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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师古道——夜宿天山深谷

不知道大家这辈子住过最差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对于那些和我一样生长在城市的80后来说,估计有住过那种不带卫生间的平房套间的就已经不多了;而对于那样比我年长的叔叔阿姨们,可能下乡插队时的茅屋农舍就是极限了,至少我父母是这么说的。

至于和浑身恶臭的野狗滚在一处四面漏风的乱石堆成的屋里,闻着周围羊群的腥膻,在静得出奇的深山中,感受着瑟瑟寒风,和一位言语不通的维族牧民一起共赏缀满星辰的夜空。这样的经历别说几乎没人有过,估计连到想过的人也会不多。

2009年7月21日的新疆天山山脉,尘封已久的古丝绸之路——车师古道,这就是我体验痛苦与难忘的时间和地点。而就在第二天,7月22日,我国经历了百年以来最大规模、也是最完美的一次日全食。

 

在车师古道一整日的徒步,让黄昏时分依然在杳无人烟的天山山脉中行走的我开始步履蹒跚。决定踏上这条历史古道时的冲动开始慢慢让我为之付出代价,当翻越天山冰达坂时的激情已经褪去之时,根本没有准备帐篷和足够干粮的我只希望能尽快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很幸运,在一群偶遇的羊儿带领下,我终于看到了一栋石屋。它破烂、简陋,甚至看起来更像是坟墓而非人住的房屋,但在我心中,它亲切、温暖、甚至有些可爱,因为它毕竟是人住的房屋,至少能遮风避雨和有所倚靠。

可是屋旁站立的护犬却一点都不可爱。也许太久没有见过外来的生人,就在这张照片之后,这条外表并不可怕的野犬发疯似地向我冲来,并且还不断地用高声嚎叫来招呼其他同伴。

霎时间,我被这群野犬给包围了。我不是一个害怕动物的人,但此时也被吓得大吃一惊。所幸的是,我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拔腿就逃,且不说我身上还背着十数斤的行李,就算是刘翔穿着钉鞋来此也不一定跑得过这群本地野犬。“被狗狗追不只是一种运动哦”。

所以我只能心惊胆颤地一动不动,任凭它们把我闻了个透、舔了个遍。当我看到那满嘴尖牙间红光闪闪的舌头在我身上游走之时,我心里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不知道它们吃晚饭没有。姜昆掉老虎洞不过是娱乐大众的“虎口遐想”,而我如果真是葬身这群食肉狼种之口的话,连让电视台拍成片子为国贡献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知是我身上的气息不对这群天山牧羊犬的口味,还是它们已经用过晚膳不想再用宵夜。在把我身上能舔到的地方都舔了个够之后,它们终于离去了,又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去注视着世间的一切,只留下有点惊魂未定的我。

 

发现屋中没人,而那些狗也绝不可能让我独自进屋,所以我开始漫无目的在石屋周围的山坡上乱逛,希望能早些遇到此屋的主人。

也许是被这群“忠诚的卫士”吓得有点魂不守舍了,恍惚之间我步上了几乎让我丧命的悬崖。仅有一人来宽山道满是浮土,微微的迈步都会有大量尘土落入深谷,任意的侧滑都会是不敢想象的后果。小心翼翼地用了一分来钟才将身体转回,不想来时的道路也是如此的艰险。真不知当时的我是如何走到此地的,但我知道要我气定神闲地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这样的恐惧就如同人人都能在平地上走直线,但要在高空钢丝上步履如飞就是异于常人的特殊本领了。至少我不是阿迪力,所以当时的我吓得都忘记用手中的相机记下这段让我不时在梦中惊醒的道路。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紧贴着陡峭的岩壁侧向退回,但此时的我身后是数十斤重的背包,胸前是心爱的相机,而在这悬崖绝壁上想将相机放入背包已不可能。正在犹豫是否牺牲相机,任其在崖壁上挂碰之时,我听到了身后的一声高呼。

“有人!”一道亮闪在我心中划过。

鼓足勇气回首一望,只见一位年轻的牧民正呼喊着向我飞快地走来。在这样悬崖峭壁间他竟还能健步如飞,与身边猎犬不相上下,而在百米高的蹦极台上都没有惶恐的我,此时已开始额冒冷汗。

那小伙子跑到我身后,一边不断地说着什么,一边做着手势让我把身上的背包给他。此时的我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不会有任何恶意。如果他想抢我东西的话,只要轻轻一推,然后去悬崖下找就可以了。

就这样,我背靠着崖壁一步步地走出了危险地带。

 

小时候一直觉得学习外语很没有意义,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语言教练的重要性和便捷性。因为两个面对面站立的人,有一肚子话想说却无法表达的情景非常痛苦。

我只知道不足二十个维语单词的发音,而那位救了我的维族小伙子所掌握的汉语也不过此数。更多的时候,我们的交流是用手势和比划进行的。那情形估计比北京山顶洞人遇到陕西蓝田人还要可怜。

困难归困难,但面前这位憨厚善良的维族人已经是我此时唯一的依靠,只能硬着头皮交流下去。

 

非常巧的是,他(我没有问清他的名字,只能一直用“他”这个第三人称代词了)就是那间石屋的主人。他是吐鲁番地区的牧民,此地是他的夏季牧场。整个春夏两季,在山谷中陪伴他的只有5条牧羊犬和500只羊。秋季大雪封山前,他会将养大的羊群赶回吐鲁番卖掉,来年再买小羊羔来这。

 

与他一起回到那间破烂的小屋,几番呵斥之后,狗儿们不再对我充满敌意,但我也无兴趣对这些野性未化的动物施以善意。因为屋前木柱上所悬挂的一只死羊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不是一位见不得血腥的好好居士,手起刀落杀鸡宰鸭的事在家并未少干,喀什老城和喀纳斯山谷中也都曾饶有兴趣地看人杀羊。但车师古道近一日不见人烟、不闻生灵的行程,让我对眼前的情景心生悲凉。

如不是之前巧遇了觅食的羊群,当夜的我不知会露宿何处,甚至不知是否有命在此记下此文。是它的同伴拯救了我,但我的同类却夺取了它的生命。而一旁堆放的皮毛也是就是它天然的外套,并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某人身上的衣装。

并非对错的争吵,不是讨论是非的因果,没有该与不该的考量,也不是想做英雄般的疾呼,因为如果不幸遇到的是狼群,同样无人能救我。我只是记录下自然界选择与淘汰的无情和当时的心情。

 

进入屋中,我开始嘲笑于成都杜甫草堂的精美、襄樊隆中茅庐的华丽,而帕米尔高原上塔吉克毡房、喀纳斯的哈萨克帐篷、图瓦人木屋都可以算是现代化了。

木架上杂乱无章的垃圾可算是小伙子家中全部的财物,木架下的蛇皮袋中所装的是食盐。此时此地,我才是第一次知道羊和狗也都是要吃食盐的。

你看,那位维族小伙已经开始为羊群和爱犬们烧盐开水了,当然这也是我今夜所吃到的唯一热汤了。顾不上什么卫生不卫生了,反正狗和羊能吃,估计我也吃不死。就着这味道十分怪异的盐水,啃着自带的烤馕,这样的晚餐估计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如换作《甲方乙方》中那位“天天都是大鱼大肉”但特想吃苦的富翁来此,估计一月之内小伙子的500只羊要全被他吃光了。

这时,一位年长一些的维族牧民骑着一匹马来到了屋前。与小伙子交谈了几句后,就进屋打开了一个蛇皮袋。

雪莲!那里面放的竟然是雪莲!因为之前在电视上有看到过这毛茸茸的珍贵药材,所以我认识。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山雪莲”啊!武侠小说中千金难求的极品宝物竟被这样随意地与垃圾破烂堆放在一起,真有暴殄天物之感。

而这满满一袋冒死爬到天山雪线之上采集的野生极品雪莲(雪莲一定是在雪线以上才有,雪线以下的称为石莲),竟然只为小伙子换回薄薄几张红色“毛主席”,让我为他大感不平。

一方冰冷的石炕就是今夜的卧榻了。没有枕头、没有盖被、甚至头上的屋顶也是看着天窗的,只有石炕上薄薄的一层毛毯能缓冲一下砖石的坚硬,但丝毫不能减少脊梁下传来的丝丝凉气。更为郁闷的是,我所躺下的区域竟是湿的!虽然天山南麓的夏夜并不十分寒冷,约有十度上下,但一夜都在打冷颤的我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寒玉床”的滋味。可惜我不会玉女心经,也没有“姑姑”的陪伴。

而与我同床共眠的除了那位维族小伙之外,竟还有他的两条爱犬!天啊,这可不是某位都市爱犬一族家中梳洗干净、温顺体贴的宠物狗,这可是终日在山沟里打滚、兽性未脱的野狗啊!不说它身上的阵阵恶臭,就那在耳边的呼呼鼾声就让我整夜提心吊胆,谁知道它今天吃饱没有,谁知道它今晚会不会梦见肉骨头。

此时我开始欣赏头上屋顶的天窗了。因为它,深夜寒风贯穿全屋;但也是因为它,我才能与满天的繁星相伴,与美丽的夜空共度今宵。

多日以来在新疆的一幕幕开始在脑中回放,但最终定格在了久违的家乡和亲人。是思乡?是思亲?应该两者皆有吧。一日行走在生死之间经历已经让我怀念家中的温馨和父母的亲情,也许我今日的决定过于冲动,但既然决定了就不必后悔,我所需要应该是明日走出车师古道的豪情。

 

最后的启明星从天边落下,旭日的晨光透过云层照亮了沉睡的大地。

步出小屋的我惊讶地发现羊儿早已开始在山坡上觅食,只留下空荡荡的羊圈。

在询问了前行的道路和方向之后,我告别了这位好心的维族小伙,一夜的同塌竟换还来他身边爱犬的几声吠叫,只是不知这是临别的祝福还是再聚的邀请。

看着大山下他与羊群缓步远去的身影,我希望他的每一天都如此地美好幸福。

 

重归孤独的我也在晨光中开始了今日的行程。

不再是绵延起伏的山坡,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攀爬,今日的道路大多为一望无际的河床。虽仍艰难,但相对于昨日命悬一线的荒山乱石已是天堂。

行进在群山夹击的干枯河道之上,忽然有一种被千军万马所推动,只能奋勇向前没有回逆之机的错觉。也许是苍茫的大地当年无心的翻侧,将一片平坦挤压成了高耸的天山。当大地继续从沉睡回到沉睡后,无尽的天山却从此一直清醒,不分昼夜地切割着途经的长风。历史的长风只能在山谷间环绕,与炙热的阳光一起带着了涓细的清流和雄浑的波涛。

干燥的气候可以带着滚滚的流水,但无法扼杀一切顽强的生命。绿毯上色彩的美丽为苍凉的古道吹来了轻柔的微风。

我爱这绝境中的顽强,爱着困境中的美丽;我想和它一样驻足于伟大的天山之畔,我更羡慕它富有生机的美丽能四处流浪、能行走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鼓足了气送你一程,却听见你从空中传来的笑声,你说那根本不是流浪,是最勇敢的飞翔、是最美的徜徉。

 

风的碎片被高耸的山石击落了,山边的羊儿们欢跳着拾取这上天的礼物。人们以为羊群总是毫无餍足地咀嚼着牧草,其实那是他们在喃喃低语,互传着风带来的飞短流长。像我这样的俗人是听不懂天地山河之声的,所以只能徒然羡慕那牛羊与飞鹰,羡慕他们的蠢然与纯然,自由与自得。

 

虽是最大最完美的日全食,但北国的边疆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百年不遇的天文奇观。

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从河滩到草原,又从绿地回到乱石,它从未消失,与头顶那片纯净的蔚蓝和丝丝飘荡的洁白一起注视着前行的我。

而我已无法也无力去寻找一条准确的道路,只能向着天与地的边际前进,只能向着高山的另一边前行,只能在一望无际的河滩中向前、向前。

每一次看到路旁山脚下的小屋,我都会深深地赞叹,虽并未见到任何一位居民,但我总觉得这是只有真正的隐士才会选择世外居所。其实无论它的主人是汉人还是维人,是牧民还是高士,至少远离名利与纷争而在此处生活的他的心灵是纯净的,这就足够了。

石缝中的山泉也同样的清澈、透明。微风吹起了层层的波纹,阳光带来了奇幻的色彩,但这些源自大自然的魔法都无法改变这清冷的宁静与纯洁,也许这清如明镜的泉水就是造物主留给人类的最后一滴无瑕的泪珠的。

轻轻地捧起一抔,让它在舌尖慢慢地滑过,没有味蕾上的刺激,只有淡淡的回味,甘舔而纯净,当它落入心底,却又多了一分对自然的回想与思念。

 

没有同伴,只有风与石的相随;没有都市里嘈杂的响动,只有耳畔风儿与脚下碎石的吟唱;没有了时间感念的我只知道前行与陶醉,渴了就喝上一口山边石缝间纯净的山泉,累了就卸下肩上的行囊享受阳光的沐浴、聆听风的歌词、观赏云的起舞。

不知道前路是何方,甚至不知是否该走出这段铺垫着历史尘埃的自然净土,因为我不知多年以后古道上前人的足迹是否会在风中飘散,古道边的原始自然又是否会埋没在现代文明的喧嚣之中。也许这不知道又不愿意知道的结果就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必然,那就让我再深深地回眸一眼这段艰苦的旅程,再深深地呼吸一口这纯净而芬芳的空气,多年以后的我也许会与朋友们津津有味地聊起这段在车师古道与死神插肩而过的经历,但我对它最深的记忆永远是纯净的自然、纯洁的白雪、纯美的风景、还有那纯朴的小伙,也许这也是我最纯真的回忆。

时间总在流逝,道路也总会有尽头,断裂的石道是最近邻的公路,石道边的小屋就是车师古道天山南麓的起点吐鲁番大河沿五星牧场。虽然仍是不通班车的荒郊,虽然仍是言语不同的维族居所,但与人相处的亲近也会让我感到一种温暖。

我不知道这位眺望山间维族妇女是在守望自己放牧的丈夫,还是在祈愿她远行亲人的平安,但我从中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母亲期盼的眼神,感到了万水千山也无法阻断的亲情。

爱是伟大的,有爱的人同样伟大,祝福这位有爱的妇女以及她所爱的人。

 

别了,车师古道。在一辆开往吐鲁番的货车翻斗上,我告别了这段美丽而难忘的古道。也许今生不会再踏入这段尘封的历史,也许今世不会再有登临天山之巅时的豪情,但我不再有遗憾,因为我已将它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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