個醫婆，孩兒用過他藥的。（末）如此恰好，就留他在軍中與你作伴吧。（丑叩謝介）多謝老爺了！（末）你們亂軍中途路辛苦，且同去房中將息將息。待我前營查點兵馬去。正是：前隊貔貅沖曉色，後車鴛燕雜春聲。（下介）（旦、丑同進房介）（旦）孟媽媽，奴家那口自服了你藥，身子就好些了，誰想遭了亂離，又在此相會。（丑）再莫題起了，說起來話長哩！小姐，你那病兒，梅香姐細細說與我緣故了。（旦）甚麼緣故？（丑）是畫兒上緣故。（旦微笑介）（丑）老身實對你說，果然茂陵有個霍相公，叫做霍都粱的，來請我看病。（旦）果然有個霍都梁，是怎麼樣個人兒？（丑笑介）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話，不知不覺就在喉嚨裏溜出來了。你說怎麼樣兒麼？他的樣子，就與這畫上差不多的呢！
【簇御林】（丑）文魔士，臥病榻间。霍都梁，美少年，與丹青一樣蓮花面。
還有一件，你的箋詞，被燕子銜去到曲江堤上，恰好不東不西，不高不下，也落在他的面前，是他拾得了。（旦）這越發奇得緊！（丑）看病時，他曾取出來教我送還於你。換那錯了的春容。我拿在身边时，（哭介）那曉得倒是個祸根茅。被那些兵番狗入的，把我拿住，說與他勾通牽馬，打甚麼關節，後面費了許多事才放手。（旦）如此，累了媽媽了！霍秀才如今在那廂？（丑）那霍秀才，聽得拿了我的時節，他不知嚇得走在那裏去了，
他詩箋托我通繾綣，妄株連，無端遭刑憲，今日裏離亂遇芳顏。
【前腔】（旦）烏衣羽倒做黃雀環，兩相通非偶然。（哭介）衹是此身飄泊，倒似尋巢燕，孔雀屏何日高堂展？問天天，這丹青畫手，真京兆是何年？
（丑笑介）衹是還有一樁事不好對你說。（旦）又有甚事不好說？（丑）那霍秀才好不風流，與一位平康女娘，叫做華行雲，打得熱不過。這春容是替他畫的。那華華行雲與你一個樣子，你卻錯認了頭，做了替你畫的了。（旦）怪道我當初看時，見那般喬模喬樣，也就猜道是個煙花中人了。（丑）說是說與你，小姐，你不會面的相思。害得不曾好，莫又去吃不相干醋，吃壞了身子。（笑下介）
兒女沾衣泣淚頻，莫叫紅粉瘞黃塵。
金籠巧障籠中羽，五帳深圍畫里人。
第二十五齣 誤認
【香柳娘】（小旦背包裹、畫，緩行上介）走單絲氣怯，走單絲氣怯。路途又賒，雙幫兒挨不到前村舍。
呀！此間是興慶池邊。天那！自出了長安城門，走不上幾裏路，怎麼就走不動了？
且在草茸中暫歇，草茸中暫歇。
（坐介）霍郎、霍郎，你如今在何處？這亂高中拋閃得奴家獨自在此，好苦呵！
就地作陽臺，與他行雲片時節。嘆煙花命劣，嘆煙花命劣，倘早早從良，少不得有人攜挈！
【前腔】（老旦）老眼中淚血，老眼中淚血。
飛雲兒，你那裏去了？連梅香也失散不見蹤影。
生生把嬌兒分拆，（看天介）叫天不應，天也忒狠絕。教我如何割捨，我如何割捨，不如喪荒丘，免受生離別。
（做遠看、見小旦介）呀！那前面草坡上坐的，分明是女孩兒。你看他，
在草茸中坐者，草茸中坐者，（謝天介）明系嬌姿，謝天周折！
（小旦起介）
【前腔】（小旦）見娘行髮白，見娘行髮白。前來拜者，途间全望相提携。
（老旦）莫拜，莫拜，我的兒，你做小姐人家的，從來怎受的恁般苦楚？虧了你了。梅香不知在那裏？（小旦）媽媽，你口裏話，奴家都不省得。
知甚麼小姐，知甚麼小姐，奴是小家門，爹媽都沒也。
（老旦驚介）怎麼說不是小姐？（做細看介）你分明是我飛雲的兒那！（小旦）奴家不是甚麼飛雲，賤姓華，小字行雲，就在曲江邊住。小人家兒女，自幼亡過父母了。媽媽莫非錯認了人麼？（老旦）聽她聲音果是有些不同。（哭介）怎麼龐兒這般一樣？（細看介）只多了腮上桃紅這一點兒。
覷花容沒別，覷花容沒別，衹是雪暈腮邊有猩紅一捻。
（老旦）小娘子，不瞞你說，我就是禮郎酈老爺夫人，與小姐飛雲一同避難出來，不料被賊兵沖散。（哭介）女兒不知那裏去了，見你模樣與她一般，故硬把你做女兒呵。老人家眼睛差池，多得罪了！（小旦）原來是位老夫人，失敬，失敬！（拜介，背地說介）她女兒叫做酈飛雲。（想介）想起來了，那收畫的人道是飛雲。孟媽媽曾說，與奴家模樣一個印板兒，故此老夫人認差了。（對老旦介）
【前腔】（小旦）這相逢詫絕，這相逢詫絕，原來錯者，愧牆花難井天香色。
（老旦）小娘子，我見你就如見我女兒一般，可一路與我作個伴，到家裏時，使做親女廝認。不知你意下何如？（小旦）多謝老夫人，只怕奴家小人家無此福分！
便伏低使得，便伏低使得，情願作親枝，娘兒們共疼熱。（再拜介）
（老旦）天漸晚了，我們只得挨着行去。（攜手走介）
且往前村住歇，往前村住歇，
（內吹打，老旦、小旦驚介）
你看人馬喧騰，莫不受亂軍催折！
【憶多嬌】（外冠服從人上）天瞑黑，途跋涉，手捧天書歸鳳闕。看滿眼流離心黯咽，路轉林遮，路轉林遮，處處殘骸剩血。
（雜）稟爺，這草坡中有兩個婦人在此。（外）與我喚過來。（老旦，外相見，哭介）呀！夫人為何同女兒在此？（老旦哭介）
【前腔】（老旦）從你別，愁怎說！烽火連天三兩月，軍馬荒張把嬌兒撇！
（外）女兒現立在身邊，怎麼說把嬌兒撤？（老旦）這個不是女兒。（外）不是女兒是誰？（老旦）老相公，這是途間遇着的。他姓華，叫做行雲，面貌偶然與孩兒相像。（哭介）孩兒是在興慶池路口被亂兵沖散，不知那裏去了？（外哭介）如此卻不痛殺我也！（小旦拜介）（外看介）（又哭介）怎生這樣像女孩兒？（指介）
你看月閉花遮，月閉花遮，與他形容怎别？
既然如此，就把這女子收养下，认作親生，再去跟尋飛雲罢！（老旦）老身正是這般說，他也肯了。相公你才去灵武不多幾日，怎麼就回來？
【斗黑麻】（外）我白首從王，丹心哽咽，在靈武新軍，把鑒輿展謁。至尊說。忙返轍，將郊廟山川，虔誠禱設。
（合）那知道，
蕭牆禍烈，家亡兒又撇，仔細思量，總是前生罪孽！
【前腔】（小旦大拜介）飄泊無根，願為婢妾。蒙你深思，與親生怎別？
爹爹，不必憂煩，尋姐姐不見時，作速寫下招子，沿途張貼，總只在長安城內外，料應不遠。
親枝節，非永訣，細寫招尋，沿途粘貼。
（合）同前。
牢落悲雙鬢，飄零愧老妻，
驚心子規鳥。偏向斷腸啼。 |
|
|
| |
第二十二齣 拒挑
【臨江梅】（小旦上）別夢悠悠雞唱醒，愁看煤壓孤檠。妝臺無語自含顰，為誰勻，淚為誰零？
［如夢令］雙蝶尋香相鬥，小鳥啼花如咒。人去沒多時，又見芭蕉綠透。消受，消受，腰比垂楊還瘦！奴家自與霍郎別後，魂夢長牽，音書不至，笑啼無主，形影自憐。不知他歸向茂陵，或者浪游他處。那詞箋牽連的事，也不見有個下落，不能夠訪個實信。捎寄於他，心上好生煩悶也！
【宜春令】（小旦）連枝折，比目分，夢兒中還雙雙笑顰。料功名有分，拚着至誠心，寬待等。
且住，他前日單身出門，行李都遺下在此。別的都沒緊要，衹是平日詩文稿與場中文字，乃是才人一片錦繡心腸，須索與他檢點明自，收拾了才好。（檢收書文介）
這燈窗下滿斛明珠，號房中七篇雲錦，好打疊在針線箱中，莫被那煤殘魚損。
【前腔】（副淨介上）靈犀手，浪蝶心，效櫛讓，偷香比鄰。
我老鮮前日設個方法，把那霍秀夫一送，送得象個風捲揚花，吹得飄飄蕩蕩，無影無踪去了。這些時，華行雲一個單單在家，我又旅中寂寞，不免過那廂閒搭一搭，有何不可？（笑介）這現成的一幅金榜掛名，洞房花燭。我若不欺心欺心，天下那有這樣個呆子！說話之間，早是他門首。（做輕咳介）（小旦見介）原來是鮮于相公：（揖拜介）（副淨）雲娘，你這幾日家裏好麼？（小旦）有甚麼好處！奴家正要相問，霍郎去後，有消息沒有？（副淨笑介）天殺的！我就猜你當頭定要問這一句。消息有，在這裏！（小旦喜介）他如今現在那裏？（副淨）在那裏？呀，呀，呀！你還不曉得，就在那廂來了！（指介，旦往前看介）你看在耶不是？（小旦）不見在那裏，（回身介）（副淨抱介）在這裏！（小旦推介）這是怎麼說？（副淨笑介）雲娘，我與霍秀夫極相好，你曉得的，原是一個人。你如今與我如此如此，（抱旦頭介）就是與老霍如此如此。與我那樣那樣，（做身動介）就是與老霍那樣那樣了。
怕這龐兒悶損，比例兒向前來合巹。
（小旦）那裏說起？好不識羞，這般捨了臉皮胡纏！（副淨）雲娘，你聽，你聽，
柳梢上鶯兒對鳴，草叢中蝶兒雙趁。豈可人不如伊，倒硬挨蒲許多孤另！
你們門戶人家，棄舊迎新，呼張抱李，原有舊規的，何必如此拘執？（小旦）你莫差了念頭。奴家與霍郎是在佛前焚香，曾發下誓願過，做了夫妻，永不相忘的！（副淨）他做得，我老鮮也好來做得的呢！
【解三醒】（小旦）鐵石心牢牢拴穩，松柏性怎逐浮萍？便春風紙帳梅花冷，肯重着石榴裙？
你好沒道理，既說是與霍郎恁般相厚，怎麼他才轉身，便欺心調撥奴家，
你與他盟山誓海同胞友，怎做得覆雨翻雲稔色人？連聲請！請！請！
（副淨笑介）好了，請我房裏去了：（進房）（小旦將手一推出門介）（小旦）
請抽身轉步，別處尋春！
（關門介）（小旦）閒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飛。（下介）（副淨）呀，呀，呀！如此憊賴，真個是這樣起來了！
【前腔】咳！癩黑麻天鵝到吻，那知這耗蟲淚滴向貓睛！
（望內指介）難道你這樣裝腔蹬板，我就罷了不成！
自古道涎夫烈女相廝稱，（指手心介）一定要手奇擎。
（笑介）衹是眼前好沒趣！
我好似顛狂柳絮隨風舞，他倒做雨打梨花深閉門。
（向內啐介）華行雲，華行雲，你在做夢哩！癡心還想着霍都梁，再續舊盟，那曉得他是身上有事的人，一去再不回頭了！
伊知怎，怎知道風鳶斷線，墜井銀瓶？
（末店慌上介）好將緊急事，報與相公知。鮮于相公，不好了：如今長安城中，被賊兵焚掠起來，人人逃竄。你可回下處收拾行李，搬移搬移，老漢各自逃難去，顧不得你了。（內吶喊吹號介）（副淨、末驚忙下介）
巫山不許亂行雲，堅閉桃花小院門。
正聽啼鴛才恰恰，那堪戎馬又紛紛。
第二十三齣 兵囂
【四邊靜】（賊將領眾上）胡雛高鼻如蜂擁，邊笳蹋天哄。尖哨過潼關，長安任飛鞚。皂鵬翊聳，蒼鷹鞲縱。一位老哥舒，靠他有何用！
自家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前鋒將官何千年是也。因哥舒敗潰，是我乘勢搶入潼關來了。只叵耐那天雄節度賈南仲，領了五千鐵騎精兵，從商南小路緊追上來，着實利害。軍士們，長安不可久戀，將子女金珠，上緊搶掠一番，疾速望隴西一帶攻犯去便了。（眾）得令！
【前腔】（眾）咸陽烽火兼天動，鐵騎超騰猛。荊棘長銅駝。馬嵬斷香夢，羊羔連瓮，琵琶調弄。拍手卯兒姑，把如花向帳前奉。（下介）
【金錢花】（老旦、旦，梅香背行李、畫上）驀然殺氣雷轟，雷轟；街廂燒得通紅，通紅。蓬鬆短鬢瘦鞋弓，顧不得拋老面，露芳容。娘和女，緊相從。
（內吶喊鳴鑼下介）
【前腔】（小旦背行李，畫同駝婆上）軍聲四起洶洶，洶洶；教人何處潛蹤，潛蹤？我腰蜂細，你背駝峰。忒軟怯，忒龍鍾。狹路上，恰相逢。（如前下介）
【前腔】（避難眾人齊上）奔騰萬馬呼風，呼風；居民逃竄西東，西東。如鷹撲免網粘蜂，脫得去，謝天公。拿住了，一場空！
（賊眾鳴金，沖散介）
【前腔】（賊眾）弓刀耀日如虹，如虹；羽林那個當鋒，當鋒。神號鬼哭滿城中。金和寶，搶教空。拿得去，獻頭功。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大？
秋槐冷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第二十四齣 收女
【風入松】（末戍服扮賈商仲領眾兵行上）銜枚黑夜渡潼關，森森刁斗星寒。報君恩，裹革身猶健，怎容這羯奴攻犯，嚙指血淋漓未乾，刻日裏斬樓蘭。
鳴笳疊鼓擁迴軍，已報生擒吐谷渾。宗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下官賈南仲，為賊兵犯洛，向領重兵，扼住武牢關口，防他小路抄襲長安。誰知哥舒老將敗潰，賊奴乘勢直搶潼關，（頓足介）真個可恨，可恨！因此統五千鐵騎，晝夜兼程，緊迫到此。幸喜到灞上地方了。眾軍士，且暫紮住在此，待拔兒馬到來，探個消息，再作理會。（眾應介）（雜扮探子上）報，報，報，報！一心忙似箭，匹馬走如飛。（下馬介）稟老爺，撥馬到！（叩頭介）（末）贼勢是怎麼樣？你慢慢說來！（探）官軍從西去十里，頭子與贼兵抵住了，打了一個狠戰，我兵大勝。何千年這廝败走西去了：（末）可喜。可喜！
【前腔】（探）天兵雷雨洗腥膻，報前軍掃蕩長安，羯胡無賴狼奔竄。
衹是哥舒將軍敗潰的這些兵，倒在城中擄人家子女，
哥舒翰殘兵為患。（末）把令箭連營遍頒，但有擄掠的斬軍前。
如此，你快傳令箭一枝去，但有官兵擄人口家貲者，即時梟示。如收得避難子女，送還各家，仍具冊申報，不許隱匿。（探）得令了！手持令箭去，分付各背知。（末）這也可恨，怎麼賊兵西遁，倒是哥舒營中殘兵，如此無禮，（又探報介）報老爺，各營把老爺令箭俱傳到了。收留婦女，但有識認的，已各各送還。內中止有兩個女人，一個說是大家的小姐，無人識認，一個是殘疾老婆子，沒處收養。請老爺鈞旨發落！（末）如此，且先喚過那大家女子來，我問他個來歷，才好发放。（眾向內呼旦介）那位小姐走動些，老爺喚你來，面問個明白。（旦哭唱上介）
【玩仙燈】人在亂離間，顧不得拋頭露面。
（旦上拜介）（末看介）看這女子舉止，果然是大人家的。你何處住居，何家宅眷？可詳細說明，便與你察訪，送你回去。（旦）多謝大人了！
【啄木兒】（旦）承垂間，敢訴言。這愁向心窩，送到舌尖。念生年幼小嬌癡，（哭介）平遭着兵火間關。
（末）有父母麼？（旦）
家尊扈從追雕輦，慈親被軍馬相沖散。算不如早赴黃泉，免得受苦酸！
（末）你說家尊扈從，令尊想一定是員現任官了？尊姓大名，可說上來。（旦）不瞒大人，我爹爹就是現任禮部郦尚書，讳做安道的。（末大惊介）呀！原來你就是我郦年兄的令愛！
【前腔】（末）聽詳說，沮猛彈，三十載金蘭交不淺。
（做悲，旦亦悲介）郦年兄，郦年兄，
嘗憐你伯道艱嗣，誰知道弱女顛連？
小姐，我與你令尊是極相厚的同年。我今春曾遣書問候他，你可知得麼？（旦思介）大人莫非是節度贾公麼？（末）正是。（旦）今春蒙差人問候家尊，曾收下了吳道子大士像一軸，奴家還記得。（末）如此，的的是我郦年兄令愛無疑了。（背說介）賊陷邢州，我不幸一家遇難，親故並無一人。此女既是同年親生，何不收留養為已女，待賊平後，送他回去未遲。（回身對旦介）小姐，如今軍馬紛紛，令尊尚奔赴行在。你獨自一個，就送你到尊府，也無人照管。我意欲收你為女，待平安後進你回去，意下如何？（旦）奴家聽得爹爹常說與大人相厚，如同胞手足。（哭介）今見大人，就是見了爹爹一般的了！衹是此恩此得，丘山難報，（旦拜介）（末）
似文姬出塞把胡笳按，綠珠墜井銀瓶斷，且收作親生一例看。
衹是軍中少個服侍的女人，怎麼處？有了，左右，先前報說還有一個婆子，可喚來。（雜應介，喚介）（丑扮駝簍背包袱、面上介）株連吃盡鋃鐺苦，蓬轉又隨車馬塵。（見末叩頭介，見旦拜介）呀！這是酈小姐，怎麼也在這裏：正要尋你。我在賊兵中親見梅香姐被害了，遺下了包袱在此，交還與你。（旦哭介）（末）原來認得這婆子的？（旦）這是個醫婆，孩兒用過他藥的。（末）如此恰好，就留他在軍中與你作伴吧。（丑叩謝介）多謝老爺了！（末）你們亂軍中途路辛苦，且同去房中將息將息。待我前營查點兵馬去。正是：前隊貔貅沖曉色，後車鴛燕雜春聲。（下介）（旦、丑同進房介）（旦）孟媽媽，奴家那口自服了你藥，身子就好些了，誰想遭了亂離，又在此相會。（丑）再莫題起了，說起來話長哩！小姐，你那病兒，梅香姐細細說與我緣故了。（旦）甚麼緣故？（丑）是畫兒上緣故。（旦微笑介）（丑）老身實對你說，果然茂陵有個霍相公，叫做霍都粱的，來請我看病。（旦）果然有個霍都梁，是怎麼樣個人兒？（丑笑介）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話，不知不覺就在喉嚨裏溜出來了。你說怎麼樣兒麼？他的樣子，就與這畫上差不多的呢！
【簇御林】（丑）文魔士，臥病榻间。霍都梁，美少年，與丹青一樣蓮花面。
還有一件，你的箋詞，被燕子銜去到曲江堤上，恰好不東不西，不高不下，也落在他的面前，是他拾得了。（旦）這越發奇得緊！（丑）看病時，他曾取出來教我送還於你。換那錯了的春容。我拿在身边时，（哭介）那曉得倒是個祸根茅。被那些兵番狗入的，把我拿住，說與他勾通牽馬，打甚麼關節，後面費了許多事才放手。（旦）如此，累了媽媽了！霍秀才如今在那廂？（丑）那霍秀才，聽得拿了我的時節，他不知嚇得走在那裏去了，
他詩箋托我通繾綣，妄株連，無端遭刑憲，今日裏離亂遇芳顏。
【前腔】（旦）烏衣羽倒做黃雀環，兩相通非偶然。（哭介）衹是此身飄泊，倒似尋巢燕，孔雀屏何日高堂展？問天天，這丹青畫手，真京兆是何年？
（丑笑介）衹是還有一樁事不好對你說。（旦）又有甚事不好說？（丑）那霍秀才好不風流，與一位平康女娘，叫做華行雲，打得熱不過。這春容是替他畫的。那華華行雲與你一個樣子，你卻錯認了頭，做了替你畫的了。（旦）怪道我當初看時，見那般喬模喬樣，也就猜道是個煙花中人了。（丑）說是說與你，小姐，你不會面的相思。害得不曾好，莫又去吃不相干醋，吃壞了身子。（笑下介）
兒女沾衣泣淚頻，莫叫紅粉瘞黃塵。
金籠巧障籠中羽，五帳深圍畫里人。
第二十五齣 誤認
【香柳娘】（小旦背包裹、畫，緩行上介）走單絲氣怯，走單絲氣怯。路途又賒，雙幫兒挨不到前村舍。
呀！此間是興慶池邊。天那！自出了長安城門，走不上幾裏路，怎麼就走不動了？
且在草茸中暫歇，草茸中暫歇。
（坐介）霍郎、霍郎，你如今在何處？這亂高中拋閃得奴家獨自在此，好苦呵！
就地作陽臺，與他行雲片時節。嘆煙花命劣，嘆煙花命劣，倘早早從良，少不得有人攜挈！
【前腔】（老旦）老眼中淚血，老眼中淚血。
飛雲兒，你那裏去了？連梅香也失散不見蹤影。
生生把嬌兒分拆，（看天介）叫天不應，天也忒狠絕。教我如何割捨，我如何割捨，不如喪荒丘，免受生離別。
（做遠看、見小旦介）呀！那前面草坡上坐的，分明是女孩兒。你看他，
在草茸中坐者，草茸中坐者，（謝天介）明系嬌姿，謝天周折！
（小旦起介）
【前腔】（小旦）見娘行髮白，見娘行髮白。前來拜者，途间全望相提携。
（老旦）莫拜，莫拜，我的兒，你做小姐人家的，從來怎受的恁般苦楚？虧了你了。梅香不知在那裏？（小旦）媽媽，你口裏話，奴家都不省得。
知甚麼小姐，知甚麼小姐，奴是小家門，爹媽都沒也。
（老旦驚介）怎麼說不是小姐？（做細看介）你分明是我飛雲的兒那！（小旦）奴家不是甚麼飛雲，賤姓華，小字行雲，就在曲江邊住。小人家兒女，自幼亡過父母了。媽媽莫非錯認了人麼？（老旦）聽她聲音果是有些不同。（哭介）怎麼龐兒這般一樣？（細看介）只多了腮上桃紅這一點兒。
覷花容沒別，覷花容沒別，衹是雪暈腮邊有猩紅一捻。
（老旦）小娘子，不瞞你說，我就是禮郎酈老爺夫人，與小姐飛雲一同避難出來，不料被賊兵沖散。（哭介）女兒不知那裏去了，見你模樣與她一般，故硬把你做女兒呵。老人家眼睛差池，多得罪了！（小旦）原來是位老夫人，失敬，失敬！（拜介，背地說介）她女兒叫做酈飛雲。（想介）想起來了，那收畫的人道是飛雲。孟媽媽曾說，與奴家模樣一個印板兒，故此老夫人認差了。（對老旦介）
【前腔】（小旦）這相逢詫絕，這相逢詫絕，原來錯者，愧牆花難井天香色。
（老旦）小娘子，我見你就如見我女兒一般，可一路與我作個伴，到家裏時，使做親女廝認。不知你意下何如？（小旦）多謝老夫人，只怕奴家小人家無此福分！
便伏低使得，便伏低使得，情願作親枝，娘兒們共疼熱。（再拜介）
（老旦）天漸晚了，我們只得挨着行去。（攜手走介）
且往前村住歇，往前村住歇，
（內吹打，老旦、小旦驚介）
你看人馬喧騰，莫不受亂軍催折！
【憶多嬌】（外冠服從人上）天瞑黑，途跋涉，手捧天書歸鳳闕。看滿眼流離心黯咽，路轉林遮，路轉林遮，處處殘骸剩血。
（雜）稟爺，這草坡中有兩個婦人在此。（外）與我喚過來。（老旦，外相見，哭介）呀！夫人為何同女兒在此？（老旦哭介）
【前腔】（老旦）從你別，愁怎說！烽火連天三兩月，軍馬荒張把嬌兒撇！
（外）女兒現立在身邊，怎麼說把嬌兒撤？（老旦）這個不是女兒。（外）不是女兒是誰？（老旦）老相公，這是途間遇着的。他姓華，叫做行雲，面貌偶然與孩兒相像。（哭介）孩兒是在興慶池路口被亂兵沖散，不知那裏去了？（外哭介）如此卻不痛殺我也！（小旦拜介）（外看介）（又哭介）怎生這樣像女孩兒？（指介）
你看月閉花遮，月閉花遮，與他形容怎别？
既然如此，就把這女子收养下，认作親生，再去跟尋飛雲罢！（老旦）老身正是這般說，他也肯了。相公你才去灵武不多幾日，怎麼就回來？
【斗黑麻】（外）我白首從王，丹心哽咽，在靈武新軍，把鑒輿展謁。至尊說。忙返轍，將郊廟山川，虔誠禱設。
（合）那知道，
蕭牆禍烈，家亡兒又撇，仔細思量，總是前生罪孽！
【前腔】（小旦大拜介）飄泊無根，願為婢妾。蒙你深思，與親生怎別？
爹爹，不必憂煩，尋姐姐不見時，作速寫下招子，沿途張貼，總只在長安城內外，料應不遠。
親枝節，非永訣，細寫招尋，沿途粘貼。
（合）同前。
牢落悲雙鬢，飄零愧老妻，
驚心子規鳥。偏向斷腸啼。 |
|
|
| |
第二十二齣 拒挑
【臨江梅】（小旦上）別夢悠悠雞唱醒，愁看煤壓孤檠。妝臺無語自含顰，為誰勻，淚為誰零？
［如夢令］雙蝶尋香相鬥，小鳥啼花如咒。人去沒多時，又見芭蕉綠透。消受，消受，腰比垂楊還瘦！奴家自與霍郎別後，魂夢長牽，音書不至，笑啼無主，形影自憐。不知他歸向茂陵，或者浪游他處。那詞箋牽連的事，也不見有個下落，不能夠訪個實信。捎寄於他，心上好生煩悶也！
【宜春令】（小旦）連枝折，比目分，夢兒中還雙雙笑顰。料功名有分，拚着至誠心，寬待等。
且住，他前日單身出門，行李都遺下在此。別的都沒緊要，衹是平日詩文稿與場中文字，乃是才人一片錦繡心腸，須索與他檢點明自，收拾了才好。（檢收書文介）
這燈窗下滿斛明珠，號房中七篇雲錦，好打疊在針線箱中，莫被那煤殘魚損。
【前腔】（副淨介上）靈犀手，浪蝶心，效櫛讓，偷香比鄰。
我老鮮前日設個方法，把那霍秀夫一送，送得象個風捲揚花，吹得飄飄蕩蕩，無影無踪去了。這些時，華行雲一個單單在家，我又旅中寂寞，不免過那廂閒搭一搭，有何不可？（笑介）這現成的一幅金榜掛名，洞房花燭。我若不欺心欺心，天下那有這樣個呆子！說話之間，早是他門首。（做輕咳介）（小旦見介）原來是鮮于相公：（揖拜介）（副淨）雲娘，你這幾日家裏好麼？（小旦）有甚麼好處！奴家正要相問，霍郎去後，有消息沒有？（副淨笑介）天殺的！我就猜你當頭定要問這一句。消息有，在這裏！（小旦喜介）他如今現在那裏？（副淨）在那裏？呀，呀，呀！你還不曉得，就在那廂來了！（指介，旦往前看介）你看在耶不是？（小旦）不見在那裏，（回身介）（副淨抱介）在這裏！（小旦推介）這是怎麼說？（副淨笑介）雲娘，我與霍秀夫極相好，你曉得的，原是一個人。你如今與我如此如此，（抱旦頭介）就是與老霍如此如此。與我那樣那樣，（做身動介）就是與老霍那樣那樣了。
怕這龐兒悶損，比例兒向前來合巹。
（小旦）那裏說起？好不識羞，這般捨了臉皮胡纏！（副淨）雲娘，你聽，你聽，
柳梢上鶯兒對鳴，草叢中蝶兒雙趁。豈可人不如伊，倒硬挨蒲許多孤另！
你們門戶人家，棄舊迎新，呼張抱李，原有舊規的，何必如此拘執？（小旦）你莫差了念頭。奴家與霍郎是在佛前焚香，曾發下誓願過，做了夫妻，永不相忘的！（副淨）他做得，我老鮮也好來做得的呢！
【解三醒】（小旦）鐵石心牢牢拴穩，松柏性怎逐浮萍？便春風紙帳梅花冷，肯重着石榴裙？
你好沒道理，既說是與霍郎恁般相厚，怎麼他才轉身，便欺心調撥奴家，
你與他盟山誓海同胞友，怎做得覆雨翻雲稔色人？連聲請！請！請！
（副淨笑介）好了，請我房裏去了：（進房）（小旦將手一推出門介）（小旦）
請抽身轉步，別處尋春！
（關門介）（小旦）閒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飛。（下介）（副淨）呀，呀，呀！如此憊賴，真個是這樣起來了！
【前腔】咳！癩黑麻天鵝到吻，那知這耗蟲淚滴向貓睛！
（望內指介）難道你這樣裝腔蹬板，我就罷了不成！
自古道涎夫烈女相廝稱，（指手心介）一定要手奇擎。
（笑介）衹是眼前好沒趣！
我好似顛狂柳絮隨風舞，他倒做雨打梨花深閉門。
（向內啐介）華行雲，華行雲，你在做夢哩！癡心還想着霍都梁，再續舊盟，那曉得他是身上有事的人，一去再不回頭了！
伊知怎，怎知道風鳶斷線，墜井銀瓶？
（末店慌上介）好將緊急事，報與相公知。鮮于相公，不好了：如今長安城中，被賊兵焚掠起來，人人逃竄。你可回下處收拾行李，搬移搬移，老漢各自逃難去，顧不得你了。（內吶喊吹號介）（副淨、末驚忙下介）
巫山不許亂行雲，堅閉桃花小院門。
正聽啼鴛才恰恰，那堪戎馬又紛紛。
第二十三齣 兵囂
【四邊靜】（賊將領眾上）胡雛高鼻如蜂擁，邊笳蹋天哄。尖哨過潼關，長安任飛鞚。皂鵬翊聳，蒼鷹鞲縱。一位老哥舒，靠他有何用！
自家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前鋒將官何千年是也。因哥舒敗潰，是我乘勢搶入潼關來了。只叵耐那天雄節度賈南仲，領了五千鐵騎精兵，從商南小路緊追上來，着實利害。軍士們，長安不可久戀，將子女金珠，上緊搶掠一番，疾速望隴西一帶攻犯去便了。（眾）得令！
【前腔】（眾）咸陽烽火兼天動，鐵騎超騰猛。荊棘長銅駝。馬嵬斷香夢，羊羔連瓮，琵琶調弄。拍手卯兒姑，把如花向帳前奉。（下介）
【金錢花】（老旦、旦，梅香背行李、畫上）驀然殺氣雷轟，雷轟；街廂燒得通紅，通紅。蓬鬆短鬢瘦鞋弓，顧不得拋老面，露芳容。娘和女，緊相從。
（內吶喊鳴鑼下介）
【前腔】（小旦背行李，畫同駝婆上）軍聲四起洶洶，洶洶；教人何處潛蹤，潛蹤？我腰蜂細，你背駝峰。忒軟怯，忒龍鍾。狹路上，恰相逢。（如前下介）
【前腔】（避難眾人齊上）奔騰萬馬呼風，呼風；居民逃竄西東，西東。如鷹撲免網粘蜂，脫得去，謝天公。拿住了，一場空！
（賊眾鳴金，沖散介）
【前腔】（賊眾）弓刀耀日如虹，如虹；羽林那個當鋒，當鋒。神號鬼哭滿城中。金和寶，搶教空。拿得去，獻頭功。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大？
秋槐冷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
第二十四齣 收女
【風入松】（末戍服扮賈商仲領眾兵行上）銜枚黑夜渡潼關，森森刁斗星寒。報君恩，裹革身猶健，怎容這羯奴攻犯，嚙指血淋漓未乾，刻日裏斬樓蘭。
鳴笳疊鼓擁迴軍，已報生擒吐谷渾。宗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下官賈南仲，為賊兵犯洛，向領重兵，扼住武牢關口，防他小路抄襲長安。誰知哥舒老將敗潰，賊奴乘勢直搶潼關，（頓足介）真個可恨，可恨！因此統五千鐵騎，晝夜兼程，緊迫到此。幸喜到灞上地方了。眾軍士，且暫紮住在此，待拔兒馬到來，探個消息，再作理會。（眾應介）（雜扮探子上）報，報，報，報！一心忙似箭，匹馬走如飛。（下馬介）稟老爺，撥馬到！（叩頭介）（末）贼勢是怎麼樣？你慢慢說來！（探）官軍從西去十里，頭子與贼兵抵住了，打了一個狠戰，我兵大勝。何千年這廝败走西去了：（末）可喜。可喜！
【前腔】（探）天兵雷雨洗腥膻，報前軍掃蕩長安，羯胡無賴狼奔竄。
衹是哥舒將軍敗潰的這些兵，倒在城中擄人家子女，
哥舒翰殘兵為患。（末）把令箭連營遍頒，但有擄掠的斬軍前。
如此，你快傳令箭一枝去，但有官兵擄人口家貲者，即時梟示。如收得避難子女，送還各家，仍具冊申報，不許隱匿。（探）得令了！手持令箭去，分付各背知。（末）這也可恨，怎麼賊兵西遁，倒是哥舒營中殘兵，如此無禮，（又探報介）報老爺，各營把老爺令箭俱傳到了。收留婦女，但有識認的，已各各送還。內中止有兩個女人，一個說是大家的小姐，無人識認，一個是殘疾老婆子，沒處收養。請老爺鈞旨發落！（末）如此，且先喚過那大家女子來，我問他個來歷，才好发放。（眾向內呼旦介）那位小姐走動些，老爺喚你來，面問個明白。（旦哭唱上介）
【玩仙燈】人在亂離間，顧不得拋頭露面。
（旦上拜介）（末看介）看這女子舉止，果然是大人家的。你何處住居，何家宅眷？可詳細說明，便與你察訪，送你回去。（旦）多謝大人了！
【啄木兒】（旦）承垂間，敢訴言。這愁向心窩，送到舌尖。念生年幼小嬌癡，（哭介）平遭着兵火間關。
（末）有父母麼？（旦）
家尊扈從追雕輦，慈親被軍馬相沖散。算不如早赴黃泉，免得受苦酸！
（末）你說家尊扈從，令尊想一定是員現任官了？尊姓大名，可說上來。（旦）不瞒大人，我爹爹就是現任禮部郦尚書，讳做安道的。（末大惊介）呀！原來你就是我郦年兄的令愛！
【前腔】（末）聽詳說，沮猛彈，三十載金蘭交不淺。
（做悲，旦亦悲介）郦年兄，郦年兄，
嘗憐你伯道艱嗣，誰知道弱女顛連？
小姐，我與你令尊是極相厚的同年。我今春曾遣書問候他，你可知得麼？（旦思介）大人莫非是節度贾公麼？（末）正是。（旦）今春蒙差人問候家尊，曾收下了吳道子大士像一軸，奴家還記得。（末）如此，的的是我郦年兄令愛無疑了。（背說介）賊陷邢州，我不幸一家遇難，親故並無一人。此女既是同年親生，何不收留養為已女，待賊平後，送他回去未遲。（回身對旦介）小姐，如今軍馬紛紛，令尊尚奔赴行在。你獨自一個，就送你到尊府，也無人照管。我意欲收你為女，待平安後進你回去，意下如何？（旦）奴家聽得爹爹常說與大人相厚，如同胞手足。（哭介）今見大人，就是見了爹爹一般的了！衹是此恩此得，丘山難報，（旦拜介）（末）
似文姬出塞把胡笳按，綠珠墜井銀瓶斷，且收作親生一例看。
衹是軍中少個服侍的女人，怎麼處？有了，左右，先前報說還有一個婆子，可喚來。（雜應介，喚介）（丑扮駝簍背包袱、面上介）株連吃盡鋃鐺苦，蓬轉又隨車馬塵。（見末叩頭介，見旦拜介）呀！這是酈小姐，怎麼也在這裏：正要尋你。我在賊兵中親見梅香姐被害了，遺下了包袱在此，交還與你。（旦哭介）（末）原來認得這婆子的？（旦）這是個醫婆，孩兒用過他藥的。（末）如此恰好，就留他在軍中與你作伴吧。（丑叩謝介）多謝老爺了！（末）你們亂軍中途路辛苦，且同去房中將息將息。待我前營查點兵馬去。正是：前隊貔貅沖曉色，後車鴛燕雜春聲。（下介）（旦、丑同進房介）（旦）孟媽媽，奴家那口自服了你藥，身子就好些了，誰想遭了亂離，又在此相會。（丑）再莫題起了，說起來話長哩！小姐，你那病兒，梅香姐細細說與我緣故了。（旦）甚麼緣故？（丑）是畫兒上緣故。（旦微笑介）（丑）老身實對你說，果然茂陵有個霍相公，叫做霍都粱的，來請我看病。（旦）果然有個霍都梁，是怎麼樣個人兒？（丑笑介）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話，不知不覺就在喉嚨裏溜出來了。你說怎麼樣兒麼？他的樣子，就與這畫上差不多的呢！
【簇御林】（丑）文魔士，臥病榻间。霍都梁，美少年，與丹青一樣蓮花面。
還有一件，你的箋詞，被燕子銜去到曲江堤上，恰好不東不西，不高不下，也落在他的面前，是他拾得了。（旦）這越發奇得緊！（丑）看病時，他曾取出來教我送還於你。換那錯了的春容。我拿在身边时，（哭介）那曉得倒是個祸根茅。被那些兵番狗入的，把我拿住，說與他勾通牽馬，打甚麼關節，後面費了許多事才放手。（旦）如此，累了媽媽了！霍秀才如今在那廂？（丑）那霍秀才，聽得拿了我的時節，他不知嚇得走在那裏去了，
他詩箋托我通繾綣，妄株連，無端遭刑憲，今日裏離亂遇芳顏。
【前腔】（旦）烏衣羽倒做黃雀環，兩相通非偶然。（哭介）衹是此身飄泊，倒似尋巢燕，孔雀屏何日高堂展？問天天，這丹青畫手，真京兆是何年？
（丑笑介）衹是還有一樁事不好對你說。（旦）又有甚事不好說？（丑）那霍秀才好不風流，與一位平康女娘，叫做華行雲，打得熱不過。這春容是替他畫的。那華華行雲與你一個樣子，你卻錯認了頭，做了替你畫的了。（旦）怪道我當初看時，見那般喬模喬樣，也就猜道是個煙花中人了。（丑）說是說與你，小姐，你不會面的相思。害得不曾好，莫又去吃不相干醋，吃壞了身子。（笑下介）
兒女沾衣泣淚頻，莫叫紅粉瘞黃塵。
金籠巧障籠中羽，五帳深圍畫里人。
第二十五齣 誤認
【香柳娘】（小旦背包裹、畫，緩行上介）走單絲氣怯，走單絲氣怯。路途又賒，雙幫兒挨不到前村舍。
呀！此間是興慶池邊。天那！自出了長安城門，走不上幾裏路，怎麼就走不動了？
且在草茸中暫歇，草茸中暫歇。
（坐介）霍郎、霍郎，你如今在何處？這亂高中拋閃得奴家獨自在此，好苦呵！
就地作陽臺，與他行雲片時節。嘆煙花命劣，嘆煙花命劣，倘早早從良，少不得有人攜挈！
【前腔】（老旦）老眼中淚血，老眼中淚血。
飛雲兒，你那裏去了？連梅香也失散不見蹤影。
生生把嬌兒分拆，（看天介）叫天不應，天也忒狠絕。教我如何割捨，我如何割捨，不如喪荒丘，免受生離別。
（做遠看、見小旦介）呀！那前面草坡上坐的，分明是女孩兒。你看他，
在草茸中坐者，草茸中坐者，（謝天介）明系嬌姿，謝天周折！
（小旦起介）
【前腔】（小旦）見娘行髮白，見娘行髮白。前來拜者，途间全望相提携。
（老旦）莫拜，莫拜，我的兒，你做小姐人家的，從來怎受的恁般苦楚？虧了你了。梅香不知在那裏？（小旦）媽媽，你口裏話，奴家都不省得。
知甚麼小姐，知甚麼小姐，奴是小家門，爹媽都沒也。
（老旦驚介）怎麼說不是小姐？（做細看介）你分明是我飛雲的兒那！（小旦）奴家不是甚麼飛雲，賤姓華，小字行雲，就在曲江邊住。小人家兒女，自幼亡過父母了。媽媽莫非錯認了人麼？（老旦）聽她聲音果是有些不同。（哭介）怎麼龐兒這般一樣？（細看介）只多了腮上桃紅這一點兒。
覷花容沒別，覷花容沒別，衹是雪暈腮邊有猩紅一捻。
（老旦）小娘子，不瞞你說，我就是禮郎酈老爺夫人，與小姐飛雲一同避難出來，不料被賊兵沖散。（哭介）女兒不知那裏去了，見你模樣與她一般，故硬把你做女兒呵。老人家眼睛差池，多得罪了！（小旦）原來是位老夫人，失敬，失敬！（拜介，背地說介）她女兒叫做酈飛雲。（想介）想起來了，那收畫的人道是飛雲。孟媽媽曾說，與奴家模樣一個印板兒，故此老夫人認差了。（對老旦介）
【前腔】（小旦）這相逢詫絕，這相逢詫絕，原來錯者，愧牆花難井天香色。
（老旦）小娘子，我見你就如見我女兒一般，可一路與我作個伴，到家裏時，使做親女廝認。不知你意下何如？（小旦）多謝老夫人，只怕奴家小人家無此福分！
便伏低使得，便伏低使得，情願作親枝，娘兒們共疼熱。（再拜介）
（老旦）天漸晚了，我們只得挨着行去。（攜手走介）
且往前村住歇，往前村住歇，
（內吹打，老旦、小旦驚介）
你看人馬喧騰，莫不受亂軍催折！
【憶多嬌】（外冠服從人上）天瞑黑，途跋涉，手捧天書歸鳳闕。看滿眼流離心黯咽，路轉林遮，路轉林遮，處處殘骸剩血。
（雜）稟爺，這草坡中有兩個婦人在此。（外）與我喚過來。（老旦，外相見，哭介）呀！夫人為何同女兒在此？（老旦哭介）
【前腔】（老旦）從你別，愁怎說！烽火連天三兩月，軍馬荒張把嬌兒撇！
（外）女兒現立在身邊，怎麼說把嬌兒撤？（老旦）這個不是女兒。（外）不是女兒是誰？（老旦）老相公，這是途間遇着的。他姓華，叫做行雲，面貌偶然與孩兒相像。（哭介）孩兒是在興慶池路口被亂兵沖散，不知那裏去了？（外哭介）如此卻不痛殺我也！（小旦拜介）（外看介）（又哭介）怎生這樣像女孩兒？（指介）
你看月閉花遮，月閉花遮，與他形容怎别？
既然如此，就把這女子收养下，认作親生，再去跟尋飛雲罢！（老旦）老身正是這般說，他也肯了。相公你才去灵武不多幾日，怎麼就回來？
【斗黑麻】（外）我白首從王，丹心哽咽，在靈武新軍，把鑒輿展謁。至尊說。忙返轍，將郊廟山川，虔誠禱設。
（合）那知道，
蕭牆禍烈，家亡兒又撇，仔細思量，總是前生罪孽！
【前腔】（小旦大拜介）飄泊無根，願為婢妾。蒙你深思，與親生怎別？
爹爹，不必憂煩，尋姐姐不見時，作速寫下招子，沿途張貼，總只在長安城內外，料應不遠。
親枝節，非永訣，細寫招尋，沿途粘貼。
（合）同前。
牢落悲雙鬢，飄零愧老妻，
驚心子規鳥。偏向斷腸啼。
第二十六齣 謁汧
（小生戎服率眾登城介）漁陽撾鼓極天來，斗大汧城隴水隈。準備連床諸葛弩，胡奴莫放等閒回。自家秦若水，昇任汧陽，未及數月，忽然遇着安祿山之變。這廝猖獗之勢，所過州郡，下如破竹。我只得率滿城百姓，登陴固守。且喜人心鼓舞，守具粗備，須提防他不意中忽然沖犯。不免在這角樓上誓眾一番，多少是好。你們守城的聽者：如今天兵已至，胡騎將殲，斗大汧城，全隴門戶，凡為臣子，豈無犬馬報主之心；履此孤危，須效鼠雀自完之計。倘來衝突，切奠張慌，齊下懸簾，暗施毒弩，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待其惰歸，疾行追襲。務使巢中燕雀，賀此生成，釜底鯨鯢，殲無噍類。有功員役。敘賞從優，怠玩不前，便宜正法。（眾應，吹三聲，吶喊介）
【玉抱肚】（小生）花封初領，報軍烽四逼孤城。好準備羅雀為餐，怎教他產灶蛙沉？五花陣替下種花情，弓上弦鳴單父琴。
你們在此，我權下去歇一歇。（生拿傘包上）軺敝棲棲那敢歸，繞枝烏鵲欲何依；胡塵迎面撲不淨。腥透芰荷遊子衣。小生自出了長安，幸脫羅網。那知命途多舛，隨處逢凶，逾間胡騎充斥，官軍掠擾。幸然身上單貧，保得性命還在，一步步已挨到汧陽城下了。（望城吶喊介）原來此處城守甚嚴，未可造次，不兔問那垛邊人一聲。城上大哥，你們縣裏秦爺可在城上麼？（城上眾喝介）你是那廂來的？問秦爺怎麼？（生）勞動你報聲，說有茂陵門生姓霍的，在此謁見。（眾）看此人像貌生得儒儒雅雅，是個斯文中人，與他報一聲無妨。（做望後下報介）禀老爺，城下有一個門生，姓霍的，茂陵人，要見老爺。（小生）正當雉堞臨戎日，喜遇鱣堂問字人。快與我縋上來！（做垂繩吊上介。揖介）（小生）賢弟。你在長安取應，怎麼忽然來到此間？（生）一言難訴。匆匆中，門生且說個大略與老師聽罷。
【前腔】（生）歡為禍本，施春容誤入朱門。香閨中為此題箋，銜將來曉幕紅襟。風聲泄漏到公庭，為避羅鉗造狄門。
（小生）時間這些話，老夫不知其詳，且同去衙齋細說個明白。且喜你是個文武兼才，偶然遠臨，老夫凡事，可以請教，（城上飛騎到介）星火傳軍令。沿途辦草糧。俺是副元帥賈節度老爺差來的頭站便是。俺老爺後面親統鐵騎。追剿賊兵，發了令箭火牌，差俺從汧陽一帶直抵隴州。分付沿途州縣。預備糧草，來此是汧城陽下了。（城上架弓箭，問介）是甚麼人？（飛騎）莫要放箭，俺是元帥賈老爺差來的頭站。有令箭、令牌在此，分付各州縣速備糧草，後面親統鐵騎五千，追剿賊兵，連夜到此，不可遲誤：（接上箭牌介。小生驗過發下介）果是賈節度頭站。說與他，一應糧草俱備下了。左右：可再問他一聲，賈老爺可是天雄節度使，邢州人麼？（上問，飛騎應介）正是，正是。（作加鞭介）一心忙似箭，單騎去如飛。（下介。小生對生介）可喜，可喜，賈節度是我同鄉至厚，他來過此，孤城萬萬無憂矣。
【尾聲】鹳鵝喜聽軍聲振。斗大孤城安穩，且回到琴堂敘間闊情。
布袍贏馬走西風，劍氣衝霄化作虹。
暫向西窗剪銀燭，笳聲吹出月明中。
第二十七齣 入幕
【菊花新】（末戎服率眾上）連營刁鬥月如霜，逃虜窮追汧水陽。花縣接壺漿，暫得與故人歡暢。
髮為提軍白，山從勒馬青；矛頭炊麥飯，聊見故鄉情。下官親提欽騎，來至汧陽，幸喜縣秦若水，同里厚交，設席相留，論心一夜，直至天明。因幕中少個記室，。托他訪聘。他說衙中恰好有個門生是茂陵秀士，才略兼人，游學到此，正可借重。曾差人去請到軍前，待他來看，果是如何，以便留用。（外扮差官上介）為領琴堂命，來過幕府中。（作見末叩首，拿手本見介）小官是本縣差來的。禀老爺，秦縣官奉老爺鈞令，往城外給散各營糧草去了。昨夜與老爺說的，衙中茂陵秀士，分付小官送來相見。現在轅門外，不敢擅入。（末）昨夜擾你爺了，今日不勞來見。我即刻起馬，到十里長亭相會便了。衙中秀才，便請進來。
【前腔】（生儒服上）誇胡早巳獻長楊，又借吹噓作孔璋。投筆佩幹將，好長揖元戎高帳。
小生間關辛苦，幸到汧陽，又蒙秦老師薦入節度賈公幕中，着人來請相見。我想那樁事，不知怎樣結局。前日聽得，那些人還要到官行原籍拿我。故此昨日與秦老師說，對賈公言及，千萬不可道我姓名。今日相會，倘然問我籍貫姓氏，也要打點應他才是。（想介）衹是更改，便無忌諱了。也罷。就改作卞無忌罷。（進見揖介。末見喜介。生拜介。末答介）鯫生久仰威名，未申展謁，今趨虎帳，殊過龍門。（末）先生才略，秦令備言，今日傾蓋相逢，名下果無虛士，還要請教高姓大名。（生）小生卞無忌，久困諸生，有懷投筆，止能因人成事，但恐獎借逾倫。（末）卞先生，觀君品格，不比庸流，衹是過屈鳳鸞，暫棲枳棘，鄙心不安了。先生你聽我道來！
【駐馬聽】（末）髮指心傷，一飯君恩老不忘。手掃銅駝荊棘，蛇豕欃槍，歸報明光。（指生介）你匣中虹氣指天狼，盾頭墨草推飛將。如此英良，真是中原麟鳳，怎教疏網。
先生，如今安賊雖遁長安，又窺隴右，下官手提鐵騎，不滿五千，以寡勝多，計將安出？（生）小生愚見，賊奴勢雖獷鷙，類實犬羊。明公但須扼住隴州，堅壁持重，看那祿山凶殘老悖，久失眾心，即其孽子義兒，亦懷怨望。莫若寫下密檄，納入蠟丸，即遣腹心，傳示慶緒，許以圖父自贖，論賞酬功。此輩狼子野心，定熬梟猿相食。有此一紙，殊賢萬師，收復河潼，迎回大駕，真不世之功也。唯明公三思！（末揖介）承示良謀，令人佩服。君才磊落，遠過孔璋。這道檄文，便要煩勞大筆。（生）待小生代勞。（取紙筆硯寫介，寫完念介）
【前腔】（生）天祚皇唐，日月山河帝澤長。敢爾怒舒螳臂，飽學鷹飛，何不直證羊攘。黃熊入水嚼謨昌，樂羊食子中山相。鐵券金章，指三光為證，盟言不爽。
（末看介）檄文甚妙，差心腹之人，密遞與這賊子便了。仗先生妙策，若得功成，老夫自當疏聞，奏請大用。如今留在前營，便於朝夕請教。叫旗牌官，快撥使應人役等項，往前營伺候卞參軍，不可疏怠！（眾）得令了。
一紙賢過十萬師，漁陽鼙鼓黯然悲，
秋風太白旗高處，頸血淋漓掛月支。
第二十八齣 閨憶
【十二時】（老旦）不與雁同歸，我孩兒知他怎的？（小旦）月戶砧聲，露階蟲語。件件無非摧人愁具，怎又與愁人相對？（小旦拜介）
［浣溪沙］（老旦）白髮星星鏡裏生，那堪添上別離情。夜來幾陣梧桐雨，不堪聽！（小旦）菱花塵積小分明，待畫眉兒又不成。誰與輕羅揮小扇，撲流螢。（老旦）我從經亂後，老病轉添，賴得你相聚一頭，朝夕侍奉。衹是飛雲女兒自分散後，四處訪尋，再無蹤跡。（哭介）你看秋氣漸深，宙風颯颯，好不淒楚：他此時不知流落何方，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小旦）母親，前日賊兵擾攘，也沒多時，就安靜了。聽得說，領兵節度禁諭甚嚴，散失子女，親身察問。姐姐此身定有下落，母親且請寬心！
【山坡羊】（老旦）淡慘慘芙蓉霜悴，冷蕭蕭芭蕉風碎。聒剌剌疏欞紙鳴，一陣陣天外歸鴻至。憶嬌癡。常年正授衣。這物在人亡，疊向空箱裏。那禁月上梧桐，又砧聲敲起。淒其，掃不淨香閨落燕泥，傷悲，挽不斷雕窗掛網絲。
（小旦背言介）愁人莫向愁人說，說起愁來愁殺人。我母親只知道他的心事，怎麼知道奴家也不是個沒心事的！
【前腔】（小旦）亂轟轟笳聲如沸，虛飄飄楊花無蒂。迫忙忙萍水相逢，親切切蘭玉相依倚。最慘淒，霜寒鳥夜啼。紅焰雙花，怎照着孤衾睡？怕爇爐香，也懶描眉翠。這腰圍，黃花瘦一枝，皈依，把曇花禮六時。
（老旦下介）（小旦吊場介）母親進去安歇了，衹是前日途中，慌慌亂亂的，這軸大士像，收在包袱裏，不知怎樣？不兔取出展掛展掛。（取畫托介）且喜不曾損傷。（對畫傷感拜介，跪介）
【五團花】展光音慘淒，淚珠兒甘露垂。那焚香說誓人何處，知他如今怎的，相逢在兒時？
這一柱香，
保佑他無災疾。
（起介）霍郎的文字也在包裹裏，還要與他再檢點明白才是。（撿介）且喜文稿與場中文字，俱不曾遺失。（哭介）
看這些手跡與文辭，不由人不肝腸碎！
天色晚了，不兔收拾進房中去罷。（作抱畫文字介）正是：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下介）
露冷蓮房泣粉紅，五陵無地起秋風。
欲知別後相思處，多在梧桐夜雨中。
第二十九齣 刺奸
（副淨、丑扮二巡軍，鳴鑼上）八月霜飛柳遍黃，蓬根吹斷雁甫翔。隴頭流水關山月，泣上隆堆望故鄉。（丑）自家安大王帳前巡軍的便是。夥計，這樣霜風颯颯，大王此時，羊羔美酒，摟着如花似玉的，好不快活！苦着我們，捱着這些淒淒冷冷。如今將近三更，察點的都過去了，先間沽一壺在此處，消繳了罷！（副淨）不瞞你說，我平日吃不慣啞酒的。你唱一個曲兒，與我下酒方好。（丑）唱甚麼好？（副淨）但憑，但憑，出口就是妙的！（丑唱粉红莲）（副淨笑對飲介）（丑）禮無不答，你也要唱一個兒還席。（副淨）不滿老兄說，我前日打戲臺下過，在那裏唱甚麼「掐心」？（丑）想必是蘇秦。（副淨）是蘇秦，蘇秦。被我偷了幾句在肚子裏，今日放他一放。你打板，待我出醜。（丑）好好！（手打板介，副淨起作手勢介，唱）思憶公姑，就把山茶比我夫。我夫有志登雲路，衣錦光門戶。嗏！伯伯與兒夫，本是同胞共母，一樣孩兒，兩樣看承，分什麼貧和富？富者何親貧者琉，（丑笑共飲醉倒介）
【孝南枝】［孝順歌］（末扮李豬兒，小生扮差官唱上）星光燦，月色收，（俏行介）悄步行來，在營角樓。
自家李豬兒便是。因賈元帥有蠟丸檄到，俺奉小將軍命，同着差官往中營內刺那老贼。羞官，此是營門角樓邊了。（作聽內介）（內打三更介）
聽譙樓轉更籌，（前看二巡軍睡介）鼾呼若雷吼。
（與小生說介）此臊羯狗命該盡了！待我跳進鹿角去，你可在這廂悄悄等侯。若刺殺了老賊時，我便從此處拋下首級來，你可接去報功。（對天揖介）
望天天護佑，（看刀介）仗三尺龍泉，掃除腥垢。肯做畫虎無成，反落他人後。（作跳進介）［鎖南枝］逾垣入，匕首投，這羯奴頭，在吾手。
（入場內介）（小生唱介）
【前腔】你看他翻身人，不轉頭，賊奴此時命合休！一紙檄書投，把機關早成就。
（末上叫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差官，差官，賊奴巳手刃了，首級在此。（抛下，小生接介。小生）頭已在此，衹是怎麼辨得是老賊的首級，卻沒憑據？（末）
伊須認剖，看御賜金錢，緊拴腦後。若非拚死捐軀，怎報皇恩厚！
老賊平日把御賜贵妃娘娘的洗兒錢，常緊懷在胸口，被我取來，拴在髮上，此就是憑據了。你可趁此月色朦朧，星馳到隴州報賈元帥去。我就在營中放起火來，待他們眾兵驚散便了。（小生）理會得！（作取首級入囊介）
乘月色，度隴頭，元帥，元帥，這奇功，出人右！
正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祿山頭。（作加鞭下介。末吹哨介）中營火起了，你們如何不救火？在此睡覺：（丑、淨驚醒跌介）不好了！不好了！如何中營起這樣大火？列位，大家齊起來去救救火！（下介）
霜重笳聲黯不流，龍泉巳斬月支頭。
捷書一奏天顏喜，麟閣高標郭細侯。
第三十齣 平胡
【紫蘇丸】（生）牙旗閃閃曳秋雲，吹角後六軍齊靜。西飛一雁報歸聲，巫山望斷閨人信。
［浣溪紗］小橋流水一籬花，路轉些兒是那家？絲絲縷縷綰春紗。 方勝同心曾共結。如今要見隔天涯，夢中擘阮與分茶。小生自從入幕來，深蒙節度賈公推誠投契，
一見傾心。暫草陳琳之檄文，旋入山濤之啟事。棄繻投筆，甚愜胸懷，變姓更名，幸無知覺。但只長安亂後，不知華行雲家中可尚平安？每入夢魂，絕無消息。就是那酈家小姐箋兒，雖收在此，人兒知在那廂？衹有一付相思。卻被兩邊相嵌。你看黃花寂寂，落葉蕭蕭，幕府井梧，清閒如水，好生悶人也！
【江頭金桂】（生）自那日秦樓分鏡，虛飄飄只羽身。早是長途跋涉。胡騎憑陵，黑貂裘皆破損。你聽隴水流聲，關山秋冷，征人飲馬，少婦敲砧，大刀環共月明。幸埋名投筆。幸埋名投筆，軍書草盾。待功成，未襄元老三分策，先報佳人一紙音。
【紫蘇丸】（末率眾人上）蠟書飛去劍功成，報梟獍果然相並。蓮花幕裏運籌人，何妨便作東床倩。
（與生相對揖介）卞先生，今早有飛報到來，果然蠟書到彼，孽種生心，安慶緒暗地裏遣心腹人李豬兒，刺殺祿山那廝，差官巳獻過首級了。幸喜大憝已除，餘氛可掃。真個唾手而奠兩京，除凶以報千古。如此凱績，深藉幕籌。今日權在軍中，拜先生為行參軍之職，已飛章表奏，不久又當擢用。左右。取冠帶過來！（雜取冠帶，生換介。生拜謝末介）此是朝庭洪福天齊，明公威名雷動，遂使羯奴自噬。鱗閣勛高，草野何功，敢蒙優祿？（末）說那裏話！
【江頭金桂】（末）全籍你檄詞嚴整，早先聲懾虜魂。遂使胡雛革面，狼子回心，把元凶成手刃。從此盡掃膻腥，神京安枕。好把探囊髮策，聚米論兵，奇功一一達聖明。
（背說介）我看卞生，文武兼通，才貌并絕，不免就把酈家女兒招贅他。就日後年兄見有如此佳婿，斷不怪我擅專。（回身介）還有一言相告，老夫有一小女，隨在軍中，年巳及笄，尚未擇婿，敢操箕帚，謬倚蒹葭，老夫殊愧冰清，足下是當玉潤。覿面相訂，不用傍媒，萌日吉辰，就行合巹。
料飛章行在，料飛章行在，重瞳歡慶。竚綸音，麒麟未宴功臣閣，孔雀先開淑女屏。
（生）誼感斷金，慚深倚玉。衹是小生曾與曲江女子，舊有姻盟，怎好頓改初心，辜彼夙約？（末）足下向來未曾說有家室，這分明推託，令老夫無面孔了，（生）果是有的。那女子現在曲江，怎敢推託？（末）我想長安亂後。此女存亡，也未知何如？日後就訪得迎來，老夫今日說過，小女情願與他不論大小，一樣相稱便了，（生）待小生再躊躇躊躇！（末）不必躊躇。叫左右吩咐軍中，明日辦鼓樂酒筵，叫賓相何侯行禮便了。正是：威行禹貢山川外，人在周公禮樂中。（生揖謝，末下介。生吊場介）這卻怎生處？本待不應承這件事，恐辜負了贾公一片提挈大恩，待應承了，衹是舊日這些盟誓，怎麼抹得過？況且華行雲、酈飛雲兩朵雲頭兒，見面與那不見面的，都想着我一個身上，叫我也難做人！
【攤破金子令】［淘金令頭］（生）紅鸞業債，兩處牢箱緊。丹青詞句，打疊為媒訂。那禁香燒佛閣，燕遞閨情。一副相思，分頭關領。他每離合知怎生？雙雲兩蚰分，雙星別浦明。油幕金屏，不容推遜，將心問心真薄幸！
衹是「一樣相稱」，這四個字說得中聽。他說定了，日後相逢就，照依四個宇兒行罷！
【錦法經】盟已成，言可聽。他日若完成，花冠翠翹都廝領。饒是比目同行，交飛一陣，還有個未見面文鴛難合頸。懊恨幾筆丹青，被老裝工送錯，勾惹起許多情。
年少辭家送冠軍，金裝寶劍去邀勛。
那知連發祁連箭，又夢巫山一片雲。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